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暮尘烟

6、四

　　白师叔可以算是扶摇的一枝花，追求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基本是人都能看出来白师叔喜欢的是师傅，但是令人为难的就是师傅，那个如今没有地位却一直住在扶摇的师傅，对师叔却是不冷不热，不亲不远。倒是白师叔很有毅力，说是几百年前就开始喜欢师傅了，当时的我想如诺是自己的话，怕是早放弃了。一个人不冷不热对你几百年，还不如不要喜欢他好了。

　　不知为何又突然的想起了那个在我还没满一岁便撒手人间的白术师伯，同样是师兄妹，为什么他就先走了呢……

　　我肯定我喜欢的不是梅花，而是蔷薇，来自海外的一种植物。第一次看到那样精美的小花是在师叔的厢房外，自然，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些花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是师叔的厢房。只是觉得这种小巧而淡雅的小花很漂亮，所以每日我就常常抽空推着小椅子来到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不禁想起师傅书架上的书中曾看到一句诗，倒是记不起谁写的，“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原来小香馍馍，是到我屋外来赏花了。倒是把你师傅跟你小师兄急的……”回头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白师叔，旁晚的微风下一头乌丝轻拂，白皙的脸庞下一对秋水般的黛目灵动的笑着，粉如桃瓣的薄唇微翘着，就像那迎风舞动的嫩黄小花……

　　看我呆愣的看着她，不回答她的话，白师叔却不恼。轻踱步来到我的身旁，蹲下身子，指了指面前开满墙头的小花，“小香馍馍喜欢它？”
　　回过神的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开始兴高采烈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却不曾发现白师叔并没有看着我而是低头想着什么，目光如一潭深水清澈却不见底。
　　“香……，这小花叫蔷薇。”
　　“蔷薇？”我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白师叔笑着抬起头，“蔷薇。很久以前，有个姑娘就叫这个名字。却不幸被一方王者看上，与自己所爱慕之人私奔不幸双双被逼而死。合葬后，他们的坟头就开出了这样的小花。花便是那个姑娘，而刺则是护她之人。所以蔷薇美而难近，枝枝干干上都是尖刺。”
　　“师叔，你看，”我为了缓解师叔那听起来过于哀伤的情绪便指了指墙角唯一一株颜色呈黄的蔷薇，“师叔笑起来就像它”
　　“永恒的微笑……”师叔摸摸的我的头，“它很适合你哦，小香馍馍。”

　　总觉得看花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恍惚间就已经黑了天。最后不得不回去，难免遭到着急的师傅一顿批，这是师傅第一次那么严肃的批评，却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从师父那里知道师叔是死过的人，从坟堆里爬出来……想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师叔所说的那个故事跟她有些许关系吧，又或许不是，不过这左来右去都是师叔的事，既然是别人不愿说的事，勉强问了倒是伤了和气，不知道也罢……

　　被师傅批评后，黑灯瞎火的回了厢房却看见决明立在门口，把我吓了一跳也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倒是后来我想条件反射般尖叫却被决明捂住嘴拖进了房内……
　　“吓死我了啦！！”一进房内决明便放开了我，倒是我激动地拍打着决明的手臂。
　　决明伸手摸摸头顶徐徐道来：“想跟你说件事，但是又找不见你，只好守在门口，想着你总不可能不回来睡觉……就……”
　　不知是月光昏暗挡了视线，还是决明真的红了脸，我不禁扑哧笑了起来，“说吧。”
　　“你笑起来就像师叔房外的花。”决明倒是摸头摸的频繁了起来，莫不是没洗头，痒了？
　　我一脸怪异的看着他，看着他把手放下又抬起手来摸头。我推了他胸口一下，严肃的说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扯什么有的没的，到底要说什么了啦。”
　　支支吾吾了些许，决明终于开口了，“我要下山了，但是……”
　　决明还未说完话却被听到“下山”二字的我激动的打断了，“你居然要下山，你居然要下山……”
　　“师傅说的……”决明紧张的看着我的反应，“师傅他。”
　　“我不听，我不听，你也要下山，我不依……”说着说着倒是激动的哭了起来，也未等决明说什么，就着手推他出门，他也没有反抗，直到我关了门，自个哭的爽了睡了，才依稀听他在门外说了两句话，见我不曾回应之后就走了。
　　他说：“檀香，你下个生辰我会回来的，还会带你喜欢的东西的。”
　　如若当时他先说的不是“我要下山”。
　　如若当时我去找师傅说不要他下山。
　　不知又将会是什么结果。
　　只是后来我很后悔当时只是哭，而没有去找师傅。那是我在扶摇最后一次见到决明，即便是十五岁生辰那日也没有见到。

　　隔日我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而决明却早就下山了，听说他在山门等了很久。其实我在卯时一刻左右就醒了，只是不想去面对，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苦苦哀求，师傅也不会同意我下山的。

　　一连几日我都变得很消沉，师傅不管带我做什么我都不曾高兴起来，只有在看师叔房外的蔷薇时，我偶尔会笑下。师傅皱眉忍痛下了个决定，把我放在师叔这里，每日师傅都会过来，师叔怕是心里高兴坏了吧。
　　就这么一晃过了好几个月，扶摇虽小毕竟也是个清修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往往不受四季影响，所以蔷薇总是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一直开着。这会儿师傅被祖师叫了去，说是有事商讨，一般什么要事都是不容许我们这些小辈旁听的，于是我依然留在师叔的院子里。
　　而现在白师叔却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面前，她神采奕奕的说：“小香馍馍，我带你去个地方，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会高兴的。”
　　白师叔就这么推着我从穿过坎门绕过中殿再经过离门的静心室，到达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过，四周寸草郁郁葱葱，看的很亲切。若不是远处的悬崖，倒是以为这里是片森林。
　　而这时，白师叔的纤纤玉手伸在我面前，手中放着的是个如珍珠大的透明棕色丹丸。我疑问的看着师叔，她缓缓俯身到我耳际，轻轻的颤抖着说：“檀香……药炼好了，你能走了。”

　　瞬间我瞪大了双眼，“我……能走了？”

　　“恩。”白师叔点了点头看着我笑了，“吃吧。”

　　眼中她的手微微的抖着，恐怕是激动的吧。我拿起她手中的丹药便要入口，她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望向她，她早已满面泪痕。我说：“师叔，怎么了。不哭，我吃了就好了。高兴的话应该笑的。”
　　白师叔只是摇了摇头，拿出了一个小竹杯子，杯中清澈的液体晃动。她说：“就着这个喝了吧，好的快。”

　　不知为何，我感觉她哭得急了些。
　　我不解，安她说的如数吃了下去。一刹那，我有种什么东西就这么破碎消失散去风中的感觉。
　　“不站起来走走看么？”师叔扶着我的肩膀。
　　我顺着她的扶力，起了身，一步，两步……知道师叔放开了我的肩膀，我径自向前走去，走到崖边，感受着拂面的风，我想，是要给师傅一个惊喜了。
　　我激动的回过头，却发现师叔就站在我的背后，我笑了起来，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惊讶的看着师叔。
　　师叔哭得越发厉害了，她颤抖的再次扶住我的肩膀，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却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

　　她说，檀香，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你想下山的吧。

　　一开始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还在等着师叔来说明不能说话只是药的副作用，过几日就会好这种话。直到她双手一使劲，身体顷刻间踏空我才明白她说的“下山”是什么意思。

　　诧异的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我不知道我要做出什么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耳边萧萧的风声，还有她悲伤的面孔，摇着头，一直在重复着什么，一字一字的组成一句话。

　　“檀……香，生辰……快乐，对不起……”

　　我倒是忘了今日是我十五岁的生辰，决明……来不及了么……

　　如若今日我要在这里结束，那就在黑暗中吧，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闭上眼后却不是黑暗，而是在一个满是土石的残崖边。一个女子站在崖边她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想上前去，一个人却穿过我的身体向那里跑去，我惊异的绕过所有人的眼前，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难道，我已经死了么……

　　想透了我也就停下了，看着他们说话，看着那个女子挥出了什么法术，看着两个背影倒地不起。最后看着那个女子倒退，踏空。在跌下悬崖的那刻，她看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无声的口型说着。

　　“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