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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六章 胤禛与石兰 ...

  •   石兰赢了十阿哥的事当日便轰传了整个北京城。她回府时,府里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十二分的敬畏,请安时的语气近乎谄媚;而青儿已崇拜她到了盲目的程度,无论行事说话,都极尽与她的主子靠拢,生怕别人不知她是石兰最最贴心的丫头。
      于是,青儿之前深自收敛的源自石兰的目中无人、尖牙利嘴、骄横跋扈非但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宛然似横行两广总督府的光景。就连紫璎,近墨者黑,虽然她本性温婉谨慎,但跟着石兰养尊处优,奉承的话听多了,又有青儿在前,她也渐渐有了大丫头的气派。不过,她素来平和,不会似青儿般趾高气扬,反倒时时劝阻青儿。
      紫璎本是那拉氏房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当初因青儿被罚,胤禛发话,那拉氏见紫璎行事稳重,才指了给石兰。
      因相处久了,青儿也不似紫璎初来时对她排斥(那就像一个小孩子怕被分宠的本能的排斥)。两人性格天差地别,但就因性格相反才能互补,多了紫璎,青儿反倒觉得日子更有意思了。因四贝勒府不比总督府,青儿并不能时时跟着石兰到处乱逛,以前当石兰外出她不能跟去时,一个人总会无聊,现在有了紫璎,便可说说笑笑,不再孤单寂寞。
      紫璎心细,办事周到,让青儿省了不少心。对别个院子里的大丫环们都客客气气的,不似青儿般,除了对那拉氏、年氏、李氏等府里主子稍有顾忌外,其余一律是目无下尘,就连对四贝勒的那些个侍妾,青儿也不假以辞色。
      青儿明里暗里得罪人,紫璎在她身后周旋,但那并没多大效果,在心怀不忿者眼里,她与青儿,及其他宜兰园的下人们,都没什么差别,因为石兰的宜兰园已是人人侧目。
      胤禛自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当年氏柔声诉说多遍,李氏谈笑间提到,甚至那拉氏也看不过去忍不住委婉询问他时,石兰又连日外出,他觉得有必要警告她一下了。
      傍晚,胤禛踏进了宜兰园。因刚下过雨,空气清新而湿润,宜兰园里的那棵古拙的银杏树经雨水一洗,叶片苍翠欲滴。缠绕其上的凌霄花开得热闹,一朵朵橙红的沾了雨珠犹显可爱。胤禛瞧着不由微微一笑。
      他想起石兰初入府时,那拉氏给石兰安排的并不是这里,而是海棠院。海棠院位于府邸中路东北侧,里面轩阁雅致,又种植着名贵的西府海棠,栽成花篱。海棠树态峭立,当春天时鲜花怒放甚是壮观,而至秋天则红果累累,别有一番风致。这本是府里景观最好之所,离正房也近,因着石兰由皇帝指婚,康熙甚至还亲自过问六礼,那拉氏这样安排,无非是重视之意,谁想石兰却根本不领这个情。石兰在海棠院中没住一月,无意中看见这个宜兰园,见了这棵银杏树,便非要换地方不可,不但在那拉氏面前提,也在他面前提。不过,那时她刚进府,还拘着性子,不像如今这样肆无忌惮,说得还算委婉,但那已够别人惊异了。自己当时怎样来着——大约很意外,也有些不悦,忍着性子问她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地方。她却说:“我就是喜欢树,越高大的树我越喜欢,那样夏天来时就可以乘凉了。这整个府里,就这棵银杏树最大。而且,这园子名叫宜兰园,这不正合了我的名么。不给我住又给谁去住?”她冲口而出,霸道而自信,似乎她一言既出,别人只有答应的份。他刚刚皱眉,她却见机转了语气道:“爷就是这棵大树,兰儿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嘻嘻笑着,仰看着他,语气是撒娇的语气,话却不伦不类,让他气笑不得。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意。幸好这宜兰园本是空置着的,便让人收拾一番归了她。否则以她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就算这宜兰园先有人住着,她也非缠着闹着霸占了不可。至于那个海棠院,那李氏与年氏曾经含蓄或直白地赞赏过的海棠院,竟怪异地闲置下来。
      几日后,她在银杏树边种了株凌霄花。他曾问起:“凌霄花并不名贵,怎会想到种这个?”她回答说:“我就是喜欢啊,家里也种着许多的。”她说的家里,指的是总督府——他猜测她大约是想家了。
      “想你阿玛额娘了?”他含笑这样问她。记得她微微一愣,有些沉默。她性格率直,平日从不会多愁善感,估计种凌霄花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在想家,却被他说破。她的神色有一瞬的迷离,令人心生怜惜,他伸手将她拥在了怀里。她先是羞怯地低头,默默看着紧邻的一树一花,然后她忽然笑起来,手指着凌霄花与银杏树,仰起嫣红的面庞朝他笑道:“爷,你瞧它们多像我们啊!爷是银杏树,兰儿就是凌霄花了!”也亏从不碰诗书的她能找出这样绮丽的比喻来,倒也贴切,他当时便笑了。她却接着叹道:“凌霄花啊凌霄花,快快长大,紧紧缠绕,狂风暴雨有爷来挡,明年就能和爷一样高!”他哭笑不得。
      胤禛站在树下,仰头望去,凌霄花枝蔓缠绕,一簇簇鲜灵的花朵便似一簇簇火焰,直开到了树梢。果真是凌云直上,与“我”一样高了。他摇了摇头,失笑不已。他自然知道那是她随口笑喻,并不见得她会好好照管凌霄花,因为他亲眼见过那株花花枝折裂的样子。那时觉得奇怪,现在却明白了,她说的什么喜欢这棵银杏树——她确实是喜欢这棵银杏树,但她喜欢的方式却是爬到树上去,而不是在树底下乘凉。她占了宜兰园,不过是为爬树时没人管而已。至于那凌霄花,当然是她在爬树时被弄断了枝蔓。
      胤禛瞧着开得密密簇簇的凌霄花,虽被风雨打落了不少,但枝蔓上的橙红花朵依旧鲜艳精神,而枝叶浓密,没有断裂的痕迹。大约是她一心扑在与十阿哥赌赛上久未爬树,这凌霄花便幸运地逃过数劫,能够自在开花了。
      胤禛在银杏树下仰头驻足片刻,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穿过前廊后厦的过厅,是一个天井,却依旧没瞧见宜兰园的任何一个下人。他扫了一眼四周,天井东西两侧各种了一株白玉兰,四面错落摆着盆栽,因下了雨,地面有许多落叶,竟还有许多不知从哪来的泥土,却不见人打扫。他暗想这宜兰园的下人的确越来越不像话了。
      正自不快,西侧一道小门内突传来笑语声,只听石兰叫道:“哪里跑!青儿!快快!拦住她!”
      他一皱眉,朝笑语处走去。刚至小门边,门内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丫头,用手遮着脸,瞧不清是哪个,径往他身上撞来。他伸手抓住,那丫头一惊抬头,却是紫璎。她满脸湿漉漉的都是水,留海粘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便抬手抹了抹脸,看清是胤禛,不由吓呆了。
      胤禛沉了脸,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青儿追了出来,口中道:“死丫头跑这么快!”她嚷着,瞥见门外人影,也未看清是谁就一扬手,一片白亮亮的水珠洒将下来,叫道:“小姐说了有难同当!”猛看见胤禛,顿时张口结舌。胤禛早扯着紫璎往旁边一闪,避过了水珠。
      青儿身上湿淋淋的,木木站着,突然反应过来,跪下道:“奴……奴婢该死!四……四爷吉祥!”瑟瑟发抖。紫璎退至青儿身侧,也跪下了。
      胤禛负手冷冷瞧着,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回……回四爷,是……是在种……”两人声音发颤,还没说清做什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石兰出现在门口,她浑身湿透,手上端了个瓦盆,笑骂道:“好你个紫璎,居然敢跑!看我不——”突见两个丫头跪着,又见到一旁的胤禛,不由吃了一惊住口,她分神中忘记看脚下,右脚竟绊在门槛上,整个人向前跌去。
      “小姐!”
      “福晋!”
      青儿与紫璎惊叫声中,胤禛伸手扶住了石兰,她手中瓦盆飞出,盆中的水泼了胤禛满头满身,瓦盆掉在地下摔得粉碎,残余的水又溅湿了他黑色官靴——那水,竟还是石兰特意加料的泥浆水。
      青儿与紫璎被这个状况惊呆了,犹若泥塑木雕。胤禛脸上全是黑黑黄黄的泥污,遮盖了他的神色,那泥水还沿着他的额头、鼻洼往下蜿蜒。石兰呆呆瞧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伏,差点喘不过气来。
      胤禛嘴唇紧抿,想要发作,宜兰园的下人们却闻声赶来,都涌至小门内,原来他们都被石兰集中到了这里。此时,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但瞬即又跪地请安。石兰犹伏在胤禛怀里“吃吃”笑个不住。
      胤禛勉强抑住脾气,喝命他们退下,然后紧拽着石兰快步往房里行去。石兰一路笑得跌跌撞撞。

      好容易身上整理清爽了,胤禛坐在圈椅中,已不想问刚才她们在做什么了。他只想将宜兰园的上上下下彻底整饬一番。
      天色已昏,暮色笼罩庭园。紫璎燃起了灯,青儿奉茶上来。胤禛眼风冷冷扫去,青儿一个哆嗦,茶盘未拿稳竟由手中脱落,“铛啷啷”几声,银制茶盘在地上磞了几下。胤禛一声冷哼,青儿“扑嗵”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胤禛正想借机将这没规矩的丫头发落了,石兰已从雕花落地隔罩内出来,见状问道:“怎么了?”瞧瞧青儿,又瞧瞧一脸怒色的胤禛,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
      石兰怕他拿青儿出气,吩咐道:“青儿紫璎,日里我让你们冻在井里的密瓜呢?去拿来尝尝。”
      紫璎应了一声,青儿战战兢兢打算站起,突见四贝勒冷冰冰盯着自己的眼神,吓得跪着一动不敢动。
      石兰奇怪地道:“你还跪着做什么?不与紫璎一道出去?”青儿见那冷冰冰的目光不再盯着自己,方敢站起,退了出去。
      石兰道:“你还生气啊?”边说边走至胤禛边坐下,仔细瞧他的神色,“好啦!不过弄湿了你衣服,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出现得这么巧呢?我刚刚想着‘有难同当’,你就来‘当’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啊?”说着又“咯咯”笑了。
      胤禛沉着脸不出声。石兰穿了件月白衫裙,头发松松挽着,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整个人洋溢着快乐。胤禛暗想:“若我下令罚这些个奴才,恐怕那张脸立即就得由睛转阴,风雨大作吧?”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府邸再上演一出闹剧,便沉思着怎样处置才不致让她哭闹。石兰只以为他是为被泼了泥水而生气,支颐瞧着他,嘴角含笑。
      一时,青儿紫璎端了切好的密瓜进来,石兰道:“放下,去罢。”等她们出去,石兰双手捧了玛瑙果盘,朝他福了一福,笑嘻嘻道:“兰儿给四爷赔罪啦!请四爷用些冰镇蜜瓜消消暑!”
      胤禛不动也不出声,只是瞧着她,脸色变得怪异。
      石兰见他未动,撇撇嘴,径自站起,将果盘放在几上,拈了一片递到他嘴边,道:“快吃罢,味道不错的。”胤禛蹙着眉,还是不语也不动。石兰便将那金黄色的瓜馕直往他唇里塞去,胤禛只得伸手接过,却又放回盘里。
      石兰拈了一片蜜瓜自己啃着,边啃边看他,道:“怎不吃?待会就不够凉脆了。”
      胤禛看她浑若无事的样子,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便随口问:“这两天每天出府做什么?”
      石兰啃完蜜瓜,拿帕子擦了擦嘴,笑道:“也没做什么,只是先打听了十阿哥会去什么地方,然后再跟他‘无意’遇上。你没瞧见他那模样,一见了我,想走不能走,想怒又不敢怒,真真让人笑破肚皮!呵呵!估计这段时间他不敢出外了。”
      胤禛皱眉道:“已让你占尽了上风,还不放过?没见你这么得寸进尺的。赢十弟也只是侥幸,若他不上当,看你怎么办。你也忒大胆,什么手段都敢用。”想起她冲到胤誐箭前的一幕,脸色一沉。
      石兰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若不是知道必赢,我才不跟他比呢!”
      胤禛见她大言不惭的样子,不由笑了。
      石兰见他哂笑,眉毛一挑,道:“你不信?”她见胤禛似笑非笑的脸上挂着嘲讽,不禁生气,“十阿哥会输,那是他过于轻视咎由自取。我只练了一个月的骑射就敢跟他比,他应该知道我定会用计,最终他中计输了,说明他笨,为何你们一个个还觉得我赢得不够光明正大?”
      胤禛摇摇头,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说:“是你赢了,还争什么?”
      石兰却不依不饶,冷笑一声道:“你心里不以为然,也为你的弟弟叫屈是不?哼,这本就说好了可以用任何手段,他不用,输了却怪得谁来?其实他本不必这么早认输的。换成是我,肯定能反败为胜!”
      胤禛好笑地问:“是吗?你还有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招?”
      石兰听他取笑,涨红了脸恼道:“我们比的是‘哪方靶上的箭多哪方输’,那时场地上还有箭,他弓弦虽断了,但他自恃力大,他若能聪明些,尽可用手将箭插到靶上,那就是平手了。”
      胤禛一呆,听她又道:“或者将察苏台靶上的箭都拔出来,再射到郑平的靶上,然后将他自己那方的靶毁了,那么我连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没有,还不得认输?”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无赖,忍不住“咯”地笑出了声。
      胤禛忍不住好笑,叹道:“别说十弟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论厚颜没人及得上你,再说别人也没你这么爱耍赖。”
      “你——”
      胤禛看着她气红的脸笑道:“十弟真是倒了楣,才会得罪你。”
      石兰恼了一会,忽笑道:“你尽管说好了,我才不生气!会射箭有什么了不起?我若多学几月,谁强谁弱还不知道呢。只可惜我那副弹弓丢了,若我有弹弓在手,他可敢跟我比吗?”说着脸露惋惜。
      胤禛闻言,古怪一笑,欲言又止,只瞧着她忽喜忽恼的表情,过了半晌才道:“骑马射箭,那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学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要保护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石兰不假思索答道。然后,两人都是一愣,怔怔的相互瞧着。
      ……
      “岚岚,瞧你每天训练,又苦又累又脏,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你本不应该选这个的,那是男人的行业啊!”
      “我可以保护你呀!”
      “什么?你保护我?该是我保护你才对。切!学了点三脚猫招式就大言不惭了!”涵子一脸不屑。
      蓝岚涨红了脸道:“你瞧不起我?我们比划比划!”说着猛地站起,扭过他的右手就想给他个肩摔。不想涵子左手忽出,拦腰使劲一搂,两人顿时跌在一起。
      他笑道:“这叫攻其不备!”
      涵子灼热的唇凑在她耳边,呼吸间的热气拂得她的颈间酥麻麻的,一直酥麻到了蓝岚心里,使她浑身发软。
      ………
      胤禛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瞧着石兰突现迷惘的脸,她的眼里漾起水雾。
      “兰兰?”他凝视着她,轻唤道。
      ……
      “岚岚?”他轻声唤着。
      “嗯……”
      “我知道是伯父伯母的死才使你这样……但那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别忘了,一切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乌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眼里是让人忍不住沉溺的温柔,是满满的纯粹的疼惜……
      她眼里蓄满了泪,突然拼命吻着他,哭道:“你骗我!你说过的要永远陪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不守诺言!我孤单单时你去了哪里?我病了受伤了你又在哪里?你不守诺言!……你骗我!你骗我!”
      胤禛措手不及,搂着她问:“兰兰?你怎么了?兰兰?兰兰?……”石兰只顾哭泣着吻他,沾得他满脸泪水。胤禛手忙脚乱,只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连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石兰紧抓着他不放,哭泣着道:“不许再离开我!”
      “好!好!不离开!”他安慰着她,就像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要保护你,不准你受伤……”
      “好好,你保护我!我怎会受伤?”胤禛有些好笑。
      “你也要保护我一生一世,不许离开……”
      “好,我保护你一生一世。”
      “不,一生一世不够,我要生生世世……”
      “好!就依你,生生世世。”
      ……
      凌晨,胤禛踏出宜兰园,方记起他来时的目的是为警告她安份些的。他苦笑着,只得先将它撇在一边,径自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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