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金香玉

12、第九章（上）

　　元杰站在盐州城北门的城楼上，迎着阴风阵阵朝北望，每年盛夏这个时候，五原附近都是干旱多过雨水，一个月也不一定下一次雨。但从昨天晚上开始，忽然从东南方来了一阵大风，刮得尘土飞扬，热气蒸腾，到了白天，已经看不见一点阳光，黑云压顶，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向总是在变，城墙四角内偶尔有一股旋风，吹得满地尘土树叶打转。看样子会有一场大雨，可天色阴沉了一天，即将到傍晚时分，仍旧还是半个雨点未掉。

　　这一天的凌晨时分有探子匆忙来报，说是有大批契丹马队自北朝南而来，动因不明，李放便带兵出城去察看了。元杰被他留在城里，以为守备。

　　来到盐州已快两年，元杰不是没有随同一起上过战场，只是每次去，刺史大人的脸上都颇不好看，他自己倒不怕什么，只是不想给李放找麻烦，所以这次也就不再强求。

　　何况李放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说留下元杰真的是为了守城，万一那些契丹马队只是敌人的诱饵，调出城中的主力后再绕道来攻，若不留下一两个可靠的人岂不要被端掉了老窝？元杰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放，觉得他笑眯眯的似乎又是在找个借口好安慰自己，但那一种郑重的口气却不得不令人相信。

　　于是他也就只好留下了，过不了多久便要跑到城楼上眺望一番，同时心里还在回味，李放说那话的意思，就是将自己当作可靠的人，他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越接近黄昏，头顶的黑云便越发阴沉可怕，尤其是站在城头这样的至高处，仿佛天都快要碰到头皮了，让人预感这场雨下起来就决不会小。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线烟尘，正是本朝军队服装的颜色，元杰松了口气，转身叫李思忠告诉把守城门的兵丁准备开城。而他自己则仍旧站在城头之上，警戒的观察着那线烟尘左右的动静，谨防在什么地方会斜刺里冲出一支队伍，这样的话，就很容易在混战中杀进城来。

　　李放的队伍最后还是平安返回了，看得出他们是得胜而回，有一些士兵每人肩上都扛着一捆契丹人惯用的马刀，还有的牵了背上装着精致皮革马鞍的契丹良驹，虽然脸上身上都有血迹，但人人昂头挺胸，神色自若。李放在队伍中间，一边监督手下收敛队形进城，一边抬头看了看站在城头上的元杰，报以微笑。

　　元杰也朝他点点头，这时李放麾下的两名副将邓其芳董彦催马上前，董彦急性子，从马鞍的铁钩上摘下一把漂亮的弯刀，朝上挥动着，喊道：“殿下，我给你捡了个好东西！”

　　由于距离远，元杰看不太清他手中是什么，但是仍然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真是好东西吗？我可不要你捡的那些破铜烂铁！”

　　“这么小看人！”董彦哼了一声，“殿下不要我就自己留着好了！”

　　他还要啰嗦，身后的邓其芳给他一拳头：“就你婆婆妈妈，一把破刀有啥好拿出来现的！还不赶快走，回去洗个澡，你都成泥猴了！”

　　董彦回敬了邓其芳一拳：“这能怪我吗，要不是今天这么个鬼天气……”

　　他俩正在斗嘴，忽然身后马蹄声响，又一支马队迤逦而来。这些人身上没有穿着朝廷发放的军装，而是做胡人打扮，皮衣马靴，披头散发，但不是契丹人。其中为首的是个姑娘，头上插了一根长长的白色鸟羽，黑发结成无数细长辫子垂在肩上，粗眉大眼，皮肤黝黑。

　　她催马带领身后的胡人跟着李放的队伍进城，当来到城门下面的时候，也抬头朝城头上看，看到元杰正站在那里，挥手喊道：“王子！我今天赢过你了！”

　　元杰低头去看，只见她坐骑的马鞍上，挂着许多血淋淋的耳朵，还来不及数，她便又喊道：“你上次砍了十五个，我这次带回来二十个！”

　　说着，已经一溜小跑进了城。元杰从城头上转身再看，那姑娘拎着一挂耳朵正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惹得两旁行人纷纷躲避，他不由得小声嘟囔了句：“难道真的有二十个？”

　　他迅速的从城头走下来，正好撞上兴致勃勃的董彦，抓着他要他看从契丹人手里缴获的弯刀。

　　“这可不是普通的刀！”董彦察觉到元杰似乎对那姑娘手里的耳朵更感兴趣，便故意说道：“那些羌人真是山沟里出来的野人，不认识宝贝，看见好东西都不知道拿！”

　　元杰把刀接在手里，看了看，刀鞘很陈旧了，但刀锋锐利，果然不是普通货色，说道：“既然是好东西，那你就自己留着吧。”

　　“不用不用，这玩意儿我有好多呢！”董彦把刀往他怀里推，又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实话说了吧，老邓也捡了好东西，只是他自私，想要自己留着，所以才不拿出来给殿下看！”

　　元杰瞧着他一脸神秘的坏笑，不免好奇心作怪，显得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为了快点让对方说出实话来，元杰还故意反其道而言之，“不过就算他想自己留着，我们也不能太霸道，非要夺人所爱不可！”

　　董彦还真上钩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你难道还不知道，他跟那个白水川寡妇的事？”

　　“白水川寡妇……你是说在刺史府打杂的那个厨娘陈大嫂？”元杰还是头一次听说“白水川寡妇”这个称呼，但那人他却熟悉得很。

　　这个寡妇自称姓陈，丈夫是经常来往西域中原的商人，后来死于战乱，自己无儿无女，流落盐州，被刺史府收留作了下人。一年前，由于那一场羌人役夫逃亡闹事，吴恒飞的夫人才发现她竟然也是羌族，就要赶走，幸亏元杰撞见，才说了好话把她留下来。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她老家就是白水川的？”

　　“她自己说的呀！”董彦一副“这都不知道”的神情，“老邓虽不是大嘴巴，我跟他天天在一起，难免会漏两句口风啦！”

　　元杰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想到那陈寡妇这一年多来，天天都负责给自己送饭，如果真的因为怀恨族人被杀，而在饭菜里做些手脚的话，那自己早就没命了。

　　正想着，冷不防背后有个声音阴惨惨说道：“董猴子，你又嚼什么舌头呢！”

　　回头正看到邓其芳黑着脸站在那里，董彦笑嘻嘻道：“我在跟殿下商量，要把你今天捡到的那个宝贝要过来，观赏观赏！”

　　元杰本来想要堵他的嘴，怕邓其芳听了会发怒翻脸，没想到对方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又不好意思发作似的，丢下一句“胡说八道，看我回头不收拾你！”，转身离开。

　　“你惹祸了！”元杰也摆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姿态，“好好的提这个干什么！”

　　董彦却忽而正经起来，说道：“我提当然有我的道理，殿下不如成全了他们吧！”

　　元杰脸一红：“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成全他们？这种事情……”后面有半句“这种事情我也没经过，哪里知道该怎么办”，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这时有兵卒跑来传李放的命令，要董彦立刻去见。董彦叹了口气，说道：“总之这件事，想来想去也只有殿下能帮忙。”说完便离去。剩下元杰一个人怔怔的，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