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金香玉

14、第十章（上）

　　雨过天晴，盐州城外可以看见一弯彩虹，元杰率领着十二名侍卫在城外的大道上奔驰，仍旧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大雨一停他就跑去找李放，向他述说自己打算出城到惠州去的意思。李放笑着打量他，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殿下的意思是……跟末将商量？”

　　元杰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并且打算为自己不能留在此地协助监管羌人而致歉。“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总要跟将军报备一下……这里的事情，我会留下李思忠帮忙的。”

　　李放却用力摇头：“殿下来通知末将就已经足够了，这里人手多得是，殿下要出城，自然应该多带些侍卫，李思忠更不能少！”

　　元杰笑笑，李放似乎注意到李思忠不在他身边，往常元杰走到哪里，李思忠都是会跟到哪里的。

　　辞别李放，元杰终于轻松上路。顺着大路南下，在毫无遮拦的原野上，回头可见天边的彩虹。这里所看到的彩虹，和他从小到大看到的大不相同。他从没见过首尾相接连成一个整圆的虹，阳光虽不强烈，但将整个天穹照耀得明亮通透，看上去连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李思忠觉得今天王子殿下就像个等待迎接节日的小孩子，放马撒欢的同时，还不忘时快时慢的跟身边几个侍卫比试一下骑术，侍卫中最年轻的肖奇南便是他挑战的对象，他们的年纪也最相近，此刻两个人早就打马跑远了，抛下那些年长的侍卫们。

　　可惜晴朗的天气并未持久，跑出大概一百里后，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他们渐渐又走回了乌云压顶的阴霾。后来天开始下雨，从牛毛淅沥到瓢泼大雨，越往南走下得越大，道路也越来越泥泞难行。

　　李思忠从后面叫住元杰，绕道他前面请求就此打住，因为他向附近路人打听，说是惠州附近已经连日大雨，仍旧没有停的迹象。听完他的话，元杰却毫无动容道：“下雨就不能往前走了么？”

　　“不，只是有人说前面有条河因为大雨涨了水，现在已经快要漫过堤岸了，就在去惠州的必经之路上！”

　　他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而他对面的元杰虽然也已经湿透，却根本不管流过面颊的水流，拉住马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想就这么回去！”他说话时，完全不看李思忠或身后的侍卫们，仿佛这就是只关乎他自己的事情。

　　“殿下！再往前走，就要渡河，那太危险了！”李思忠用力的喊叫，以求让声音穿透雨帘。

　　元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可以不去，你们都可以不去！”说罢根本不等李思忠再说什么，拨转马头，又向南跑下去了。

　　李思忠等人慌忙大喊着追上去，不大工夫便来到惠州城西北面的那条河边。他本来还存着侥幸，思量着元杰到了河边必然停下想办法渡河，那时候可以冲上去将他拉住，因为远远看去，那条浅浅的河道此刻已经泛起白色浪花，像是奔流的江水。

　　谁知元杰纵马到了河边，不仅没有停下，甚至都不曾放缓马蹄，好像他面前只是一条平坦大道，反而快马加鞭，□□的良驹咴叫几声，奋起四蹄，冲下河去了。

　　李思忠在后面看得清楚，吓得大声惊叫，呼喊着元杰要他快快回头。但是元杰已经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音，马儿在河流的最深处跋涉时，他眼睛看也不看脚下汹涌的浪头，只是直勾勾望向对岸，雨雾中默默伫立的惠州城门。

　　等他驾着坐骑登上彼岸，又一溜小跑奔进惠州城，这才稍稍停下，回头等待狼狈而来的李思忠等侍卫。雨水将他身上的深色盔甲冲刷得锃亮，已经湿透的发髻在头盔中松散下来，一绺一绺贴在脸颊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充满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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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戍守盐州的王子殿下到来，卫公公先是一愣，尔后立刻起身去迎接，但见元杰一身乌甲的落汤鸡模样，即使进了屋多时，还是从头到脚在滴水，他身后的侍卫们更甚，摘下头盔，就等于直接泼了满地的水。

　　于是赶紧吩咐驿馆的下人烧水熬汤，又将元杰拉进自己的房间，请他沐浴更衣。等到元杰穿上从京城带来的一套新衣，坐在床边系着带子，这才能看出他下巴上竟然蓄了一圈浅浅的胡子。

　　然而卫公公所注意的并非他的下巴。“殿下瘦了很多啊……！”

　　衣服是出宫前王后亲手做的，按照元杰以前的尺寸，现在穿在他身上，肥了一块，又不合身了。

　　元杰一愣，看见老太监忧虑的神色，赶快说道：“回去不许告诉母后！”

　　“这……王后问起来，老奴怎么敢不据实回奏呢……”卫公公迟疑了下，继而又笑了，“那只有说，殿下瘦了，但也结实了，这样如何？”

　　元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松的坐着，任由他替自己将衣服的边角整理好，一双眼睛只是四下打量，对着屋子角落里的一只小木箱转眼珠。

　　卫公公从小看着他长大，见他目光所及，便已料到他此刻所想，笑眯眯说道：“殿下别急，先喝碗热汤！”

　　说着端过方才侍者送来的汤碗，递到元杰面前。元杰张嘴便喝，冷不防烫了舌头，这才发觉老太监瞧着自己，满脸爱怜之意。他从小便被父王教导，行动坐卧不可失仪，但除了母后，便只会在卫公公面前，露出一切恣肆狼狈的样子，当下不好意思道：“我今天的确太急性子了……”

　　卫公公叹气道：“是啊，老奴听说殿下今天冒雨赶来，还涉险渡河，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老奴的罪过！”

　　元杰听了，虽过意不去，却仍旧说道：“你知道我肯定要来的！”

　　“这倒是千真万确！老奴当然明白，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挡不住殿下！”

　　“那……母后又没有让你捎信来？”

　　元杰终于迫不及待的问到了正题上，他满心期待那只小木箱的夹层里能藏着母后的只言片语，可是老太监的答案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出宫之前，王后本来写好了信，但是大王下令彻查钦差车驾随从，不许私带出宫半件东西，所以……那封信王后还是烧了。”

　　元杰静静地听着，脸色阴沉得像外面的天气，但卫公公似乎是不想令他失望似的，忽而又从床上藏着的一个锦布包袱中取出一物，捧到他面前，说道：“虽不能传信，但王后一早就将此物交给老奴，让我务必带到！”

　　那是一方薄薄的丝帕，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在角上用红丝线绣了一枝正怒放的杜鹃。

　　元杰被那鲜艳欲滴的色彩吸引住了，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微小到看不清楚的针脚。宫廷中由于父王生性喜菊而遍植菊花，但他知道母后从来最喜欢的不是菊花，而是杜鹃，是红欲滴血的杜鹃。

　　“母后……还好吧？”他把那朵花紧紧攥在手掌中。

　　卫公公认真地叹了口气：“唉，只要殿下很好，王后也就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