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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沈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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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陛下交代的事,不好耽搁。
次日凌晨,一夕便披星戴月地赶去上朝了。
作为司天监的监正,一夕职责特殊,一般情况下不必参加常朝,只需在朔望朝或大朝会时露面。这一日是常朝,各位同僚皆身着常服,唯有她穿着端端正正的朝服,在一众官员中尤其显眼。
不过,众位同僚却并未过多注意到她,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什么。
好奇心作祟,她也凑上过去听了几句,奈何时机不巧,陛下马上就要来了。
诸位同僚立马整理衣冠,端正了姿态,她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片刻时间,她只听了个大概,说是户部的崔侍郎去世了,难怪前几日去户部要钱时没瞧见他。
不过,崔侍郎正值不惑之年,身体也不错,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一夕正暗自感叹“生死无常”,忽觉如芒在背,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绝望地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没人闲聊了,大家终于注意到了这位身着朝服的异类。
现在她只期盼着赶紧结束早朝,将怀梦草呈给陛下后立马溜走。
幸好最近天下太平,没什么大事,不出个把时辰便早早散了朝。陛下离开后,官员们也一一退下。
一夕本想跟着陛下去紫宸殿,皇帝身旁的内官却先叫住了她,询问怀梦草之事。
得知她已寻得怀梦草,内官便嘱咐她将此药送至沈府,交与沈舍人。
怀梦草不是陛下所需,而是赐给沈舍人的“药”?
一夕压低声音问道:“沈舍人府上可有异常?”
内官左右张望了一番,别有深意道:“监正且去看看。”
言毕,内官便欠身退下了。
看来确实有异。
这位沈舍人名珪字君璋,在煌城颇负盛名,因他写得一手好字,极擅飞白书。但是,朝臣们却对他颇有微词。
中书舍人,乃文官之最,掌制诰之事,多以文采斐然者担任。而沈君璋字写得好,文采却平平无奇,只因陛下酷爱书法,对他的字青眼有加,他才得以平步青云,官居高位。
“才不配位”,难免惹人非议。况且沈舍人一心专注于政务,不喜与人交结,朝中无人与之交好,便也没人为他说话。
不过,朝臣虽多有不满,却也不敢当面指摘,毕竟沈君璋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一夕最近忙于司天监公务,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也不知沈君璋是什么情况,为何陛下会特地寻怀梦草给他。
回想起来,沈君璋官至正五品,朝列之中应位于她前方,可她似乎并未瞧见他。
他身为中书舍人,断不会无故缺席……
思索着,一夕已行至宫门外,朱雀正在边上候着。
一夕瞧见朱雀,有些惊讶,忙上前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早醒来却不见你,问了宋成铭,才知晓你去上朝了。我闲来无事,便四处逛了逛,顺便来接你回去。”朱雀笑道,“你一夜未眠,怕你疲劳过度,回来路上睡倒在马背上,万一摔翻了可不好。”
他脸上总带着和煦的笑意,春风满面,教人分不清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关心。
呃……关心?她大抵是想多了。
“多谢上神记挂。”一夕拱了拱手,“不过,我现下有公务在身,暂不回府了。”
“又有公务?”
“嗯,需将怀梦草交与他人。”一夕道,“或许还得办个案子。”
“那我随你一道去。”朱雀又补了一句,“涨涨见识。”
她本想回绝,可见他那般恳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轻微地点了下头。
一夕将马拉了过来,正欲翻身上马,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朱雀并未牵马,他大抵是御风而来的。朝官一般都居住在皇城附近,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最好是骑马过去。
可现在只有一匹马,难不成撇下上神,让他自己御风过去?似乎有些失礼。要么让上神骑马,她用瞬移符飞过去?
她摸了摸腰间,糟了,今日换了身朝服,没带锦囊……
既不能撇下马,也不能撇下上神。
思虑再三,一夕转头笑道:“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安步当车,走路过去吧。”
“也好。”朱雀没有拒绝。
一夕便牵着马,同朱雀一路南去。
顺着建福大道一直走,再向右拐,到善和坊就能寻到沈君璋的住处。
不过,她这身朝服着实引人注目。煌城百姓虽见惯了高官大臣,却也不会因此失了礼节,见她朝服巍然,路人纷纷向她作揖行礼,竟让她有些惶恐,感觉不大自在。
早晨应该看仔细些,怎么偏就穿了这身衣裳……
瞧见一夕略显尴尬的表情,朱雀忍不住笑了笑,道:“监正倒是深受百姓爱戴。”
“上神谬赞了。”
朱雀也不再多言,抬手一挥,索性替她换了身衣裳。
他大概是许久不曾下凡,不了解当朝的衣裳式样,竟给她换了一套曲裾深衣,云纹秀丽,流转生韵,倒是极为华美。
不过,这完全不符合当下的形制。
一夕神色复杂地看向朱雀,他却不甚在意地道了句“不客气”,脸上挂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即使刻意不去注意周围百姓,一夕也能感受到投向她的目光不减反增,令她十分不适。
她委婉道:“这是什么形制?”
“这是你……”朱雀说着却又顿住,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又一挥手,帮她换上了适合当下的圆领袍,“我也记不清是什么形制了。”
漫长岁月无情流转,他是长生之神,许是活得太久了,有些事记不清也是难免的。
一夕便道:“只要记得当下的形制就可以了。”
朱雀笑着点头:“好。”
*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沈府。
此坊毗邻皇城,仅一街之隔,往来行走十分方便,多为达官显贵所居。沈君璋乔迁新居时,一夕曾登门拜访过,大致记得沈府的位置。
这间宅院位于西南角落,较为安静,院内植有翠竹,郁郁葱葱地探出院墙。不知为何,与往常相比,这座宅院似乎冷清了许多。
不过,此地并无妖气,一夕也没察觉到什么诡异之处。她望向朱雀,他则摇摇头,示意此地并无异常。如此一来,反倒让她心生疑惑,愈发好奇了。
几声敲门声后,宅门开出一条窄窄的缝隙,里头挤出一个小脑袋,是个乖巧的小男孩。他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说:“阿郎病重,阁下若是求字,便请回吧。”
“并非求字。”一夕郑重道,“司天监监正一夕,奉陛下之命,前来赐药。”
小童狐疑不决,看看一夕,又瞧瞧朱雀,接着扭头望了望院内。似乎是得了谁人的许可,他这才将门大开,躬身道:“二位请进。”
刚要进门,便有一位跛脚的老伯惶恐地迎了上来,连连作揖致歉。
一夕见过他,是沈府的管事,好像姓孙。
“无碍,无碍。”一夕摆摆手。
见小童一脸天真,孙伯按着他的小脑袋,压低声音斥道:“小兔崽子,快向监正赔礼!”
小童这才露出一点怯意,学着老伯的模样作揖道:“阿蛮给监正赔礼,望监正大人不记小人过,饶阿蛮一命。”
孙伯拍了一下阿蛮的脑袋,咬牙道:“好好说话!”
“不打紧。”一夕摸了摸阿蛮的脑袋,笑道,“不知者无罪。”
小童活泼得很,也不怕生人,仰着头笑嘻嘻地冲她吐了下舌头。
“你先去玩吧!”孙伯轻轻地将阿蛮推到一边,阿蛮也不生气,欢欢喜喜地跑去了后院,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看他走远了,孙伯这才对一夕说:“阿郎就在堂屋,监正这边请。”
一夕便随他向堂屋去。
朱雀凑近她,在她耳边小声问:“不是说是个大官吗,就一个跛脚仆人一个小童伺候着?”
一夕摇头表示不知。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去年沈君璋乔迁之时,沈府仆从如云,宾客纷至沓来,热闹极了,绝不似如今这般冷清安静。
这会儿阴云掩住了暖阳,外边光线暗下来,堂内也昏暗了几许。
拖鞋入堂,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一夕一眼便瞧见了脸色憔悴的沈君璋,他正要起身迎客,却没能站稳,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朱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多谢兄台。”沈君璋轻声道,接着他理了理衣袍,端正地站好了,向一夕作揖道,“不知监正来访,有失远迎。”
一夕连忙道:“是下官冒昧来访,不曾知会,多有失礼。”
“监正请坐。”沈君璋招呼道,他又看向朱雀,“兄台请坐。”
不等沈君璋开口,一夕抢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随从,小朱。”
“朱兄,幸会。”沈君璋拱手道,“方才多谢朱兄了。”
朱雀眯眼笑道:“沈舍人客气了。”
说着他深深地望了一眼一夕,眼带笑意。
一夕却不大好意思接下他的目光,转头关切地问沈君璋:“方才听阿蛮说,沈舍人病重,我原以为是闭门谢客的托词。可我观舍人面色苍白,甚是憔悴,果真是病了?”
“确实是托词,我并未生病,监正不必担忧。”沈君璋道,“对了,方才隐约听到,监正是奉命来赐药的?”
“是。”一夕从怀中拿出一方布包,放在案上,将其摊开,暗红色的蒲草呈现在眼前,“这是怀梦草,陛下托我寻来的,命我交给舍人。”
沈君璋似乎并不知情,不解道:“怀梦草?这是何物?”
“一种异草,怀其叶,可梦所思之人。”
沈君璋闻言,不禁黯然失笑,叹息道:“陛下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