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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怀梦 ...

  •   国师临走前曾告诉过一夕,他这一去,轮回转生,恐怕要七八年才能再次归府。他不在的这期间,司天监与国师府便全权交由她负责。

      作为监正,她不仅要处理司天监诸多事宜,还要看顾好住在国师府的各位同僚。

      不过,这都不是难事,唯一让她头疼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宫里的事。

      所谓“宫里的事”,分两种情况,一是皇城官署之事,二是宫城内廷之事,让她头疼的事基本上属于后者。

      人间帝王受天宫庇佑,其所在宫殿紫气萦绕,妖怪一般不会跑到那里闹事。

      若宫城“有事”,要么是不可小觑的大妖来犯,要么是皇亲贵胄另有所求,譬如驻颜方、长生药……当然,这等要求愿望都被国师以“有违天命”为由给回绝了。

      然而,宫里人没那么好打发——既然长生不老有违天命,那弄些奇珍异宝或者奇花异草什么的,应该不为过吧。

      无音方才送走了内官,回过身来,正好瞧见一脸阴沉的监正。她身后还跟着那位上神,他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京城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纨绔”只扫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他身后背着的古琴上。

      古琴裹着靛蓝色的棉布,瞧不出什么名堂,只是隐约逸出几分仙灵之气,想来不是凡物。

      不等无音开口,一夕便问:“这回又要什么?”
      无音拱手道:“怀梦草。”

      这两日夜间多梦,难以入眠,一夕本想趁午休之际补补觉,刚一闭眼,一张传音符“嗖”地飞来,无音冷冰冰的声音将她从睡梦边缘拉了回来,让她记起了早已抛诸脑后的要紧事:宫里来人了。

      今日,宫里又来人了,这回似乎是有些急了,内官连几句寒暄话都省去了,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回宫了。皇帝向来如此,只说要什么,让他们去寻,也不给个原因说法。

      “既是陛下之命,也不好耽搁。”忽记起一事,一夕接着问,“叁荼少监回来了吗?”
      “未归。”

      “大抵是去处理幽冥事务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一夕道,“我去寻怀梦草,今日便不去司天监了,你且代我主持工作。”

      无音眉头一皱,颇有些为难,道:“我必须去一趟九幽诡蜮,因是私事,正想向监正告假。主持工作一事,监正恐怕得另寻他人代劳。”

      “九幽诡蜮……”一夕愣了一下,突然神色大变,“你不能去,那可是九死一生之地!”

      她语气强硬,几乎是吼出来的,别说无音,连一旁的朱雀都愣了片刻。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夕很快冷静下来,表情却依旧凝重。

      无音一向稳重,从不擅做决定,既然他说必须要去,又是为了私事,她也不好横加干预,但是……

      “到底是九死一生之地,你独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不如让叁荼——”

      “监正,”无音打断道,“既是私事,我自己处理便好,不必麻烦旁人。”

      她早已修得仙骨,非同凡人,即便身陷囹圄,自保的能力总还是有的。可九幽诡蜮险象丛生,实在是凶险至极,当年青烟就……

      况且,她虽是仙,到底不同上界之神,未承天地之责,便不受天地庇佑。一旦踏入诡蜮,她也会同寻常人一样,失去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有心求救也无法可施,只能绝望地等死,除非——

      犹豫再三,一夕果断转身,对着朱雀“扑通”就是一跪,朗声道:“朱雀上神在上,小民一夕斗胆向上神求一物,此物于上神而言不痛不痒,却是能够救人于绝境的至宝。”

      一向沉静的无音被监正这一跪惊住,竟有些不知所措。

      又是这招,朱雀暗自好笑。
      明知她要的是什么,他却故作疑惑道:“哦?是何物?”

      “望上神念在小民多年行善、一心为民、心诚如斯的份上,赐小民一根小小的雀羽,小民定感激涕零,此后只敬上神,任凭上神差遣!”

      果然是雀羽。虽猜到她要的是此物,朱雀仍颇感诧异,她竟如此博学多识,连朱雀羽的妙用也知晓。

      于他而言,一根羽毛罢了,确实不痛不痒。不过……

      他笑道:“只敬本君,任凭本君差遣,此话当真?”

      一夕抬眼,认真道:“违背原则的事除外。”
      “本君考虑考虑。”

      一夕思索片刻,终是咬牙道:“上神好酒,小民珍藏了一壶 ‘醉生梦死’,乃是昆仑女君所酿,愿献给上神。”

      “好啊。”朱雀笑意盈盈,食指一动,一抹红光闪过。

      火红的雀羽出现在无音手中,她再迟钝也能猜到这雀羽必然是监正为她求来的“护身符”,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愣愣的。
      “这、这是……”

      “多谢上神!”说罢起身,一夕总算是放心了许多,转头叮嘱无音,“九幽诡域非比寻常,雀羽你收好,若遇危险,它可保你一命,也可通风报信。你若舍不得用雀羽,那也无妨。我知你来去自如,纵使九幽路遥,十日期限也够来回。若十日后,你无消息,我自会去寻你,休想多一天假。”

      无音犹豫片刻,攥紧雀羽,拱手作揖郑重道:“多谢监正,多谢朱雀上神。”

      “去吧。”一夕再次叮嘱道,“千万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她颔首道了声“好”,便匆匆离开了。
      一夕望着无音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司天监五官中,春官好杀,夏官惜命,秋官心慈,冬官怠惰,唯有中官为人中正,处事周到,从不让她操心,但愿这次也用不着她操心。

      “他那把琴似乎是九霄环佩。”
      朱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

      “九霄环佩?”一夕讶然,没想到那么破的一把琴来头还不小。

      “嗯。”朱雀若有所思,“似乎已经被她炼化成法器了。”

      原来是法器,怪不得她向来琴不离身,却从未见过她抚琴弹奏……

      “对了,我听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怀梦草?”朱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那是何物?”

      “一种异草,据说把它的叶子放在怀中,便可梦见所思之人。”

      一夕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哀叹,无音走了,她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又得帮皇家做事,又得管底下那帮子人,有的还不是人。

      “这怀梦草该去哪儿寻呢,你可有线索?”
      “恰好有那么点线索。”

      *

      再次回到这家酒肆,朱雀仍旧选择了靠窗的那一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个人。
      一夕正熟练地温着酒,空气中酒香四溢,盖住了细若游丝的花香。

      外头是阴云惨淡,春雨绵绵,酒肆内却十分热闹,人声鼎沸。笙歌曼曼,胡姬翩然起舞,赏心悦目。
      酒客中有人一时兴起,赋诗作曲,引吭高歌,胡姬则随乐而舞,绰约多姿。更有甚者,拿着酒壶与胡娘子飘然共舞,皆是锦衣华服,不知今夕何夕。

      自然也有不为胜景所动之人,有白袍书生,醉醺醺地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伤今怀古之诗;有衣衫褴褛者,不见醉意,一杯又一杯灌着酒;也有身在酒肆中却不饮酒的奇怪之人,譬如朱雀。

      一夕再次举杯问道:“真的不喝?”

      “凡间的酒不够烈,我喝不惯。”朱雀摇头,“不过,这酒肆似乎并无特别之处,你说线索在这里,是指怎样的线索呢?”

      “我之前在这里见过一只患忧。”一夕饮下一杯酒,继续道,“那是只忧愁怨气集聚而成的妖怪,怀梦乃愁思所结之草,是患忧喜欢的食物,跟着它应能寻到怀梦草的踪迹。酒肆多愁人,患忧常会在附近徘徊。我们在此候着,定能碰见它。”

      朱雀闻言,不禁疑惑道:“你分明是凡人,妖怪之事,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不是说了吗,书读多了,自然知晓。”
      “你读的是什么书?”

      一夕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我读的那些书似乎并无书名,像是古人的手稿笔记,记载的便是鬼神妖怪之事,杂七杂八的。”
      “想必是奇书。”

      谈话间,一壶酒不知不觉已见了底,一夕正要抬手招呼店家,机灵的胡娘子便迎了上来,贴心地为她端来了一壶满当当的清酒,笑盈盈为她斟上酒,道:“监正慢用。”

      “多谢娘子。”
      貌美的胡姬欠身行礼,也不再多言,退下了。倩影翩然,继续流转与酒桌之间。

      朱雀收回目光,看着一夕问:“那位胡姬知晓你的身份,莫非你是此地常客?”

      又一杯酒下肚,她继续倒着酒,头也不抬地答:“算是。”

      “你为何饮酒?”
      “何意?”

      “有人为欢喜,有人为快意,有人为悲苦,有人为哀愁,你为何饮酒?”

      “想饮便饮,哪儿有那么多……”抬眸时,却望见他难得认真的模样,一夕顿住,忽然反问道,“那你呢?嫌人间的酒不够烈,你喝不惯。你在上界常饮烈酒吗?你又为何饮酒呢,还只饮烈酒?”

      朱雀哑然,撇过头看向窗外。
      一夕也没再追问,默然地望着杯中清酒。

      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大多数人喝酒都是为了解愁吧。

      世上太多愁,千头万绪,剪了不断,理了又乱,不如一醉方休。

      “出现了。”朱雀忽然起身。

      一夕跟着起身,凑近窗边,果然瞧见一只黑漆漆的长相似牛的妖怪,它正沿着坊墙缓缓地走着,路上人来人往,却无人发现它。

      “是它。”
      一夕纵身从窗户跳下去,轻手轻脚地跟上了患忧,朱雀则紧随其后。

      这只患忧似乎没什么灵智,只是顺着坊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急不缓也不停,一夕与朱雀也就耐心地跟着。

      结果,这妖怪真的只是绕着西市打转,转着转着,便到了夜幕时分。

      更鼓传来,一夕赶紧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隐身符,小声对朱雀说:“煌城宵禁,赶紧隐身,别被金吾卫发现了。”

      朱雀依言隐去身形,问:“还要继续跟着患忧?”

      “怀梦草昼缩入地,肉眼不可见,夜则出。”一夕胸有成竹道,“等着,它夜间定会去寻怀梦草。”

      朱雀不禁发问:“万一患忧今日不饿呢?”

      “嘘。”一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方。

      朱雀看了过去,一直绕圈的患忧终于改变了路线,往另外的方向拐去了。一夕与朱雀继续跟着患忧,随它一道往东走,它依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走了许久,经过了延寿坊,又路过了太平坊,患忧突然顿住了脚步,扭过头望了望旁边的善和坊。

      一夕惊喜道:“看来有戏。”
      朱雀却道:“许是走累了,歇一歇。”

      患忧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再次重新出发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二位不辞幸苦地跟着患忧转遍了大半个煌城,一路来到了曲江池畔。

      明月当空,清风徐来,送来一阵温柔的花草香。池畔杨柳依依,随风而舞,摇曳生姿,与那曼妙的胡姬娘子相比,也不逞多让。

      可惜一夕无暇欣赏这曲江夜景,全副心思都放在患忧身上。

      朱雀倒是兴致盎然,顺手折了一根柳枝,慢悠悠地散着步。

      池边生有菖蒲,长势喜人,茂盛的很。

      患忧终于再次伫足,站在菖蒲丛边,低头嗅了嗅,像是得到了确认一般,它埋头吃起蒲草来。

      一夕怕惊动患忧,也不靠近,探头观察着。虽有明月相伴,奈何夜色已深,她也看不清什么,只瞧见一片繁茂的菖蒲,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怀梦草。

      “就这么等着?”朱雀凑上来,小声道,“我这里有酒,酒一泼,它就散了。”

      “它不害人,化形不易,何必毁它修为。”一夕回道,“再等等就好。”

      患忧许是不大饿,吃了几口便住嘴了。它抬头看了看月亮,接着便转身走了,步伐依旧缓慢,也不知它要去往何处,大概也只是闲逛吧。

      见它走远了,一夕赶紧上前查看。
      朱雀手指一动,一团火焰飞向一夕,为她照明。

      火光之下,一夕这才发现绿意盎然的菖蒲丛中夹杂着些许红色,“似蒲,色红”,这便是怀梦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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