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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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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边陲北疆。
已经是六月了,边陲地区好像才刚入春,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灿灿的,车开到山脚必须要换马才能进入山区。
“林师傅,你回吧,二天后来接我们。”单真下车,转头对司机说道。
“好嘞,到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们要当心点啊。”林师傅大声回答。
“放心吧!”单真对林师傅招招手,喊道。
单真和她的两个同事背着沉重的医疗设备往山里走,走不远便看见了阿勒腾家的帐篷,他们是特意在此等单真他们的,好带着他们一起上山。
这里的哈萨克每年六月开始往山里迁徙,等到九月下旬山里要下雪后再下山,他们仍保持着祖先游牧的生活习俗。
阿勒腾远远看见了单真,一阵欢呼小跑过来,“单医生,单医生。”
“阿勒腾,你又长矮了。”单真拍了拍阿勒腾的肩膀。
阿勒腾腼腆地笑起来。
刚来新疆时,同事告诉她,不要随便赞美哈族的孩子,他们认为会给孩子带来不吉利,所以话要反着说。
开始单真还很不习惯,慢慢的也就入乡随俗了。
阿勒腾接过单真肩膀上的医疗箱,虽说只是十岁的孩子,却能做城里孩子十八岁后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譬如放牧,当向导。
走到帐篷前,阿勒腾的奶奶也迎了出来,老人家眼睛不好,等单真走近了才看清楚,“单医生来了。”
“是啊,奶奶。”单真对着阿勒腾奶奶大声喊道,除了眼睛不好,老人家的耳朵还有些背。
“阿勒腾,你爸爸在吗?”单真转头问道。
阿勒腾摇摇头,“爸爸和哥哥都在山里,家里只有我和奶奶,单医生找爸爸有事?”
“嗯,有事和你爸爸说,等晚上再说吧,你现在带我们上山。”单真说道。
“好!马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走吧。”
阿勒腾把单真他们带到马圈,特意把较温顺的那匹给了单真。
在阿勒腾的帮助下,单真和同事把医疗设备扛上马背,然后自己上了马。
阿勒腾在前,单真和同事断后,一个小小马队就形成了。骑了没多远,前面就是一个近乎四十五度的斜坡,阿勒腾小腿夹紧马肚,缰绳勒紧,一身吆喝,只见那匹马几个箭步冲上了坡。
“好本事!”其中一个男同事不禁感叹,“不愧是马背上的名族。”
“别看阿勒腾小,还不走路时就会骑马了。”单真转头笑着对男同事说,她还曾经看过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被父母抱在马背上放牧的。
说话间,阿勒腾已经从坡上只身冲下来,拉着单真的马开始往坡上走。先是单真,然后是那个男同事,最后是一个女护士。
刚上了几步,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子就尖叫起来,“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别怕,我保证你不会摔下来。”阿勒腾拉着缰绳喊。
“不行,不行,太高了。”女护士坐在马背上朝下看,好像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都要急哭了。
“你坐好!”阿勒腾又喊了一身,没踩脚蹬翻身上马,和女护士共骑一匹,几个吆喝后,那匹马也冲上了坡。
“小吕,刚才那个画面太美了,像还珠格格。”单真举着手机,笑着说,“我拍了照,回去给你看。”
“单医生,人家吓都快吓死了,你还笑。”小护士嗔道。
“别害怕,有阿勒腾在,什么事都不会有,是不是,阿勒腾。”单真对小护士身后的阿勒腾喊道。
阿勒腾又是腼腆的一笑。
因为护士小吕害怕,不敢一个人骑,阿勒腾只好和她共骑一匹,他自己的马拴在身后。
又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牧民比较集中的驻扎地,男人们都在外放牧还没回来,驻扎地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见单真他们来,大家都忙着上来搬设备。
设备放好,单真来不及休息便忙着巡诊。
忙完,已经是日落西山,牧民们陆续赶着牛羊回来了。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阿勒腾见了欢快地冲上前去,那是他的父亲。
“我爸回来了,单医生。”阿勒腾拉着父亲来到单真跟前。
男人的脸晒得黑黝黝的,两颊却是红彤彤的,和儿子一样,带着腼腆的笑容。
“我和你爸有事商量,你做翻译。”单真说道。草原上,上些年纪的牧民都听不懂汉语,只有阿勒腾这样的孩子,平时在学校上课,放假才回家放牧的懂汉语,所以需要他做翻译。
“行!”阿勒腾一口答应。
“你和你爸爸说,十月我想让你奶奶到医院治眼睛。”单真说道。
阿勒腾转头对父亲叽里咕噜一通说,说完,他的父亲露出疑惑的表情,也说了一句。
“那要多少钱?”阿勒腾把父亲的问话转达给单真。
“不要钱。”单真回答。
“怎么会不要钱?”阿勒腾自己也奇怪。
“是有这么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有人资助,所以不要钱,可以给你奶奶免费看好眼睛。”单真笑着解释。
阿勒腾转头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高大的男人露出欣喜之色,拉过单真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们可要准时把奶奶送到医院,明白了吗?”
“知道,知道。”阿勒腾连连点头。
阿勒腾家还没搬到山上,和单真说完话后,父子四人又赶紧下山,他们要到明天才能上山。
阿勒腾家是典型哈萨克游牧家庭,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到了他时,父亲决定把他送到县上的学校读书,阿勒腾平时住校,假期才回家,学费和住宿费享受国家教育补贴,家里只需要提供生活费,他也成了家里唯一一个会写会读汉语的人。
晚上,单真住在熟悉的牧民家里,好客的牧民把最好的帐篷让给她和小吕护士住,男同事则住在其他牧民家。
小吕刚来没多久,进山巡诊更是第一次,怎么会习惯住帐篷。
“单医生,味儿太大了,怎么住啊!”小吕捂着口鼻,抱怨。
“习惯就好了。”单真淡淡地说。
第一次进帐篷,她和小吕的反应一样,甚至要吐出来,可不住帐篷只能睡外面,但即便到了六月,山里的夜晚依旧寒冷,冷到要穿棉袄,睡在外面可想而知是不现实的。
那天夜里,她根本无法入睡,第二天头痛欲裂。
二次,三次,后来慢慢适应,到现在她已经闻不出任何异味了。
小吕还是不能习惯,干脆出去吹风,说是等实在熬不住再进来睡,单真也不阻拦,因为不知道这个小吕能留多久。
三年前,她卖掉临水的房子,里面的电器、家具能卖的卖,该扔的扔,剩下的行李只装满那辆不大的车的后备箱。
家里人虽然有些吃惊,但没人问她具体原因,休息了一个月后,她跟着父母去了云南,后来是福建、贵州,再后来是新疆。
记得她是坐火车进疆的,火车驶入甘肃,她看到了戈壁滩,荒凉,杳无人烟,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站在车窗旁不动,怎么都看不够。一小时过去,二小时过去,无数小时过去,眼前仍旧是茫茫戈壁,她才笑自己孤陋寡闻。
“不到新疆不知中国有多大”,到了新疆,单真才真正理解这句话,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少则上百多则上千公里。气候、习惯,所有的一切都和她过去生活过的地方不一样,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干燥少雨,一年有半年是冬季。
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吐鲁番,正当夏季,明晃晃的大太阳挂在空中,戈壁被晒得发白,干燥,极度的干燥,她的喉咙和鼻腔充血,喝再多水也不管用,四肢都挠破了,洗完的衣服晾在房间,不出二小时就干了,这才明白这里的民居为什么都没有晒衣架,因为根本不需要。
后来到了哈密,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雨,当地人开玩笑,“单医生,我们这里已经二年没下雨了,你是贵客啊!”
这里的人大多热情,说话直来直去,她渐渐跟着变得开朗,不禁爱上了这片热土,辗转于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库尔勒、阿克苏等地,最后来到北疆这个小县城。
这里地处偏远,接近边境,但风光优美,素有天然画廊之称,是单真所到之处最喜欢的一个地方,也是她待的最久的地方。
除了医院日常工作,每过一段时间,单真便会组织医疗小分队到处巡诊,说起来是个小分队,算上她才三个人,一个助手,一个护士。
艰苦的环境,能待的久的人不多,单真已经不记得换了几茬助手和护士了,不管别人怎么做,她只坚持做自己。
只是,夜里,当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另一个人,他从未离开她的生活,反而记忆越发深刻。
在家休息的那个月,她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视频告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跪下的那刻,泪水奔涌而出。她错了,大错特错,自己再没脸见他。
她逃了,无所谓去哪儿,只要离家越远越好。
落脚到这里,蓝天白云,冬天的白雪,夏天的青草,仿佛净化了她的心灵,所以决定不再逃了。
第二天,小分队又出去巡诊,跑遍了这片山区,把带进来的药分发出去,条件有限,每次巡诊不可能带太多东西,巡诊时间只能是两三天。
林师傅在老地方接到他们,三小时后才回到医院,大家都累了,一下车都钻进宿舍补眠。
醒来后,单真决定出去采购点吃的。
说起来是个县城,从头到尾只有一条大道,没有宾馆,没有超市,是个需要补贴的国家级贫困县。她工作的医院也只是一个小到可怜的院子,条件别提有多简陋,院长是本地人,六十多岁,在“口里”上的医学院,却毅然回到家乡,一辈子坚守在这个小医院,但因为始终找不到接替他位子的人,所以不知还要干多长时间才能退休。
单真来到一个小杂货铺,老板已经和她混成熟人,聊了几句后,单真买了些酸奶。
县城的生活简单而乏味,平日的工作也并不忙,大部分时间可以用发呆聊天打发,单真不觉得苦,也不想回到人声嘈杂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