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故》妤姝姝

6、第 6 章

　　青阳客栈，崔珩和卢云祁正聚在景钰房中谈论案子，周娘子推门匆匆而入，神色中带着隐隐的兴奋。
　　“阿玉，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什么事？”卢云祁好奇问道。
　　“与周娘子闲聊时偶然发现，最近有传闻说张娘子似乎经常与人夜半幽会。”景钰尝着徐家铺子新出的荷花酥，幽幽说道。
　　“幽会？情夫？”卢云祁略挑眉，颇有几分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周娘子，可打听到具体情况？”
　　“咳，我听阿玉的话，暗中去问了王大郎的邻居，果然她说不止一次看见，有男人天不亮从隔壁出来，不仅偷偷摸摸走后门，而且身形一看就不是王大郎。”
　　周娘子被几个容貌出众的年轻郎君、娘子盯着看，不免有些紧张。
　　“那王大郎当时在何处？”
　　“他肯定去了水袖坊啊。”周娘子毫不思索地回答。
　　“这邻居没有和王大郎说？也没有外传？”
　　“她说本来想找机会和王大郎表明的，但是有次张娘子找到了她，给了她十两银子，所以……”
　　周娘子的话不言而喻，这张娘子与人经常夜半私会，王大郎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将这事宣扬出去，保不齐会被混不吝的王大郎缠上，还不如拿了银子乖乖封口。
　　只是如今这夫妻俩一同被害，那当初答应了的自然也就不作数了，于是经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嘴一传，很快王大郎夫妻的事就传遍了康阳县。
　　“十两，这张娘子出手够阔绰啊。”卢云祁即使身处世家，但也知道对于一个平头百姓而言，十两银子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而此时的众人心中对案情已经大致清晰，张娘子出事多日，可这情夫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本就可疑，再者就是凶手对待两个死者的态度。
　　寻常人杀人夺财可不会顾及男女，相反，对于柔弱的娘子们，她们的遭遇只会更加凄惨。但反观张娘子，任谁看了现场都不会觉得她被人欺凌，若不是面色苍白，倒更像是在沉睡。
　　看来如今只要找到这神秘的情夫，凶手也就差不离了。就在三人等待消息时，杨彦回来了。
　　“阿郎，衙门来人说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办事效率还真是慢。”卢云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开扇子摇了摇，准备再去一趟康阳县衙。
　　可临走之际眼珠子一转，又回头望向景钰。
　　“沈小娘子可要随某一起去瞧瞧？”
　　“哎呀，我这身子还没完全好，头也晕着，怕是不能陪表哥同行了。”景钰笑着婉拒。
　　“唉，真是少爷的身子，跑腿的命啊！”
　　看着卢云祁怨气十足离开的背景，景钰觉得有些好笑，真不知道卢家是怎么养孩子的，这般年岁还是少年心性，她一直以为所有被寄予厚望的世家继承人都该像崔珩一样，即使不如其惊才绝艳，也该形似一二才对嘛。
　　但景钰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的案子，出出力气表示一下也不是不行，于是她转头看向了一早上没怎么说话的崔珩。
　　“崔郎君，陪我去一趟吧。”
　　“好。”
　　“慢着，郎君这副样子可不大行啊。”
　　景钰看着眼前仿佛要去参加诗会的翩翩郎君连连摇头，随即叫来周娘子，让她立马去集市上买齐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之后便对着崔珩那谪仙般的脸开始捣鼓。
　　那场面看得周娘子神情异常复杂，毕竟这张脸寻常人碰上一下感觉都是亵渎，但景钰却面色如常地在上面涂黑抹粉，而崔珩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很快周娘子就发现，景钰并非乱涂乱画，只见她随意勾勒几下，崔珩的五官都发生了些细微变化，直到最后假胡子和鬓角一贴，说是大变活人都不为过。
　　“神了，这，真的是一个人嘛，太神了。”
　　“嗯，效果还不错。”景钰瞥到周娘子震惊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崔郎君稍等，我马上就好。”
　　不多时，一男一女从青阳客栈中走了出来，两人虽并肩而行，却显得极为奇怪。
　　这郎君年岁莫约而立，肤色微黑，留着美须，五官却极为好看，尤其是那双深邃剑眸，目若朗星，令人一见难忘。虽然一身白色长袍面料粗糙，但仪态端方、举止优雅，也称得上气度不凡。
　　而与之并行的娘子却没什么存在感，与大多数妇人相似的装扮，还脸色蜡黄、一脸麻子。要说唯一特别点的，只有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盈盈水眸格外清澈明亮，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这两人正是做了伪装的崔珩和景钰，而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康阳县内最大的花楼——水袖坊。
　　水袖坊既是张娘子的来处，又是王大郎最常去的地方，本就藏着夫妻俩的秘密。而张娘子的情夫多半也是这里的人，有什么比水袖坊里的侍从管事，更能知道王大郎不在家的日子，掐准时辰去和张娘子私会呢？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水袖坊坐落在河边集市的对面，此时已经灯火辉煌、喧嚣渐起。
　　“哎呦，李郎君，好久没来了，丽娘都想死您了。”
　　“这不是钱郎君嘛，快请进请进。”
　　“……”
　　水袖坊中，各色或清丽或温婉的娘子正在揽客，其中一位年近四十、衣着华丽，简单发髻中簪着一朵牡丹花却尽显妩媚成熟的娘子格外不同，她正是坊中最大的掌事人——梅娘。
　　梅娘虽徐娘半老，但却没人敢小瞧她分毫，就凭水袖坊蒸蒸日上的生意，就可知梅娘的精明和她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但这几日，梅娘的心情却不怎么太好，贵人交代的事情容不得耽误，可王大郎却偏偏在这时候出事，着实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就连以前看英俊郎君的兴趣都提不起劲了。
　　就在梅娘兴致缺缺地在大堂巡视时，门口处一道身影的出现令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只见来人身姿如松，通身气度望而生畏，以至于可以忽略那身粗布白衣。
　　只周围的娘子们也被其威严所震慑，一个个站着和木头桩子似的不敢上前，梅娘立即整了整发髻，轻摇着团扇上前，心想果真是年岁小、见识浅，被那些皮囊好的年轻郎君几句甜言蜜语便哄得芳心暗许，殊不知天下男子大多负心薄幸，不如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正如眼前这位人间极品，只一眼就勾得自己心神飘荡，唯愿将其拉入红尘共沉沦。
　　“这位郎君眼生得很，想必头次来吧，要不要我帮郎君参观参观。”
　　眼见梅娘那稍显清凉的衣袖快要贴上自己，崔珩往旁边一躲，隔着半臂距离对梅娘说道。
　　“某想找兰娘，不知娘子可知她在哪？”
　　“兰娘……”
　　梅娘细眉微皱，她当然知道兰娘在哪，不就是刚死的张娘子嘛，尸体肯定还在县衙里放着呢，但这人好端端的找多年前的张娘子作甚？
　　“兰娘啊，这，郎君，兰娘已经被人赎身，嫁人去了。”
　　“他嫁人了？”
　　“是啊……要不我再为郎君找其他的小娘子，又或者我可以……。”
　　眼看梅娘又要眉目含春地贴上来，可还没等崔珩下一步动作，就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妇人打断了她的投怀送抱。
　　“夫君！夫君！”
　　“我就知道，你来康阳县一定会来找他的。”
　　“呜呜呜呜呜，你对得起我吗？”
　　“我为你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你一直想着那个兰娘，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只见来人凶猛地扑进崔珩怀里，一边用右手遮住似在哭泣的脸，一边用力捶打着崔珩的胸口，这场面像极了糟糠之妻声泪俱下地质问负心汉，别说见识浅的小娘子们，就连梅娘都愣了一下。
　　而崔珩却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不仅任其打骂，甚至右手还隐隐护着妇人的腰。
　　“不要闹了。”
　　“闹！你说我闹！我和你夫妻二十年，帮你尽心照顾耶娘，养育孩子，你却一直对我冷言冷语，现在还想帮那个女人赎身，以后是不是还打算休了我娶她过门，我告诉你，休想！”
　　“别闹了！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
　　“反正你也要休了我，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我要去死，我要在这水袖坊跟你们同归于尽。”
　　一听到这话，梅娘瞬间清醒，什么男人都不能耽误她做生意，于是立马拿出掌事人的气势说道。
　　“哎哎哎，这位郎君，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与我水袖坊何干？快将你家娘子带走。”
　　“我家娘子一向脾气急、行事冲动，某实在无可奈何啊。”
　　梅娘不知为何，竟然从崔珩无奈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了一丝宠溺，她连忙晃了晃脑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看到崔珩毫无对策，梅娘只好亲自对上这妇人，心想幸好在水袖坊多年，无论是郎君还是娘子，她应付起来都还算得心应手，不过很快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位娘子，你再闹我就报官了。”
　　“你报吧！我看是官差来的快，还是我先在这里一头撞死来的快。”
　　景钰此时双眼通红，头发散乱，双手虽被崔珩抓住，但身体仍然不断挣扎着，看样子若是没了桎梏，她必定会血溅当场。
　　梅娘深吸一口气，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这种女人怎么讲都说不通，再看她其貌不扬、不修边幅的模样，怪不得他家郎君对兰娘念念不忘，真真是可惜了。
　　“这位娘子，我就和你实话实说了吧，这兰娘她、她死了。”
　　“死了？我不信！”
　　“千真万确，我总不至于拿人命作假啊。”
　　“呜呜呜，我不相信，除非你找人证明给我看。”
　　“哎！快，去吧窈娘叫来。”
　　“哎呦，我的祖宗，你别叫了，小声点。”
　　梅娘给景钰的大嗓门喊得头疼，这要是再闹上一会儿，自己今晚的生意就不用做了，见状她赶紧让人准备一个包厢，好说歹说终于将两人请了进去。
　　“窈娘是兰娘以前在水袖坊中最好的姐妹，前几日衙门请人去认尸体时就是窈娘去的，娘子去问问她就清楚了。”
　　正说话时，一道窈窕身影推门而入，来人看着三十出头的年岁，脸上虽有细微皱纹，却仍不失清丽婉约，此人正是窈娘。
　　梅娘被景钰哭闹得心烦意乱，和窈娘嘱咐几句后就出去了，而窈娘也早从侍女口中得知了请她来的缘故，她向崔珩二人见过礼后便开始劝说。
　　“这位娘子，其实兰娘她早就离开水袖坊了，你又何必执着于她呢。”
　　“是我执着她吗？是我家郎君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还要休了我娶她，我可怜的孩子们啊。”
　　“可兰娘早在三年前就嫁人了，而且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再说现在人确实已经没了，娘子还是应该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真的爱她夫君？”
　　“是啊，就算她之前和周……兰娘确实早已找到良人，与这位郎君并无感情，还请娘子宽心。”
　　“好，我相信你，夫君，我错了，我们回家吧。”
　　景钰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见好就收，没管不知为何呆住的窈娘，拉着崔珩一口气冲出了水袖坊，直到挤入人群中才放开手。
　　“崔郎君，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差。”
　　“确实不及沈娘子。”
　　崔珩看着景钰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擦脸，不仅没将控制不住的泪水擦净，还把眼周揉得一片通红，修长手指在腿侧动了动，最后却只递给了她一张柔软手帕。
　　“哦，多谢，这周娘子给的东西还真是刺激，眼泪根本止不住。”
　　“先回客栈洗一洗吧。”
　　“好，毕竟待会儿应该就能见到那位凶手了，走吧。”景钰随意用帕子止了止眼泪，迎着昏暗亮光看向崔珩明媚一笑，摇曳灯火下周围人全都看傻了眼，仿佛见到了月宫仙子一般。
　　但众人走近细看，这满脸麻子的妇人怎么可能是仙子呢？于是围观者又纷纷嫌弃地走开，唯有崔珩神色不变，护着景钰慢慢走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