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月》奇棠

3、第三章

　　那两人还没说话，从转角又走出来一人，一身粗布黑衣，身形魁梧，脸上还有晒伤，手里提着一个女人的后衣领，那女人垂着头，头发散乱掩住了面容，不知是死是活，那人一出现，门口的两人便表现得十分恭敬，对着那人一抱拳，
　　“头儿，货醒了。”
　　魁梧男子将手里的女人甩在地上，怕是摔得不轻，身体磕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夏淳熙紧紧的盯着他们一行人，
　　那人开口，声音好像刀划过琉璃盏，听着令人牙酸，
　　“将这两人关在一起，既然醒了，就不用单独一个屋子了。”
　　随即转身便走，门口那两人便拽起地上的女人，夏淳熙见那人要走，立即出声问：
　　“慢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脚步停住，只侧头看了一眼夏淳熙，仅仅是一个眼神，夏淳熙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是被那股杀意吓得，夏淳熙这才看清，那人侧脸还有一道长长的疤。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门口的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女人往屋里一丢，夏淳熙被挤到屋里，随即门合上，夏淳熙还来不及说话，见状急忙上前，手刚抬起来，地上的女人突然动了，
　　“别费劲了......”
　　那女人竟然醒着，夏淳熙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她，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女人的脸掩在乱糟糟的头发里，目光似乎落在夏淳熙身上，见她年纪小又一副懵懂的样子，开口说道：
　　“这是去临安的船，你们都是被买来的。”
　　“什么？”
　　夏淳熙忐忑的心里一惊，她不知道买来是什么意思，但离开那个村落不行，迟意会找不到她。她立即扑向已经合上的门，一推，没有推开，从外面锁上了，她又使劲的拍了两下，一边喊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见她一副癫狂的样子，女人重复着刚才的话，
　　“别费劲了......”
　　那女人慢慢爬到床边，似乎废了很大力气才躺到上面，喘息了好久才缓过来，又对着夏淳熙说：
　　“你父母将你卖到这......”
　　夏淳熙立刻转身，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炸着毛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不是我父母！”
　　尖利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女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好好好，不是你父母，他们将你卖到这，想必是打着与你这辈子不见面的想法。”
　　“因为这是五蕴班的船，船上都是被卖去做妓女的。”
　　这一句宛如一道雷直直的劈在了她脑袋上，将她打的措手不及，
　　“什么！”
　　夏淳熙当了半辈子高高在上的公主，不代表她不知道什么是妓，王宫的大臣们也会狎妓，那些女子下场都极惨，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和这些女子落得一样的地步！
　　她不由得想到迟意，也只能想到迟意，眼中顿时满含热泪，她还有迟意！迟意会救她！她又上前去疯狂拍着门，这次声音也带了哭腔，
　　“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又踢又踹，又是哭闹，那床上的女人见劝她不得，隧翻了个身，兀自休息去了，夏淳熙大闹了半晌，根本无人理她，外面除了水流声在预示着她们依旧向着既定的结局行进，其他的什么响动都没有，夏淳熙本就大病初愈，闹了一会就没了力气，扶着门框喘着气，慢慢坐到了地上，心里唯有惊惶。
　　那夫妇将她卖到临安，想必是捏准了让迟意找不到她，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通折腾，她本就虚弱，头晕眼花，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平稳，似乎极为淡定，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见她哭个不停也不安慰，等她喊的虚弱才出声，
　　“此去临安不过四天，你昏迷了两天，今天是第二天，还有两天就到了，一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你折腾个不停，小心路上便死了。”
　　夏淳熙睁着朦胧的眼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昏迷了几天？”
　　那女人笑了一声
　　“因为你发热是我照顾的，脸上的伤也是我处理的。”
　　夏淳熙虽然身为公主，也知道萍水相逢无必要的道理，她嗫嚅着说了一句，
　　“谢谢你。”
　　那女人摆手，
　　“不用，也不是我本意。”
　　她也是和夏淳熙身穿的一样的衣衫，纯白色，上面沾了好多血迹，夏淳熙宫中事变后对血心有余悸，因此不太敢靠近此人，自己捡了个垫子远远坐到一边，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脑子昏昏沉沉，门窗紧闭，屋里昏暗，显然已经是晚上，外面一声响便有人推门进来，干脆利落的动作夏淳熙还来不及反应，那人走到女人床边，夏淳熙想要提醒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可那本来病弱的疯癫女人却出乎意料的，迅速从床上弹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一刀割断了那人的脖子，随着那身体缓缓倒下，夏淳熙惊呆了，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杀人了，恐惧袭击了她脆弱的神经。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她醒了，轻飘飘的扭头看了过来，夏淳熙呼吸这么快，很难不让人注意，夏淳熙害怕她将自己也杀了，毕竟自己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女人只是和夏淳熙搭话，
　　“屋里燃了软筋散，我们就要到临安了。”
　　夏淳熙尝试着动手臂，果然无力，那女人说完也不看夏淳熙，直接走了出去，夏淳熙本想央求女人带她一道离开，可显然她没有那个意思，自己如今中了药，这么好的机会却错过了，夏淳熙闭着眼，脸上留下一行清泪。
　　难道她真的逃不了吗？她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没一会，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巨响，夏淳熙惊的睁开眼。没过一会，那女人浑身是血被拖了进来，那些人也不作什么讲究，直接将人扔在了床榻上，夏淳熙又庆幸，连女人都没逃走，自己恐怕更是困难，她怕去临安，可更怕死。
　　她倒在地上沉默着，任由那些贩子拖走了地上的尸体，地上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门被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夏淳熙不敢上前确认那女人的死活。
　　一晚上过去，发生了太多事，夏淳熙一夜没闭眼，她本就害怕死人，所以只告诉自己对方肯定活着，第二天有人来送饭，夏淳熙取了饭食放在那女人旁边，她还是那个姿势待着，一晚上不曾动，
　　东西一放，那女人突然出声，
　　“你不吃吗？”
　　夏淳熙头一次离她这么近，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瞬间站到老远，原来她醒了，
　　女人清咳了两声，应该是伤的不轻，
　　“怎么，怕他们给你下毒？”
　　夏淳熙闻言摇摇头，
　　“他们费尽心思买我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就这么死了。”
　　也算安慰的告诉她，她应该不会死，女人一乐，却牵动了伤，咳出两口血，她毫不在意的用袖子抹去，
　　“不会伤你，我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她的话夏淳熙听了不免有些疑惑，当即问出了口，那女人却不再说话。
　　女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衣服上的血迹看着格外吓人，夏淳熙没忍住问她，
　　“既然你逃不出去，为什么还要逃？”
　　这个问题倒是答的快，听她声音仿佛觉得好笑，
　　“你为什么觉得我逃不出去？”
　　夏淳熙垂着头，
　　“你既然说我们都是被买来的，只有你身上带伤，还这么重，”
　　夏淳熙抬眼看着她，
　　“想必，是你已经逃过一次了吧。”
　　看着夏淳熙试探的表情，那女人轻嘲，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照顾你，”
　　那女人呼出一口气，
　　“因为对病人的管制会相对松懈，我更好逃脱。”
　　展现了自己必有所图的本性，女人也不吃东西，夏淳熙捡了个馒头吃完了，重新回到自己的地方，床被女人占了，她只能待在铺着草席的地方，昨晚她精神紧张，也没休息好，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夏淳熙是被外面的杂乱声响吵醒的，她没去过码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船停了，有人进来似乎将她装进了袋子里面，还不等叫喊，便再无知觉，那女人说点了迷药，想必是迷香地缘故。
　　这次她昏睡中，却仿佛听到了鬼泣，冤魂索命一般，直接将她惊醒。
　　此刻她换了个地方，人躺在地上，烛火昏黄，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使劲闭眼又睁开，待眼睛恢复了一点，眨眼一看，四周应该全是和她一样被捉来的女子，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有的和她一样倒在地上，有的已经醒了，她们都没有被绑，各自靠在一角掉眼泪，夏淳熙坐起来大致数了数，算上她约莫有十几个人，她醒的晚，这些女孩子们都仿佛迅速抱了团一般，与一人割席而坐，被孤立的人却十分坦然，自顾自的占据一角，任凭头发挡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血色明显更多了，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独自靠在墙上，与她人界限分明。
　　这里她谁也不认识，只有那女人和她一起来的，心里思量了一下，身上仿佛也有了力气，她慢慢站起来走到了那人身边，缓缓坐下，也想学女人一样靠在墙上，刚一贴上，就被身后的墙冰的“嘶”了一声，立即弹开了，她这才有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建筑。
　　身后是一层厚厚的石壁，上面结了些水珠子，贴近还有些凉意，墙上唯有一盏烛火，抬头就着不亮的火光一看，连个小窗户都没有，十几人挤在一个小地方，倒也没觉得特别冷，监狱一样由木头栏杆拦着，栏杆外是令人恐惧的黑暗，不等她再仔细打量，旁边的人突然开口，将她吓了一跳，
　　“这是地下室。”
　　夏淳熙立即回头看她，转头的速度快的好像要把头拧下来，
　　许是这个动作逗笑了她，那女人大发慈悲一般说，
　　“我劝你，还是离我远些......”
　　夏淳熙看着她，
　　“为什么？”
　　那人轻蔑的笑了笑，
　　“你怎么如此天真，等闲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两人声音不大，在一堆啜泣声中也不出众，听到的人也无心观赏她们，夏淳熙屈起腿，手臂交叠抱在膝上，将脸埋进了手臂里，仿佛这样便很安全。
　　难道不是已经被卖了吗。
　　就这样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啜泣声和抽噎声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她这几日接连被下药，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如今药效还没过，她又一次睡了过去，不过这次睡的不沉，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了她，是锁链声，她几乎是瞬间抬了头，木头栏杆上的锁链被抽了下来，她有一瞬间幻想那是迟意来救她，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事实往往不随她愿，黑暗中一个美艳女子走了进来，穿着打扮好不华贵，头上簪着一朵艳俗的红芍药花，头上插了几根金钗，如此丝毫不显得艳俗，反衬她高贵，她脸色却和装扮的浓烈不同，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走了两步便站住，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她身后鱼贯而入，她盯着夏淳熙，
　　“把她给我带过来。”
　　夏淳熙手抖得厉害，她被吓傻了，不知作何反应，只见那几个小厮上前来，一把拽住了她身后——那个疯子女人的肩！将她提了起来，甩到华丽衣饰的裙边，疯子女人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美艳女子伸出穿着珍珠绣鞋的脚踢了她一下，给小厮使了眼色，两个小厮便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疯子女人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正好将头发盖住的脸对着那美艳女子，
　　她伸出染着红色蔻丹的手，将疯子女人的头发一点点拨开，夏淳熙的位置也巧，因着和她人割席，别人均是背对疯子女人，唯有夏淳熙正着，一张清丽的脸露了出来，怪不得她要一路上遮住面容，如果说这美艳女子的面貌是红芍药花，那疯子女人就是清水芙蓉，两人一冷一热，当真都是一顶一的好相貌。
　　那美艳女子嘲弄一笑，
　　“小楼，何必呢？”
　　她手指划过小楼的脸，一直到她的下巴停住，然后抬起了她的脸，
　　“你总是要跑，不还是被捉了回来。”
　　她一脸惋惜的模样，
　　“如果不是你不听话，这个位置早就是你的了。”
　　小楼本来闭着眼，闻言睁开了眼睛，她也笑，
　　“阿听，我没有你那么丧尽天良。”
　　阿听闻言立刻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眼神里换上了阴毒，
　　“小楼！你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我恨死你这个样子了！”
　　她将小楼的脸狠狠的一甩，看着小楼垂着头一副丧家犬的样子，她又极为痛快，
　　“看看你的样子......”
　　她突然抬眼看向一众缩着不敢出声的女孩们，所视之处女孩们皆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拉出来的，阿听见状不由得微笑，
　　“我命人格外关照你，你看，连她们都看出来了，纷纷与你......”
　　突然她话锋一转，
　　“她是谁？”
　　正是她看见了与一众人分开坐的夏淳熙，因为她本一心在小楼身上，都没注意到还有个夏淳熙，她眯着眼看着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夏淳熙，她所处的位置正是小楼待得地方，身旁的小厮回答：
　　“这是一道来的货物。”
　　夏淳熙赶忙低下了头，阿听盯了半晌，就在夏淳熙以为她要被拎过去的时候，美艳女子慢慢收回了目光，
　　“你倒是厉害，到哪里都能有人拥护着......”
　　阿听仿佛对夏淳熙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身边的小厮便上前掏出一个药丸之类的塞到了小楼嘴里，小楼没有反抗。
　　不知道吃了什么，想必是毒药，发作极快，小楼当即呕出一口血，阿听示意放开小楼，小楼瞬间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直至一动不动。
　　阿听道：
　　“小楼，到了地府可不要找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说完也不管众人，领着几个小厮便出去了，锁链一挂，又是一片死寂，这些女人连哭都不敢哭了，也无人管倒在地上的小楼，夏淳熙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女人都慢慢放平了呼吸，受了惊吓之后，四下静的可怕，夏淳熙扫了一眼众人，她们要不闭着眼，要不脸埋在手臂里，无人抬头，夏淳熙这才慢慢摸索着上前，轻轻拍了拍到现在还没动的小楼，手下的衣衫都凉的要命，夏淳熙咽了口口水，慢慢将颤抖着的手伸了出去，小楼的脸是背对着她的，就在她手马上要探出小楼呼吸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她死了。”
　　夏淳熙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是她正对着的方向的人，见她看过来，神色犹疑，
　　“我见过很多死人，她已经凉透了。”
　　这里突然响起细细的哭泣声，夏淳熙打眼一看，那些女孩根本没睡着，也是，亲眼见到已经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又怎么能放心的睡着呢，这些人一个个，你哭一个我哭两个，连锁反应一般，都开始垂泪。
　　夏淳熙又轻轻退回到本来的位置，抱着膝盖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