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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九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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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终于落下来了。风反而停了，这样一来，头顶的乌云便凝住不动，仿佛要把所有雨水都倾泻干净不可。元杰自从来到盐州，下雨都很少见过几次，这么大的雨让他很是惊奇。
被董彦称为“白水川寡妇”的陈大嫂来给他送饭，他故意仔细打量了人家一番，见她腰间果然挂着个小小的铜佛像，从前没有见过，也确实像是契丹人喜欢佩戴的那一种样子。他不由得开始想象邓其芳将这枚小铜像送给陈大嫂时候的样子，要知道邓某人平日是个跟女子照个面也会脸红的人，元杰在心里笑着，想要学董彦的样子开开玩笑，刚要张口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可不应该如此轻佻，所以还是闭嘴。
陈大嫂却察觉到王子殿下目光在自己身上有短暂的停留，稍纵即逝，这与平时不同，她抬头看了元杰一眼，后者被这个带有询问的眼神弄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只有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饭碗中，忽然发现今天的盘中有只奇怪的鸟，被烤得焦黑油亮，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这是什么东西？”元杰一边给这只鸟相面一边问道，同时发现这鸟即便被烤熟了，头上的一对眼睛，也有些吓人，他甚至怀疑这是董猴子在跟自己开玩笑。
陈大嫂却笑笑说：“这是我们的头人献给殿下的。”说着，将那只盘子挪到他的跟前。
元杰瞧着这只没毛的鸟，仿佛那鸟也在同样瞧着他，迟疑不决。“可是……我没见过盐州有这种东西……”
“头人说，这是白天在战场上捡到的，契丹人养的天雕，是很凶的一种鸟呢！”
“是猎鹰？！”元杰头皮发麻的想着，白水川羌人的首领——那位名叫阿泽的姑娘，实在摸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胡人的想法不能以常理来揣测吧。“这种东西……能吃吗？”
陈大嫂望着他认真说道：“我们羌人的习俗，一定要把第一只猎物献给最尊贵的人！”
元杰会意的点点头，但是又皱眉：“那也不用把它烤来吃吧？怪可惜的！”
“要是殿下喜欢猎鹰，我可以去告诉阿泽头人，她会派人去抓一只来，献给殿下的！”
元杰看了看她，这次是抬头目光直射过去，可思绪却飘开了。自从阿泽带领着白水川的男人们来到盐州求情协助朝廷抗击契丹守城之后，陈大嫂似乎变得比往日更加殷勤了，自己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捕捉到示好的机会。
元杰知道，这无非跟白水川的男人们要抛家弃业来到边城作战一样，目的是为了要求得朝廷对那些被扣押的役夫们的赦。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胡人到底是胡人，他们根本不明白，王子殿下诚然一定是盐州城里最尊贵的，却不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饭还没有吃一口，门外的李思忠便敲门而入，禀报说白水川头人阿泽求见。其实不用他通报，元杰就已经透过窗纱看到了站到外屋的姑娘。由于外面大雨，所以她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头上的白羽毛已经被雨水淋湿，耷拉下来。她一边低着头等待，一边又忍不住向里面瞥。
元杰当然邀请她进来，问她有什么事情。阿泽看了看桌子上完好无缺的那头猎鹰，扁扁嘴，说道：“殿下，如果有人欺负我的族人，您会不会主持公道？”
元杰一愣，预感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又不能一口应承，只有避开直接回答，只问出了什么事情。
“大雨冲坏了马圈旁边的房子，我的族人都泡在水里，可是王昌将军不许他们到马圈中去避雨，他说，‘你们这些蛮子的命可不如那些战马珍贵’，我想请殿下来评理，究竟我的族人，是不是连马都不如！”
她越说便越发义愤填膺，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开始的谦卑姿态，扬着脖子等待元杰回答。而元杰只听了一半，就明白其中原委了。将军王昌向来高傲，对这些自愿来充军的羌人本就极不耐烦，此刻必定执拗脾气发作，惹恼了同样一股子牛脾气的阿泽。
可是他不能做主，只是想了想，问道：“这件事刺史大人知道吗？”
“不知道！”阿泽的火气还是那么大，“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他评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元杰示意李思忠去取伞来，又看到阿泽那满脸不解的神情，忽而有些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有些瞻前顾后了，也许是那次与吴恒飞深谈的结果。
记得他从苦水镇斩获了契丹大将耶律涅鲁古之后，受伤甚重，却还是满不在乎，吴恒飞曾经对他大发雷霆，怪他太过自以为是，像那样危险的境地，不是每次都能如此侥幸取胜的。吴恒飞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震颤了一下——
“如果殿下以后还是要鲁莽行事的话，下官也无能为力，但是请殿下至少要在行动之前，想一想远在京城的王后！”
他无言以对，显然自己的一切理由，都已经站不住脚了。
大雨滂沱之中，他还在想心事，搞得李思忠不得不忽快忽慢得跟着，为他撑伞。即便如此，到了刺史府的时候，衣服还是都淋湿了。但这个时候不能去顾身上的狼狈，因为从自己的院子走到刺史府后院，他看见羌人们站在大雨里，一声不吭望着自己，黑夜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只觉得茫茫一片。
吴恒飞自然也已经被外面无声肃立的羌人们惊动了，元杰带着阿泽进门时，王昌也刚刚赶来，正要对刺史大人禀报原委。吴恒飞看见元杰，自然而然要请他上座，元杰却连坐都没坐，直接开口说道：“现在不要争论谁是谁非，还是赶快给那些羌人们找个安身的地方吧。”
他只是用商量的口气，却透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压力。吴恒飞点头赞成，王昌却冷笑了下，说道：“殿下难道又要将营房借给他们住？”意思是指上次元杰力排众议，将灾民迁入营房，闹出许多麻烦来。
元杰听后，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忍着，不再张口，只是去看吴恒飞。急性子的阿泽刚要开口辩驳，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吴恒飞斟酌一下，说道：“营房的确不宜安置他们，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少不得还是要暂时借一下营房了。”
王昌不快道：“以前是些灾民，就再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现在那些可是胡人蛮子，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来做探子的！”言外之意，又在讽刺元杰所救下的羌人射里后来出卖他一事。
元杰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忍了又忍，才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反正他断定吴恒飞才是最后下命令的人，所以只把目光投向刺史大人。
吴刺史显然也颇不爱听王昌的冷嘲热讽，却不便理他，只说道：“只是避雨，又不是常住，看紧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他们的头人也在这儿。”说罢看向阿泽。
阿泽本来想要冲上去给王昌两鞭子，却给元杰挡在身后，用手拦住，此刻又看到元杰朝自己使眼色，也只有低头道：“我以我的生命保证，一定不会闹事！”
吴恒飞点了点头，刚要下令，王昌却又插嘴：“蛮子能保证不闹事，末将却没那个能耐保证能看住他们！”
元杰快要忍不住了，却听到门外脚步声响，传来李放的声音：“我能保证！”
等他走进屋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所有人，除了王昌之外，全都面露喜色。吴恒飞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如释重负，即刻下令，允许羌人们进入营房左翼的空屋去避雨，由李放监管。元杰表示要一起去，却被吴恒飞留下，等屏退了一切闲杂人等之后，这才拉着他坐下，悄声说道：
“下官得到消息，卫公公奉大王之命，到惠州宣旨，可能这几天就到了。”
元杰一愣，继而凑上去，声音激动起来：“惠州离这里有多远？”
吴恒飞见到他这种猴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像是告诉自家孩子明天将带给他一个漂亮玩具般说道：“不算太远，不算山路，大约二百里，以殿下那匹马的教程，只需一天就到。”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