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碧姬老妖

52、第五十二回

　　1938年6月初林潇羽被释放半年后北平吴府许宁宁房间

　　章佩澜的习惯，一向是早睡早起，可是今日已经到了夜深时分，她却仍未入睡。其实今夜吴府里难以入睡的人岂止章佩澜一个，吴培福在房里，手执一本《左传》仿佛在看书，其实心中所想之事，早已游离到九霄云外；吴韬石倒是早早地躺在了床铺上，可是他用手枕着自己的头，怎么翻身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浮汗。章佩澜此刻在许宁宁房间，手持一把梳子，替宁宁一下一下轻轻梳着头发，许宁宁从镜子中看着章佩澜，这短短一年多来，她的头发已然全部银白，眼角额头的细纹明显地多了，改变最大的，便是她一双手，皮肤又皱又粗，俨然和一般劳作人家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章佩澜这双粗皱的手，在宁宁发间的动作是如此轻柔，梳齿恰到好处的力度，叫许宁宁恨不得想要像只猫儿一样用头去蹭蹭章佩澜好多讨一些关爱。她朝着镜中的章佩澜轻轻一笑，“夫人，梳得真舒服呢！”章佩澜也是微微一笑，“怎么？你这丫头真要明日收了改口钱才肯叫人呀？”

　　“哎呀，夫人你…… 娘，别再讥讽宁宁了……”许宁宁将头埋在手臂之间，趴在那里不肯抬头了。章佩澜放下梳子，缓缓在许宁宁身边坐下，“宁宁，明日就是你和韬石的大日子了，要是在早些年，本该是张灯结彩，这吴府上下四周，都要披红挂绿，弄得喜喜庆庆才行，可是如今这年月…… 唉，真是委屈你了。别人家嫁女儿，可要好些聘礼彩金，三媒四聘的才好。可你爹娘如今都不在，你就好比我自己的女儿一般，我这一手嫁女儿，一手娶媳妇，聘礼陪嫁一样都没准备，将你从这门送出去，进了韬石房门就算是成亲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娘，哪家的闺女能有我这般的好运，不用担心进了婆家吃苦受气，闺中的物件喜好，一样也不用改，还有这样好的公公婆婆。说什么聘礼陪嫁的，就是拿座金山来，宁宁也不和人家换！”许宁宁将头俯到章佩澜腿上，如猫儿一般蹭着她撒娇。章佩澜一边轻摸她头发，一边说：“你和韬石两个，经过了这么些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一块儿，这是命啊。宁宁，老天待你，待韬石，都是不薄了，世间上的夫妻，有多少是真的你情我愿，有多少是自小青梅竹马，又有多少能同甘共苦？你们两人这三样都占全了，如此金玉良缘，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许宁宁在章佩澜腿上重重“嗯”了一声，还是伏在那里不肯起来。

　　章佩澜接着说到：“明日虽然不用大操大办，但是大帅也是请了些昔日的故友。如论如何，这大喜的日子总是要热闹一下才好。可惜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两边的远亲又都在千里之外，也不可能赶来了…… 只是潇羽这孩子，如今身在冯以翔军中谋职，好些日子也没有联系了，上个月倒是叫人传了消息去，至今也没收到回信儿，也不知他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明日可否前来……”

　　许宁宁听到林潇羽名字，动作一滞，将头埋在章佩澜膝盖之上，不肯抬起，只支支吾吾地答到：“潇羽哥从河南回来见了爹娘之后，心情看来已经是好了许多，虽然丧父之痛，一时无法平复，不过他一向是个雄心壮志，一意报国之人，当初一定要随冯将军去抗日，虽然战火纷飞，充满危险，但是对于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满腹愤懑，有处宣泄，不至于将自己憋闷坏了……”

　　章佩澜低头看着许宁宁，意味深长地说：“宁宁，还是你最了解潇羽的性子……” 许宁宁毫无芥蒂，应声答到：“的确，宁宁最是了解潇羽哥个性。宁宁自小同韬石、潇羽一起长大，若说两小无猜，除了和韬石，宁宁和潇羽哥也算得上如此。可是那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宁宁一直将潇羽当作大哥，以后大哥也会娶妻生子，宁宁就是他的亲人，韬石、爹、娘，我们都是他的亲人，亲人怎么能不了解亲人呢？……”

　　章佩澜缓缓舒了一口气，“宁宁说得极是，我们都把潇羽当作亲人，特别是林副官现在也去世，大帅和我，更是亏欠潇羽许多，他也正如我们的亲生孩子一般。以后我们若是百年归老，他就是你和韬石的大哥…… 如今只希望他在冯以翔军中顺顺利利，若能建功立业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只要他平平安安，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好了宁宁，快些睡吧，睡得好些明日漂漂亮亮的做个新嫁娘……我再去韬石屋里看看…… 这个傻孩子啊，自打懂事起，大概就盼着这么一天了，盼了十几快二十年，如今美梦成真了，为娘的还真担心……”

　　许宁宁抬起头问章佩澜：“担心什么？”章佩澜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我呀，真怕这傻孩子高兴过了头，别像那范进中举一般，犯了魔怔。又怕他整晚睡不着觉，明日耽误了娶娘子的大事啊！”“娘，您又在取笑宁宁了！”许宁宁站了起来，扑到床上，钻进毯子里再不探出头来，而章佩澜边摇头边轻笑着，离开了许宁宁房间……

　　今夜月朗星稀，看来明日的天气一定不错，许宁宁房间的灯光过了一小会儿便熄灭了。她此刻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许想任何事，不许想任何人…… 先不管明日的事情如何，就像章佩澜说的，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