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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五章 胤祯与缡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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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府。
傍晚,零园内,暮色渐合,竹风细细。竹林的亭子里设着桌椅,桌上摆了几碟瓜果,缡宁闲闲倚坐着亭北的栏杆。
细瓷盖碗釉成天青的色泽,内壁却是洁白;汤色浅碧,碎冰飘浮其上,缡宁轻轻吸啜。晚风拂过,她额前几丝秀发微微飘动。
天边晚霞如烧,缡宁侧着霞光而坐,傍晚的晖光将她的剪影勾勒得异常清晰。缡宁眼睑微垂,似陷入既深又远的沉思。
一抹霞光穿林度壑,正好投在长长的睫毛上,于是,晚霞便在她眉梢眼角跳跃,却衬得她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
胤祯突然感到一阵不真实,似乎那倚栏而坐的是傍晚的精灵,会随黄昏的褪去而褪去,会随霞光的暗淡而消失,又或随着她那不可捉摸的思绪而飘向不可捉摸的世界。
胤祯皱了皱眉,顺着小径快步走向亭子。
缡宁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他,倒也并不意外。
缡宁笑道:“现在过来,可没什么好的给你吃了。”
她这一笑明媚鲜妍,顿时扫破了方才朦胧不清的景象,胤祯刚刚那缕不知从何而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的情绪也消失了。他暗笑自己莫名其妙。
胤祯一甩乌黑油亮的辫子,紧挨着她坐在栏杆上,道:“那你手中的是什么?”探头张望她手中的盖碗,笑道:“瞧着好颜色,我尝尝。”边说边抢过缡宁手中的盖碗,一饮而尽,赞道:“沁凉清鲜,色泽又好。你说要弄什么饮料给我吃,就是这个么?”缡宁道:“是呀。——真是,没见你这样子,乱吃别人东西。”胤祯道:“你本就是弄了给我吃的,东西呢?不会就这一碗吧?”
缡宁道:“这要趁新鲜现做现吃,今儿没有了,你要吃得等明天了。”
胤祯叫道:“什么!我巴巴的跑来,你居然说没有了?”
缡宁笑道:“谁让你这么晚过来?”
“有你这样的吗?还说要让我尝尝那什么稀奇的饮料……”
“等了你这么久未来,我见丫环们眼巴巴瞧着,便让她们吃了。——谁知你来不来呢?免得浪费了我的好东西。反正……” 她本想说“反正除了我这里,你也有好去处”,但这话太着痕迹,便一笑缩口。
胤祯瞪着她,不知该拿出何种表情来。他道:“她们将东西吃完了,那我吃什么?”突然欺近,嘿嘿笑道:“看来只能吃你了!”
缡宁向后一仰,胤祯已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笑道:“好香啊,可比那什么饮料好吃多了。”说着一把搂过她腰,作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色中饿鬼样,又往她脸上脖颈上亲去。
淡淡的酒气传来,缡宁忙不迭闪躲,又推又搡,嚷道:“别闹了!怪热的!”说话间,缡宁额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胤祯笑着停下,左手依然搂着未松开。缡宁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他,左手被他握住,她动了动与他十指交握,胤祯的大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轻轻抚摸。
缡宁垂着头,问:“怎么这早晚才来?”
胤祯叹道:“还不是被九哥十哥绊住了喝酒。你也知道,十哥今日被四哥的那位侧福晋气成了什么样子——他好像还怀疑我。”
缡宁先“扑哧”一笑,继而问道:“他怀疑你什么?”
“十哥大约认为我应该从你这知道些石兰的诡计的。”
缡宁笑道:“我为什么应该知道?十阿哥既设计了兰姐姐,本该准备着倒楣的。”
胤祯侧头瞧她的神色,问道:“前段时间你病好后,我记得你曾找过她几次。说实话,这些儿诡计是不是你俩一起想出来的?”
缡宁笑起来:“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哪有那么聪明?我劝你们都少去惹她,否则谁也不知她会想出什么古怪的主意来!……真是奇怪,你们为何一个个都跟她过不去?”
“我们跟她过不去?是她跟我们过不去才是!”胤祯嚷起来,见缡宁回头看自己,他便讪讪降低了声音,道:“好好的,她干嘛突然将你扯进去,说什么你也‘神驰塞外,向往不已’,简直是鬼话!”
缡宁道:“这你就错了。我的确说过喜欢塞外,虽然她向皇上请求的举动出其不意,但她将我扯进去,自是因为兰姐姐她了解我,知道我想去。”
胤祯道:“你喜欢去,我自会带你去,要她在皇阿玛面前多什么事?如果这次我不随驾怎么办?”
“或许她就怕这个,所以才求皇上。这么一来,无论你们随不随驾,我与兰姐姐都可以前往塞外。”
“什么?”胤祯诧异万分。
缡宁瞥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我与兰姐姐非得跟着你们才能去塞外?”
胤祯斩钉截铁道:“不成!若今年我未随驾,你也别去。”
缡宁不悦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放心!”胤祯眉头蹙起,“你难道忘了以前她是怎样对你的?”
缡宁一呆,瞬时心里涌起怒气,猛地挣开他站起,道:“我只知道她奋不顾身救了我!”
胤祯也站了起来,依然蹙着眉道:“我知道她救过你,可是……可是……唉,我……我怕她……她现在虽瞧不出恶意,但她性子这样变幻无常,谁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呢?”
缡宁冷笑道:“你这真真是小人之心!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怎能妄下断语?在这世上,她是我唯一的知几,是我可畅所欲言的朋友,请你不要再这样胡乱臆测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胤祯没有生气,一直凝视着她,听她说完,默了一会儿,道:“我并不是怀疑她对你的诚意,只是她让人难以猜透……”他上前握住缡宁的手,放柔语气道:“离离,我是担心你,若不是她曾救过你,我是绝不会让你与她这么接近的。你知道,经过劫匪事后,我多怕失去你!你不觉得,她的性子太冲动了吗?我是说——”胤祯顿了顿,考虑如何措词,“她对你的态度变得过于突然,她以前曾为了……”说到这里,胤祯将话咽了回去——这本是他一向的心病,难以宣之于口的心病。有些印象本是无法磨灭;有些事虽已过去,却并不表示它不会再发生。
——女人的妒嫉如此可怕,石兰因之小产而后失忆,险些丧生;上元节时缡宁与石兰两人的落水,虽不知经过,但每个人心里都猜是石兰因妒生恨;上元节后石兰销声匿迹了的长长一段时间,说是受寒病重,但胤祯知道事情绝不会单纯,因为他了解这位自幼就被皇父评为喜怒不定的四哥……然后是有关四贝勒府侧福晋石氏失忆、死而复生、恢复记忆等等传说。
上元节的事,胤祯一直未问,他等着缡宁主动叙述,因为他觉得若自己开口问了会让缡宁为难,但缡宁却从不提起,这怎不让他心疑?若不是后来发生了劫匪的事,他与缡宁之间的冷战恐怕不会这么早结束。
胤祯绝不认为石兰会忘记这一切,就像他忘不了中秋之夜万春亭边四阿哥怀抱缡宁的一幕一样。他想不出石兰如此亲近缡宁的理由,可是现在的石兰虽无礼却坦率,虽令人气愤却也不会恶意伤人,如果她真有什么目的,那她的那种处心积虑的示好岂不太可怕?
胤祯道:“离离,人心难测,小心点不会错的。”
缡宁凝视着他,他的表情认真,满是担忧。她知道他的意思,心里有些好笑——石兰与自己之间的交情为何突然这么好?那自是因为我俩都来自自由的未来世界,她不与我要好却跟谁要好?
她正这样在心里暗笑着,忽一个念头掠过心间:蓝岚虽来自未来,但她却保留了石兰的记忆啊!于是,缡宁的耳边不由回想起那晚石兰疯狂的笑声,那笑声也曾困扰她的梦境,梦里还有那双漆黑的充满急痛的眼睛,就像失却了极其心爱之人般伤痛……缡宁猛地一懔,当初自己被四贝勒救起时虽心神混乱,却也知道石兰不在旁边,而后来隐约听见有人说“湖里还有人”——难道,难道……缡宁浑身发凉,如果当时石兰正在冰冷湖水中目睹着这一切……缡宁忙甩了甩头,不敢想下去,口里叫道:“不!不!”
胤祯见她脸色大变,惊道:“离离,你怎么了?”伸手覆往她额上,缡宁却一把推开他,叫道:“你怎能这样怀疑她?她既能舍已救人,说明她心地善良。她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阿哥、贵妇们高尚多了!”
胤祯惊疑不定,只叫:“离离,你怎么了?”
——“是的,我怎能怀疑石兰呢?她才是与自己同一世界的人,又救了自己,我竟是这样忘恩负义,竟这样龌龊地怀疑石兰的诚意!”缡宁无限自责地想着。
她平静下来,道:“胤祯,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直好好的,而兰姐姐却是因为我才会小产又失去了记忆!”
胤祯担忧地望着她,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半晌才笑道:“离离,我早说过,跟她扯上肯定没什么好事。你瞧,我们这不是又为她吵架了?她简直是我命中的灾星嘛,屡次破坏你我之间的感情!得了,下次可不敢再惹她,学十哥的样子恭恭敬敬给她请安问好总没事了吧。”
缡宁不由“扑哧”一笑,这场争执便到此为止。
胤祯嘴上虽说得轻松,但胸中早已下定决心,这次的秋狩无论无何都要去。他瞧着缡宁,换了个话题:“你还记不记得董旺?”
“董旺?那是谁?”缡宁觉得耳熟。
“他是十三哥的门人,就是那次抓了你将你当成李继业一伙的家伙。”
“哦,原来是他。”缡宁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曾被小墨称为猩猩的大汉。记得后来他来府里陪罪,刚好与小墨撞上,又让小墨骂了一通,小墨为此被完颜氏罚跪了,自己还冤枉过胤祯。
“董旺是十三哥的门人,但他有个堂叔却在九哥府里当差,今天我与十哥一起在九哥府上喝酒,董旺正往他堂叔那里去,两下遇上,他过来给我请安,又为抓了你的事赔罪。我问他有什么事,却原来是托他堂叔求主子的恩典,想找门亲事来着。他倒也不怕费事,绕了这么一大圈子,直接向十三哥说不行么。”胤祯说着笑了起来。
小墨在屋里久等主子不进来,便冲了两盅茶,用茶盘捧了来。
“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缡宁接过茶,有些纳闷地问。
“因为他瞧上的是我府里的人哪!”
“是吗?那你答应了没?”缡宁微觉好奇。
“他瞧中的是你的人,我怎敢不经你同意就答应下来?”
“什么?我的人?是谁?”
胤祯看了一眼还未退下的丫环,笑道:“除了小墨,还能有谁?”
“噗!”缡宁的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咳嗽声中,缡宁抬头看向小墨——她不知所措地站着,早已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