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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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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淳熙自从小楼死后,便缩回一角,埋头不语。
此时人人自危,也没人管那小楼的尸体,小楼就那么静静地倒在那,好像过会儿就会醒来。
夏淳熙之前和小楼坐在一起,众女孩都以为她便是下一个,无人敢上前与她搭话,招娣是唯一一个,就是那个出声提醒夏淳熙的那个姑娘。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招娣圆圆的脸,她长得颇为讨喜,也爱笑,看着十分和气,在一众人里容貌也算数一数二。
她主动靠近了夏淳熙,问她叫什么名字,夏淳熙犹豫了一下,却低头避而不答。招娣也没有生气,自顾自的说了许多。
来这里的时间也长了,这些女孩子都互通姓名,互相照拂了起来,就像残壁上开出的一朵顽强的花。
招娣说自己家里有四个姐姐,还有个弟弟,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孩,爹娘养不活这么多孩子,只好给她卖了换钱,夏淳熙抬头看她,虽然没说话,但眼里的怜惜很明显,招娣见状笑了笑,气息平静,脸上不见难过,
虽然每天都有人送饭,可她们在这种情况下食不下咽,每个人都瘦不少,连招娣嘴边的酒窝都淡了。
夏淳熙看的太认真,招娣思考了一下,决定转移话题,
“一眼就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没受过什么苦。”
招娣本将手掖在膝窝中,与夏淳熙并肩而坐,一边说一面抽出手。
“你的肤色比我们都白。”
她伸出了一只手臂,这衣服在她身上短了一些,半截手腕露在外面,和夏淳熙的手作对比,两人对比很明显。
夏淳熙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招娣微笑,见状也收了手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锁着门的链子又被扯下,这次进门的不是那个阿听,而是一众小厮,挨个拽着她们走,大家吓坏了,脸上都是对未知的惊慌和恐惧。
那些不服管教的、挣扎的厉害的,直接打晕拽着后领拖走,哭哭啼啼不停的,一个巴掌甩过去,打的人腮边都是血,便是再有骨气,被打的也只剩了三分,垂着头落泪都是无声了。
夏淳熙在比较靠里,人最不起眼,所以得以看了过程,见状,她手撑在墙上勉强站了起来,缩着身子抖个不停,浑身僵硬。
招娣就在她不远处,看她情状,垂头站起身上前,借着姿势轻拍了她的肩膀,夏淳熙着看她,招娣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随即走上前,顺从的出了门,全程没有被打和拖着走,她走入阴影处时微微偏头,似乎朝着夏淳熙的方向看,动作微不可察。
夏淳熙不聪明,但也不蠢笨,她喉咙动了一下,颤巍巍的站起身,也模仿着招娣顺从的姿态,果真没有被打和拽着,自己走了出去。
她离开的时候隔着木栏,瞥见小楼的尸体也被拽了起来,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夏淳熙悄悄收回了目光。
她们一层一层的爬了两道楼梯,出了一个小门,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就像富贵人家女儿住的角楼,围着中央一块台子,层层纱幔堆叠。
屋里很暗,烛火映照之下,这些纱幔竟然闪着虚妄的光,看着如梦似幻,屋里摆件或大或小,均是不俗,头上的屋顶是如此璀璨,仔细瞧,应该是镀了层金箔,同样闪着值钱的光彩。
女孩儿们都是被卖来的,家中不见得多富贵,有些没见过这样奢靡的装饰,一边惊讶一边盯着看,小厮竟然也没催促她们,任凭她们打量,以夏淳熙的身份,她对这些倒不太凑热闹,也没觉得多惊讶。
估摸着她们都打量完了,那些小厮才驱着她们各自进了一间屋子,从一群人呆在一起,变成了每人一个房间。
夏淳熙被推搡着进门,便闻到一股格外突出的刺鼻香气,她站在门口谨慎的打量,这里装饰的就像女子闺阁,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屋里不大,只有一扇高窗,如今正透着光,看颜色似乎是夕阳。
身后的门咚的关上,她僵直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见无人进来,踉跄着扑到窗边,用力推了一下,没推动,她抬着头细细查看,原来是被钉死了。
此刻终于是死了心,夏淳熙的肩瞬间耷拉下来。
逃走,到底该怎么逃,人生地不熟,这里还是临安,迟意到底找没找她,她该怎么办……
就这么想着,她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已蓄满了眼眶。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她又亲眼见到一个人死在她面前,迟意如果也死了,那世上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不安与恐惧攀附而上,她此刻终于可以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
就这么过了一夜,夏淳熙不敢睡得太死,所以门一响,她便立刻坐了起来,一个布衣妇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个端着洗漱用具的小丫头,两人的衣着都很朴素,与这座楼的装饰显然格格不入。
那端着东西的小丫头连头都没抬,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接离开,走时还关上了门。
夏淳熙始终一言不发的紧紧盯着,见她一脸警惕的模样,布衣妇人不由得笑了笑,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过夏淳熙未脱下的外衫,她走上前来毫无介意的说,
“小娘子可还住的惯?”
她如此和善,坐在夏淳熙的床边,动作就像家人一般熟稔,
“我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喊我秋娘。”
秋娘的眼神似乎很友好,就像一个完美的长辈,可夏淳熙瞧着竟然觉得瘆得慌,于是偏头避开了秋娘的目光。
得不到回答,秋娘也不恼,继续道,
“五蕴班是何地方,小娘子应该也清楚,你们都是良家子,可人已经来了五蕴班,若是今后得脸,也未必没有出去那一日。”
夏淳熙闻言看向秋娘,秋娘微笑,
“五蕴班里为自己赎身的娘子不少,小娘子怎知自己不是那一位?”
夏淳熙眸光闪烁,似乎被劝动,她本就是一副受气包的长相,这副怯懦的模样更是取悦了秋娘,秋娘亲自为她淘了布巾递给她,
“擦擦吧,好好想想。”
秋娘只劝慰了几句便离开了,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怎么看重。
秋娘走后,夏淳熙垂着头手握布巾,一动不动许久。
与秋娘想的一样,夏淳熙果然安分,也不生事,也不寻死,饭食每日皆有人送到屋里来,等同于监视。
夏淳熙只是乖觉之人其一,除了那些不服软的,秋娘大多满意,教训这些良家子就像熬鹰,时松时紧,只要熬到她们崩溃的那一日,就是收手的时候。
每一位新娘子都会接受五蕴班的教导,班子里以秋娘为首,所有人都要听她的,这里有个通心铃,连接着每个屋子,铃铛一响,所有人都要站在门口,就算是快死了,也要爬起来侯着。
不过四天,夏淳熙就见识到了这个通心铃如何运作的。
随着一声铃响,一众新旧娘子闻声而动,纷纷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夏淳熙也一样。
站栏杆旁往下看,秋娘立在中间的台子上,脚下匍匐着一人,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一只光裸的大腿露在外面,两只脚用力蜷缩着,弓着背细细颤抖,夏淳熙不忍多看,只扫了一眼,见那女孩面生,应该不是和她关在一起的那批人。
她从未见过秋娘这般狠辣的模样,秋娘在她这里,向来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随着一声鞭响,夏淳熙随之一抖,这才望见秋娘手里还拿着鞭子。
“我秋娘好脾气,不代表你们可以胡作非为,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不听话是个什么下场!”
五蕴班不大不小,秋娘讲的话传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她高高扬起鞭子,当即挥落下去,那人衣不蔽体的薄纱便扯出一道口子,夏淳熙看着都跟着疼,她紧紧盯着行刑现场,皮开肉绽之下,那人疼的在跪地上不住的抽搐,却丝毫不敢躲,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出身王宫,当然知道一些规矩,施刑时通常会先割了犯人的舌头,防止人胡言乱语,也是避免犯人寻死。
秋娘连挥三鞭,姿态娴熟,看得夏淳熙闭上眼别过头去,地上的人一声都没发出,她断定了此人必然是失了舌头。
三鞭之下人也不动了,可见力道之大,夏淳熙听着那人受罚,她恍惚觉得那鞭子也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她手下围栏竟然在晃动,她凝神去看,哪里是栏杆在晃,分明是她在抖。
此时人人自危,偌大一个五蕴班里,落针可闻。
秋娘只为杀鸡儆猴,扫了一眼众女,人人缩着脖子装作鹌鹑,见目的达到,她也收了鞭子,不知道对着哪处说了一句,
“赏你们了。”
夏淳熙一愣,像圆台中心看去,只见那阴影处不知何时出现一群小厮来,争相拥上前去,围住了地上的人。
只见他们撩起衣衫下摆,宛如饿狼见了鲜肉,夏淳熙黑瞳震颤,预感到之后的事如何恐怖,撑不住一般后退两步,好不容易站直身子,踉跄着转身进了屋,随即关上门用后背抵住,仿佛这样就安全了。
她脸上怔怔地,想到楼下的场面,终于没忍住恶心,按住胸口干呕了一声。
关门响动当然被秋娘捕捉到了,她抬头一看,正是夏淳熙的位置,秋娘轻嗤一声,没计较夏淳熙的举动。
此一番五蕴班的新人们心里都揣了一杆秤,她扔了鞭子离开。
她一走,姑娘们不管底下如何混乱,都小心翼翼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自打那日看了秋娘如何处置不听话的女子,本来一些不顺从的姑娘也不再闹腾了,软硬皆施,如何不算好手段,夏淳熙想哭但强忍住了,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越发唯唯诺诺。
再后来因着秋娘仁慈,她们的活动范围大了,被允许互相见面,夏淳熙当然没有要见的人,也不愿出去,生怕自己惹了是非,招娣是第一个来见她的。
招娣一推门,夏淳熙抬头去看,平凡的屋子里仿佛因这人进来都生了光。
招娣本长相不俗,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如今被她身穿的浮光锦一称,更是仙女一般,招娣仍是那样,见人便笑,身后两个小厮合上了门,她走进屋子看着傀儡一般的夏淳熙,
“阿妹,住的可还习惯?”
夏淳熙只睁着眼睛瞧她,上下打量,招娣以为她是艳羡自己的衣服,腼腆的低着头,脸上泛出红云,
“这是秋姨送我的······”
夏淳熙不解,“秋姨?”
这是她头一回开口,招娣也讶然,“阿妹你会说话?”
便坐到她身边瞧她,
“我原以为你身体有疾呢·······”她脸更红,“真是抱歉······”
夏淳熙看着眼前宛如明珠生辉的招娣,眼神闪烁,
“你为什么喊她秋姨?”又重复了那个话题,
招娣似乎陷入了回忆,一副怅然模样,
“从未有人像秋姨对我那样好,”
“她送我衣衫,送我首饰,还为我亲手梳头发,”
“我爹娘都做不到像她这样,”
说到一半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难掩喜色,
“对了,她还为我改了新名字,如今随她夫家姓冯,单名一个笙字,笙歌曼舞的笙,”
说完她低头浅笑,
“我很感激她······”
夏淳熙只觉得后背生寒。
如今虽然女孩们被允许互相拜访,可时间也有限,夏淳熙看着冯笙离开,身后还跟着那两个小厮,据冯笙所言,这都是“秋姨”的心意。
夏淳熙难以控制的哆嗦,她伸手握住了滚烫的茶杯,低头去看泛起波纹的茶水。
这杯水是招娣为她倒的。
秋娘何等深沉,她们一众女孩来时,自然纷纷抱团取暖,先将她们分开让她们不安,又对那些得不到父母疼爱的女孩儿们施以关心,再公然示威不服管教的女子,如此手段·····
热水烫的她手心刺痛,可她却依旧觉得冷。
夏淳熙不由得想,那么她呢,秋娘又想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她。
冯笙如今炙手可热,是秋娘跟前的红人,甚至冯笙身边还有秋娘特意配备的杂役小厮,比任何一个女子都有排场,穿戴也都是这些人里最好的,教导也是秋娘亲自来,如今她们一众女孩子都混熟了,以秋娘的本事,冯笙又是这样出挑,自然引得她人嫉妒。
冯笙风光这几日,中间掺杂着女孩子们的恶意,一些小打小闹秋娘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惹得那些女孩们越来越大胆。
冯笙如今只和夏淳熙要好,自然把这些明枪暗箭都告诉了夏淳熙。
夏淳熙心灰意冷的想着,这是在让她们互相斗法,好教她们不能抱团,赫连王后曾说过这招,叫做养蛊。
秋娘日日为她们洗脑,谁都不想做这等事,但她们都已见过了秋娘是如何处置人的,哪怕是再有不甘,也纷纷认命了。
夏淳熙是她们这一群人里最不起眼的,若说外貌也仅仅是清秀,人也瞧着十分木讷,可秋娘多少年的老江湖,她看出夏淳熙看似温顺,实则油盐不进,十分固执,这种人小心思最多,秋娘如今身负重任,可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她们渐渐可以活动,只是不能出五蕴班的门,夏淳熙趁机偷偷瞧了,这门柱一类上的雕刻与漆料都很新,手指轻划竟然还有未干的痕迹蹭落,她悄悄收回沾着污渍的手,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屋中。
虽说五蕴班做的是皮肉生意,但楼中仿佛并不见买主,这也是夏淳熙奇怪的,秋娘从不和她们说什么时候正式“接客”,她也始终惴惴不安。
一天她正打算出门见见冯笙,推门便看到了两个小厮,说是秋娘让她过去。她不知道秋娘喊她干什么,可是她也不敢拒绝,只能听话的跟着小厮走。
一出门正好碰上了也被领着的冯笙,冯笙同她眨眨眼,这算是打了个招呼。
夏淳熙不敢再看,乖乖的跟着小厮走到了秋娘的住处,她与冯笙二人立在门口,她这才意识到秋娘也喊了冯笙。
进门到屋门关闭夏淳熙已百转千回,她不敢抬头,只听得秋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们二人有大造化,还不跪下磕头。”
秋娘的声音并不如往日温和,招娣一向机灵,闻言立刻跪下,而夏淳熙垂头还愣着,她作为公主之身,除了她父王母后,还没人让她磕过头。
这一恍惚就慢了招娣一步,秋娘眯起了眼睛,盯着夏淳熙,只见眼前的年轻姑娘身形微动,慢慢跪了下去。
待她跟着招娣一起磕了头,秋娘这才开口,“客人有意带你们二人走,从此你们二人便跟着客人了。”
秋娘不过挥挥手,就决定了她二人的去处。
待她们二人乘上出五蕴班的马车,夏淳熙还没反应过来,冯笙却显得很开心,
“不用出卖身体,去哪都好。”
只怕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夏淳熙沉沉的想。
赶车的是两个小厮,马车也不是藤编的,窗子也钉的严实……
不等她细想,二人已经由马车送进了一处宅子里,有另外一人接了她们,头戴幞巾,瞧着应该是侍人,他神色淡漠,似乎对她们并不关心,向她们问了名姓和年岁,又分别给了一枚玉环,当他问起夏淳熙的名字时,夏淳熙立刻回答,
“姜月!我叫姜月……”
无视冯笙和侍人的奇怪眼神,夏淳熙缓缓低下头,又恢复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
那侍人倒也没说什么,“名儿便不用改了,只要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说罢便领着二人去了一间院子,说是见见大人物,叮嘱她们谨言慎行,二人惶恐称是。
待进了院子步入屋内,二人便依言跪下,天色已经转暗,屋里却有一道温和的光,夏淳熙低着头,那人相必姿势是极为放松的,因此有两抹衣角和鞋面露了出来,她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将头垂的更低了。
此人衣衫所用布料不凡,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静静等待。
看着低着头安分的两人,那人幽幽开口说了什么,夏淳熙慢慢睁大了眼睛。
时间拉回秋娘这头,她接了一位持有相思笺的客人,将人客客气气的请到楼中,对方颐指气使的命她找两个姑娘,秋娘认出了这是个阉人,按下心中嫌恶,循着他的要求找了两人来,正是冯夏二人。
谁知见了她二人,那阉人竟然还不满意,问她可还有些好的,秋娘心中鄙夷,然而顾着他手中的花笺还是忍住,
“符合您条件的只有这两个,本来还有一个,可惜......”
秋娘顿了一下,那阴柔的声音追问,
“怎么?”
秋娘恭敬地说,
“不听话,死了。”
五蕴班按规矩办事,对方既然带着相思笺来,秋娘也并没有过问客人私事的习惯,按照对方的要求找了两人,也只有这二人符合要求,她还没为这些新人一一取名,这太监张口就要两人,
“冯笙是我看重的,而另一位还未取名……”
那太监见状疑惑,“还有你秋娘处理不好的人?”
取名又有彻底收服之意,秋娘闻言强行扯出一抹笑来,
“这妮子看似老实,实际骨头硬得很。“
秋娘看的很透,冯笙一流色厉内荏,稍加哄骗得心应手,而这位看似懦弱,实则每次腰板都挺得直直地。
那太监不以为然,领着人走了。
这头夏淳熙心中狂跳,听着那太监说完后还不忘敲打一番,
“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忘却前尘往事,只是吴越王都的备选侍女,懂吗?”
她本以为是被这所谓的王公公当作禁脔,哪知是进宫!这里是临安,那么要去的就是吴越王宫!
夏淳熙瞬间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