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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墨红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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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泊齐从小就喜欢图样复杂的拼图和手作建筑模型,它们都需要玩家拥有足够的耐心、毅力和脑力,所以完成以后,会获得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兴奋感。
他从小成绩就好,一路跳级,各种竞赛拿奖无数。
而明荔喜欢一切精致而繁复的美物,那种即时性拥有的快乐和维持长久的余韵,让她十分痴迷。
比起珠宝华服,明荔最爱的就是花。
自然界的产物天然去雕饰,永远比人工打造出来的美丽鲜活灵动。
她热爱有生命力的东西。
截然不同且格格不入的两个人相遇,水火难容似乎是必然的结局。
施泊齐和明荔在玫瑰庄园度过暑期的第三年,口头上的骂战已经不足以平息二人的愤然,他们的矛盾持续上升。
彼时明荔很倒霉,唯一一次考了73分低分成绩的物理试卷,被他看到了。
她急忙藏在身后,下意识就解释:“就这一次没过八十的。”
他直接嘲笑:“藏什么藏,你考这个成绩很正常。草包。”
说完,他甩了两张自己物理拿了满分的试卷给她。
她气得半死,当着他的面撕碎了那两张满分卷子。
他的脸色非常平淡。“撕吧,这种东西我多的是。”
她知道施泊齐对她整日摆弄鲜切花的行为很蔑视,认为她不过是在浪费生命。
所以她第二天专门清晨五点起来,去花园里剪了新鲜且带露水的玫瑰花枝,悄悄地铺在他的被子上面。
他醒来看见满被子的玫瑰花,气地直握拳,咬牙切齿地说:“明荔!”
然后他把所有的玫瑰花都扔进垃圾桶,拍照发给她。
到了睡午觉的时间。
她回到房间,掀开被子看到铺满床单的满分试卷,先是吓地惊叫着后退一步,然后边跺脚边咬牙切齿地说:“施泊齐!”
接着她把所有的试卷都撕碎扔进垃圾桶,拍照发给他。
之后每天都是她在他房间里的衣柜、书桌、抽屉、书架等各个位置放玫瑰花,他找到后折断扔进垃圾桶,拍照发给她看。
而他就在她房间里的梳妆柜、衣柜、首饰柜、包包架、插了花的花瓶等各个位置放获奖证书或者满分试卷,她找到后撕碎扔进垃圾桶,拍照发给他看。
他们从不锁房门,大多时候连门都不关,每一件家具都没有上锁。
整个玫瑰庄园里,唯一能自由进入且翻动他们房间里的东西的人,大概也只有对方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这样与其说是在争斗,不如说是在玩一个物品捉迷藏的游戏,规则就是看谁能找到更多被对方藏起来的物件。
这样的对抗持续了一个暑假后,大约都觉得无趣,于是下一年的暑假他们都消停了一段时间。
后来她看到他正在玩的拼图样式是画家劳伦斯的《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她马上想起自己有一个刚到手的、以春日献礼为主题的名牌包包。
于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她拿着包放在拼了三分之二的拼图上,以其为背景,拍了一组包包美照后,就把拼好的碎片通通弄乱,还将纸盒里的剩余碎片跟着一起弄混。
她给那组照片修好图后,发到自己IG账号上,并配文:这幅《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好难,拼了我一个下午都没拼完。
施泊齐回房看到“壮烈牺牲”的拼图,和翻到她IG最新更新内容后,气得差点要掰断手机。
隔天明荔回房,看到书桌上用白布盖着一些东西,立刻警觉地慢慢靠近,随后掀开一看,是她的那只春日包包的碎片——按照包包缝线一一裁切出来、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用料碎块。
这些碎块的摆放,甚至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形状。
看到这款价值二十五万,需要配货两百万才能买到的包包的惨状后,她在屋里尖叫了几秒,随即收到他的信息:【明荔,你的尖叫声真动听(微笑.jpg)】。
于是新一轮的争斗再次升级。
她很讲究,每次都会研究好他的拼图样式或者建筑模型,翻出符合主题内容的珠宝、手表或者包包,拿他那即将完成或者已完成的作品当背景拍图,放到IG上时,就都说成是她自己制作的。
她也学他,每次拍完图,把他的作品毁了以后,就盖上白布。
而他是看着她更新的内容,趁她不在去到她房间,找出对应的那款珠宝、那只手表和那个包包,很细致地将一个整体拆到不能再拆的零件,摆成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样子,盖上白布放回她的房间。
期间,他们进行过一场对峙——
她:“你弄坏我的那些东西,知道值多少钱吗?”
他:“那你知道我的作品值多少钱吗?”
她冷笑,翻了一个白眼。“一堆破铜烂铁、碎纸片,能值几个钱?”
“值钱的是我宝贵的时间和精明的头脑。”他露出“没救了”的表情看她,“草包。”
“呵。你那时间是比尔·盖茨的时间吗?头脑是爱迪生的头脑吗?”她同样露出“没救了”的表情回敬他,“自大狂。”
他沉默两秒,然后说:“既然如此,你可以不用再拿它们当背景,拍完照上传时说是自己的作品,事后又把它们弄碎。”
她也随即反驳:“那你也可以选择报告家长,而不是费尽心思将它们肢解拆碎后,盖上白布还给我。”
二人对视。
二人沉默。
他们能做到吗?显然不能。
她继续拍照,上传,弄翻。
他也继续翻找,拆解,送回。
躲在一旁观摩“战局”已久的施显礼和施文婵,对哥、姐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和摇头叹气,同时离哥、姐更远,以防被迫卷入他们的斗争中。
饶是谨小慎微,施文婵有一回还是意外卷入了哥、姐的“战争”。
那时,明荔当着施泊齐和施显礼的面,将手腕上的绿钻石手表戴到施文婵手腕上,说是送给她的一个小礼物。
明荔时常送妹东西,所以妹当时也高兴地收下。哪知妹也猛然间发现大哥的脸色不对,顿时慌得不知道该不该收。
施显礼看了眼脸色发青的哥,又看了眼得意洋洋的姐,捧着玻璃杯缩起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给妹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见妹如此慌张,施泊齐缓了缓脸色,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不怕,喜欢就收下吧。”
施文婵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收下了?哥哥不会生气吧?”
明荔跟着附和:“是咯,做人哥哥的,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施显礼的肩膀又压低了几分。
施泊齐理都没理明荔,只笑着看向妹。“不会,小婵喜欢就好。”
送手表的事情过了几日。
因为施文婵喜欢画油画,好奇地对着开满玫瑰的花园说:“不知道这里的玫瑰做成颜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明荔听到后,就从花园里采摘了大量的墨红玫瑰,进行色素提取和颜料制作。
对于提取出来的颜色,她本人也有点意外,没想到如此浓烈鲜艳的墨红玫瑰花瓣,最后提取出来的颜色是极为温柔的一种粉色,又名“淡绛红”。
她将湿润的色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等待晾干的过程中,她坐在绿荫下翻看徐皓峰的《大日坛城》。
她才坐下不久,施泊齐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丝绒盒子,左手提了一只路易维登的工具箱包,在她对面坐下。
她知道来者是谁,目光依旧落在书上,问:“来干什么的?”
很快,她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一个丝绒方盒,听到他说:“这个,现在是你的了。”
她皱起眉,心中虽已有答案,但是在打开盒子看到它时,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那是一只全新的同款绿钻石手表。
她惊愕地抬头看过去时,对面的人已经将拆表工具都整齐摆在桌面上了。
“你……”
她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见他将那只全新的手表拿过去,放在黑色绒布上。
他挤了一泵免洗消毒凝胶在掌心,两只手抹开后,拿起拆表工具,对着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他的眼里闪烁着“得意”二字,对她说:“好了,我开始了。”
她低眸,就见他已经熟练地拆开表盘,凝神屏气地开始拆卸里面的零件。
她看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手表肢解师”般诡异且专业气息的施泊齐,叹然地别过头,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施泊齐,你可真行!”
他很忙,没空搭理她。
她低头看书,但再精彩的段落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合上书,抬头看他拆手表。
那是他们少有的,能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平静地面对面坐在一起而不吵架的一次相处。
他低头拆表,她撑着下巴看他拆表。
二人的旁边是开得正好的粉白玫瑰花墙,轻和的午后夏风吹拂而过,场景美得就像一幅油画。
他拆得很快,太阳晾晒下的色泥还没干透,他已经拆完了所有的零件。
他拿起一旁的钢尺,将它们规规整整地摆成一个正方形的形状,然后小心盖上白布,像是给她上的一道美食一样递了过去。
“请。”他说。
她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回赠他一句:“施泊齐你真是一个变态。”
完成一切后神清气爽的他,礼貌地表示:“谢谢。”
他收好工具,提上箱包起身离开。
她白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又一次翻出手表修复师的联系方式……
后来,大约是明荔刚上大学的那个寒假,那会她正在滑雪场滑雪,中场休息时接到了施文蝉的电话。
施文蝉在电话里慌里慌张,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姐姐,你快来救救我们……我跟二哥完蛋了……”
明荔赶到施家的时候,就见一个长约一米七,宽约一米,高约半人高的巨型建筑模型翻倒在施文蝉的画室里,各种精细的零部件散落在地板上。
明荔也很震惊,就算把她踢翻过的所有建筑模型加起来,也没有眼前这个的巨大、丰富且精致。
怪不得两个小鬼在电话里,声音都抖成筛子。
施显礼还说,这是施泊齐从十二岁起,就一直在慢慢打磨的《上古卷轴5》中“雪漫城”的手作建筑模型,花了整整五年才将它做完。
这个作品以其极为恐怖的细节与精致还原程度,拿到过世界级比赛的大奖,是他最喜爱的一个作品。
之后他还根据自己的喜好,对其进行了更多的细节丰富和布局填充,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模型作品。
这个作品的金贵程度,跟施泊齐在玫瑰庄园时,花个一两天就能做完的建筑模型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明荔看向已经被毁得面无全非的模型,目光都变得不忍起来。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明荔小声地问。
两个小鬼说他们把它带出去炫耀,本来好好的,结果在回程的路上出了意外,一辆失控的小货车冲过来,撞在他们的商务车上。
明荔吓了一跳,连忙查看他们的身体。“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施显礼摇了摇头。“没有,司机保镖跟我们都没事,但是……”
等他们安全回到家,将装模型的大盒子拆开来看时,模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明荔松了一口气,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人没事就好,再说你们也不是故意弄坏的。”
“可是……哥哥肯定不会原谅我们的。”施文蝉痛哭起来。
“如果没把它拿出去就好了……”施显礼也在抹眼泪。
慌不择路的两个小鬼,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熟悉且要好的明荔。
他们正说着,施泊齐就回来了。
以往会跑出来叫“哥哥”的两个小鬼都没出来出现,他正奇怪,佣人说他们在画室,而且明荔也来了。
他便以为是明荔故意不让他们出来,换下外套就径直往画室去了。
一打开门看见画室里的场景后,他像是在大冬天被人一脚踹进冰湖里一样,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颤抖。
当时明荔的做法也有些不对。
她把同样愣住原地的两个小鬼拉开,然后当着施泊齐的面,一脚踩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模型上,对着他说:“是我干的。怎样?”
模型在她脚下发出碎裂的轻响。
施泊齐的脑子空白了两秒,随后眼眶发红地抬头看着她,目光瞬间变得狠厉起来。
他僵硬地说出两个字:“很好。”
他走进去,端起墙边一桶深蓝色的颜料,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然后把空颜料桶用力摔在墙角。
那只空颜料桶碎成几块,颜料飞溅得到处都是。
一旁的施显礼和施文蝉,惊吓到捂着嘴不敢出气。
施泊齐转身离开,回去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房门,响声大得整栋别墅都能听见。
佣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少爷,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自那以后,他跟明荔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后来深夜回想,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有些过了,毕竟明荔那么爱漂亮,他却给她从头倒了一整桶油画颜料,还听说她皮肤过敏了。
但一想到模型在她脚下破碎的声响,他又很难原谅她。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怎么做,又怕从她嘴里听到“因为摔碎你最珍贵的东西很好玩啊”之类的混账话。
他也想过当面跟她道歉。只是她一看到他走过来,就马上“哼”一声起身走开,恨意和怒意都从眼睛里淌出来。
他不敢再靠近,害怕她对自己的记恨越来越深。
直到她来了迈哈密,他去塞维酒吧门口接她回来,他们的人生才重新联结上。
当时他抱着烂醉如泥的她,只喟叹地想:算了,我也没什么可怪你的。
直到那天她跟施文蝉打电话说起那件事,他有怀疑过,但是见明荔完全没有要提起来的意思,便按下不表。
那之后没过几天,他就收到一个巨型的上门速递——雪漫城的建筑模型。
还有,施显礼和施文蝉的道歉视频。
至此,他才终于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