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倾几季》罗诗成

3、第三章 异同途

　　又是这样熟悉的背景，身边是不断聚拢又稀疏的人群，还有来来往往的车。他们就这样被过滤在行道树旁。
　　许雅佩总是喜欢伸开双手利用指缝留住光线，一半看到的是被分割的太阳，一半看到的是陈浅念努力向前的背面。
　　许雅佩终于恢复了平静，以前总是捉弄你，现在算是被你还回来了。
　　许雅佩蓄足力气给了陈浅念一拳，陈浅念没有防备，整个自行车都开始摇晃起来，像是一个遭遇风浪的小舟。
　　陈浅念摸摸后背: “你干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打你。”
　　陈浅念继续骑: “靠。”
　　许雅佩的脸上荡起笑容，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像天空中那些自在的鸟儿。
　　她慢慢的哼起歌来，想起刚刚那一幕，要是他真的吻了下去，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后是见他？还是不见他？
　　前行着，路上所见到的人渐渐变少了，远离繁华。许雅佩突然问背对着她的陈浅念: “你那个笔记本上写的那几个字是什么啊？太潦草了没看清。”
　　听到这句话，陈浅念突然停止了骑行，自行车的车轮靠着惯性向前转动着。
　　他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许雅佩: “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有翻到的么？”
　　女孩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我说慌了不行啊？”
　　陈浅念对她一笑: “当然行，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内容就是，我拿青春赌明天。”
　　听完，许雅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当陈浅念把脸侧回去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啊！电线杆！看着点！”
　　陈浅念把车子和女孩扶起来，踹了一脚电线杆: “操。”
　　许雅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淡定的对陈浅念说: “这次幸好只是电线杆，否则你我的青春就活不过明天了，还赌个屁！”
　　陈浅念看着许雅佩狼狈的样子，他竟然呵呵笑了起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样的干净，温柔，明媚。
　　接着，彼此都笑了。仿佛连那些电线上落坠的鸟儿也加入进来。
　　她伸出手数着他这学期一共笑了几次。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我们一旦触碰到，就会油然而生的微笑。不带任何的理由。
　　许雅佩是一个天生捕捉快乐的好手，她的笑容总会毫不吝啬的绽放。蓝天白云，红花绿草，海洋，高山，她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人和事。
　　而他，至始至终都认为这个世界是一片荒原，杂草丛生，老树昏鸦，没有人家。
　　又到了那个交叉的路口，陈浅念停了下来，停稳后对许雅佩说: “你自由了。”
　　许雅佩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她的头发很长很长，沾染着夕阳的颜色显得无比美好，无与伦比。陈浅念没有马上离开，他总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所能到达的最远处。
　　她从这里走到那里，从来没有回头过。
　　而今天，陈浅念默默的视线中多了一个人。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男的。那个人正在许雅佩欢快的招手，许雅佩一路跑过去，和从前一样的没有回头。
　　他猜得出来，许雅佩此刻的脸上一定绽放着比平时更美丽的笑容。
　　陈浅念，许雅佩，还有那个男孩三人站在同一条直线上，而且，她面向着他，背对着自己。
　　陈浅念没有再留恋她的背影了，急急忙忙的走了。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对他说: “快点回去吧，晚了你妈又该骂你了。”
　　风被急速的甩在脑后，它是一种多么奇怪的东西，顺着它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旦逆着了，才知道前行是有多么的困难。
　　他分不清楚此时的风向，是顺还是逆？还是根本就没有风。
　　回到家里，爸爸又不在家里。他习惯性的把书包扔到一旁，却不小心碰到了几个衣架，掉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要死啊你！一回来就给我发脾气是吧！”
　　显然是吵到他妈妈了。陈浅念从来都不会对她争论些什么，尽管他很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弯下腰不声不响的把地上的衣架捡了起来，然后去淘米，洗菜，做饭。
　　至于她的手是不会碰锅铲的，只会拿筷子。只会拿着锅铲追着小时候的陈浅念打。
　　而陈浅念一直忍受着，从来不惹事，从来不淘气。
　　记得有一次，他妈妈在他面前怒目圆睁的吼到: “给钱你都打水漂了啊！怎么养了你这赔钱的玩意了！”她一边指着成绩单上的数字，一边用手指在他额头上重重的点来点去。
　　陈浅念那时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抢过成绩单撕成粉末，然后用力的丢在地上。同样的怒目圆睁: “那你就别打水漂了，把你养的这玩意直接丢水里淹死算了！你来丢啊！来啊！”
　　那是他第一次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对她说话。
　　当时她的表情很可怕，她顿时气得露出面部的青筋，浑身颤抖着，像是一只饿了很久的老虎将要撕裂自己的猎物。
　　啪，陈浅念的脸上在那一瞬间多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嘴角流出血来，他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他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冰冷。什么话也没说，转过身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同时用牙齿嚼出三个字:王娇娇。
　　那是他妈妈的名字。
　　王娇娇又冲了上去，怒不可遏: “你刚才叫我什么？小东西！”可门被关上了，里面只传出两个字，疯子。
　　然后她就歇斯底里的哭了。
　　从此，他的口中就从来没有出现“妈妈”这两个发音了，任何时间，任何情况。每次写关于母爱的文章，他都得零。
　　陈浅念躺在床上翻着作业本。旁边堆满了笑话书，他很想体会一下那种酣畅淋漓的笑声，可每次他都笑不起来，越看越觉得悲哀。
　　窗外，残阳如血，遍布整个世界。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个笔记本，一页页的翻着。从头翻动尾，再倒着翻回来。很无聊的动作。
　　时间为何总是如此漫长，让无所事事的人不知所措。
　　太阳，月亮，你们交替的时间再短一点就好了，这样的话，就可以掩盖我的失眠了吧，呵。
　　塞上耳机，听着那些安静伤感的歌曲，不受任何人的打扰，心中所有的感觉接受一场谈判，音乐能短暂的将心底处的一些浅层的伤感舔裂，之后卖力的抚摸惊弓之时的断翅。安静总是好的，有伴随的安静总是好的，他想。
　　看着那个MP3明亮的外壳，他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那个MP3是林风明送给他的。
　　陈浅念本来是想自己买一个的，当他一块一块的攒到他认为足够多的钱的时候，就拉着林风明一起去商店了，林风明却说: “不必了，我可以送给你一个的，真的。”
　　“不，我有钱，自己买，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就算了。”
　　陈浅念放开手自己走了，他总是这样自我，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林风明不由分说的拉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东西，崭新的。“给你，不必感谢我，什么都不要想，拿着就是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风明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最后用笑容来掩饰了。
　　“多少钱，我给你。”陈浅念认真的说。
　　林风明没说话，转过身去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背对着陈浅念说: “再跟我谈钱的话，我可就真的不原谅你了哦。”
　　陈浅念看着林风明的背影，光亮的金属外壳反射着他感激的脸。他把它放进口袋。
　　“那明天我请你吃饭。”
　　“这倒可以，不过，一定要带上雅佩。”
　　“为什么？”
　　“没什么，人多一点会比较热闹。还有，带上你攒到的每一分钱，知道不。”
　　“当然。”
　　陈浅念看着远处离开的身影。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从那起，他就决定交下这个真正的朋友。他想，这是他除了许雅佩以外的唯一一个朋友。
　　对于林风明给他的那个东西，他攒下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林风明之所以让陈浅念带上所有的钱请他吃饭，是为了让陈浅念认为这是在等价交换。
　　所谓等价，是价而不是价格。
　　那个MP3到现在都还是崭新的。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许雅佩，到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是许雅佩买下让林风明给他的，她叫林风明不要告诉他。
　　窗边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那里，那个标示人们起床的高度。
　　陈浅念睁开眼睛，被子已经有四分之三掉在地上了，坐起来，靠在立着的枕头上，他用力的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昨天又做梦了，梦到那个房间里抬着头对天空说自己母亲是个疯子的小孩。以及哭声，他的，还有她的。
　　对于这个房间，他开始有些厌倦了，厌倦了开门关门，厌倦了大喊大叫，厌倦了不停歇皱眉的脸。所以，他今天决定了一件事情。
　　出门前，他把手心摊开来，上面是十块钱，昨天放在面碗旁边的十块钱。
　　陈浅念盯着它发呆，又浮现出父亲沉静的身影和那沧桑的脸，永远匆忙得只给他一个后退的背影。
　　捏紧了，放进口袋里，然后推着车子去上学。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清晨的太阳矮矮的悬在那个方向，每天都是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多久才能结束。
　　撕下的日历铺出一层一层叫做岁月的东西。我们被深深的覆盖在下面，无法动弹。
　　左脚再一次在那个路口着地，他看见许雅佩依然保持着那个微笑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到来。陈浅念看着她的笑容，觉得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了。可惜美好的东西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他。
　　同桌，同路，是缘分呢？还是罪孽？
　　那笑容比太阳还要温暖。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想。
　　还是如往常一样的速度，陈浅念看着两旁不断往后退去的树木，觉得太快了，有些惧怕这么快就走完全程了。于是慢了下来。
　　陈浅念对着清晨的空气说: “吃过早餐了么？没有的话我请你。”
　　“好哇。”许雅佩马上就答应了。
　　“你可真够奔放的。”
　　“奔放？”
　　他们来到一个早起的小摊前，陈浅念要了两碗面，又买几个鸡蛋，他帮她把壳剥好然后丢进碗了。
　　陈浅念吃了几口后终于说话了: “雅佩…”
　　许雅佩含着筷子看着他: “嗯？”
　　“以后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再想办法吧，从明天开始。”
　　“啊？那为什么？许雅佩放下筷子，大大的眼睛就像碗里的那个鸡蛋。
　　陈浅念表示无动于衷，继续吃: “因为我想搬到学校里面住，所以，你以后就不必等我了，每天的这个时候这条路上就不会有我了。”
　　“为什么？”
　　“这也需要为什么？”
　　“好像不需要…”
　　陈浅念认真的低下了头，因为他不想让不舍的表情流露在脸上，并让近在咫尺的她看到。
　　至于许雅佩的表情，他低着头，看不到她。
　　许雅佩依旧一点点象征性的吃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气氛安静得漫不经心。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离别，一场故意的离别。
　　当两人再次前行时，太阳的角度稍微有些变化，陈浅念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校门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时，许雅佩跳下来，对侧着脸的他说了一句话。
　　“学校住么？那我就跟你一起好了。”
　　还是那样完美的笑容，比太阳更温暖。不，是它的十倍。
　　陈浅念连忙把头转过来，可是她已经蹦蹦跳跳的消失在校门口了。
　　“喂！是同一个房间么？”
　　“想得美！”
　　陈浅念浅浅的笑了一下，然后走了。
　　那我就跟你一起好了。
　　这句话，第一次是出现在陈浅念口中的，那是第一次调座位时，原本坐在一起的他们被分开。陈浅念被换到了前排，不过他马上就走过来对着最后一排的许雅佩说: “还想和我做同桌么？”许雅佩刚开始和他还不是太熟，她睁大眼睛好奇的点点头。于是陈浅念笑着说: “那我就跟你一起好了。”
　　从此，他们的座位就再也没有变过，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仰望窗外纯净的天空，一起看乌云密布，一起听风声雨声，一起玩笑。
　　一起守候接走青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