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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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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球场门口还不到两米,强撑许久的张闵终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陈泾川下意识的想拉他起来,却只觉得头晕目眩,被酒瓶砸过的地方如裂开般剧痛,整个人很快就站不住了。
幸亏他在来之前打电话给咖喱,吩咐他们开车到门口附近接应。
所以他们一看到有人出来,连忙过来搀扶。
好不容易大家都上了车,陈泾川的手机又响了。
咖喱看了一眼,连忙把手机递过去,“川哥,是祁先生。”
陈泾川头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断断续续的道:“别……别告诉……千万不……”
话没说完,已经不省人事。
胆小的雀仔吓得大呼小叫,被咖喱一巴掌就拍老实了,“嚎丧啊你!老大还没死呢!留着力气嚎你妈去!”
雀仔缩了缩肩膀,“我怕川哥有事嘛。”
躺在后座的张闵有气无力的开口,“放心吧,川哥命硬着呢。”
“可是他头上好多血……”
“你没听张闵说没事吗?一惊一乍个屁啊!这点血就吓尿了,以后出去别说是跟川哥混的,我们洪英丢不起那个人!”
其实咖喱心里本就很不安,偏偏雀仔还在那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似的,实在让人火大。
雷子忍不住吼了一句,“都别吵了!”
他现在手心里全是汗,方向盘都有些抓不稳,心里又慌又急,好几次差点直接闯红灯。
就在陈泾川和张闵被送到医院不久,周锡东得到消息,廉政公署在搜查杨云住所时,查到她在瑞士银行开设秘密账户,然后通过内地警方与瑞士方面的沟通,获得了该账户的详细资料,从而拿到她握有巨额财产的确凿证据。
眼看自己将以管有来历不明财产罪而遭到起诉,杨云终于同意与廉署合作。
随着她的开口,其他人也纷纷交代贿选细节,僵持月余的局面终被打破。
如此急转直下的剧情让周锡东很是吃惊。
毕竟,谁也没有料到,连瑞士银行坚持了数百年的保密传统,都在各国强硬的追查逃税行动下节节败退,看来所谓的避税天堂也变得不可靠了。
贿选的事很快就会坐实,中辉肯定保不住了,身为实际操作人,邵辉和赵文浩是逃不掉的。
有他们在前面顶着,周锡东对此倒不是太担心,他担心的是杨云为洪英提供保护伞的这几年里,牵扯到的一些案子,如果她真的转作污点证人,对周锡东的指控无疑是最有力的。
老狐狸当然不会坐等着警察上门,他决定主动出击,把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颗棋子抢到手里。
杨云有一个独生子,正在念小学,因为身体不好,由菲佣每天接送。
一个小孩,加上一个老女人,对付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周锡东把这件事交给了邵辉去办。
表面上是因为陈泾川受伤入院,实际上是拿他当替死鬼,反正成与不成,都与他周锡东没有干系。
邵辉看穿了他的如意算盘,索性挑明愿意一力承担贿选所有罪名,交换条件是,不再追究内鬼的事情。
周锡东看了他半天,笑容古怪,“想不到,你对那小子居然来真的啊。”
“我只是想通了而已。”邵辉的脸色十分平静,“也许我这辈子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反正早晚都要失去,是不是被出卖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他欠我的,早就还给我了。”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意方遇做过什么。
就像邱贺在梦里对他说的那样,我们又何尝没有背叛过呢?
就当是上天的报应吧,出卖过别人的人,终究也要被别人出卖。
事实上,周锡东也信不过他。
虽然把劫持小孩的活交给他去做,还是在暗中派了许康去监视。
结果不出所料,事情真的搞砸了。
被带到周锡东面前时,邵辉已经想好了说辞,“警方来得太快,我一时没抓住,就让那孩子跑了。”
“是吗?”周锡东冷笑着让人把孩子带过来。
邵辉愣住了。
他明明亲手把孩子送上计程车,让他去找警察,怎么会……
见他脸色惨白的模样,周锡东皮笑肉不笑的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身体不好,特意派许康去帮你。没想到他不但把人带了回来,还顺便带回了一段视频,手机嘛,拍得不是太清楚,可是画面很精彩噢,你想看吗?”
“……”
“你不说话,就是知道他拍了什么咯。”
邵辉低着头,还是不开口。
周锡东向许康使了个眼色,许康会意的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然后走到邵辉面前,毫不留情的左右开弓,手劲十足的几个耳光打得邵辉眼冒金星。
不待他站稳,其他人也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很快,邵辉就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想做好人是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嘴脸,你配吗?!”周锡东嫌恶的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再用脚踩上去,“你就是条瘟狗,去哪哪倒霉,以前是兴义,现在是洪英。”
许康拎着一根棒球棍走过来,蹲在邵辉身边,故作关心的问他,“你上次被打断的是哪根手指来着?”
邵辉扭头吐掉嘴里的血水,不理他。
许康沉下脸,把棍子用力往他嘴巴里面捅,棍子顶端最粗大的部分撑开上下两排牙齿,直捣柔软脆弱的口腔。
“既然不想说,这张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废了算了。”
无法吞咽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快要抵住喉咙口的棍子让邵辉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不得不用手拍地,示意求饶。
许康这才不慌不忙的把棍子抽出来。
邵辉捂着嘴咳了半天,才用发麻的舌头吞吞吐吐的道:“右……右边。”
“右边是吧?”许康像是踢垃圾似的,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右手,“缺一根手指的样子真可怜,不如让我帮帮你,把你的左手也变得跟右手一样吧。”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邵辉猛地睁大眼睛,痛苦而绝望的大叫一声“不要!”
高高举起的棒球棍带着强劲的疾风落下,咔嚓一声,手骨应声断裂。
在那一瞬间,甚至感觉不到痛楚,从手腕部以下都是麻木的,仿佛上肢已经不属于自己。
就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邵辉拼命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震惊到极致的表情僵在脸上,如同面具。
很久之后,又或许并不是太久,他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那是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嚎叫,每一声都撕心裂肺,犹如被同类遗弃在荒野上的孤狼,眼睁睁看着即将吞噬自己的巨大黑暗一步步接近,除了等死,再无出路。
被迫从头到尾旁观酷刑的孩子受惊过度,尖叫着昏了过去。
在他倒下去的一刻,邵辉的眼前晃过之前抓住他时哀求的眼神,稚嫩的面孔与另一张脸渐渐重叠,“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方遇,其实……我一直……一直都想带你……回家……
邵辉拼命伸出去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随即被周锡东一脚踩住,“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狗房里去。”
*
住院的生活其实很无聊,李博乾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就不肯再躺了,满心惦记着早点出院。
可是杜栗山说什么也不同意,为了怕李博乾偷跑,他不惜每天开小差溜到医院来看他,顺便包揽了一日三餐。
“今天的便当又是阿琪做的?”见杜栗山腆着脸点头,李博乾无奈的叹口气,“她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帮你在孟队面前打掩护不够,还要帮你做饭。”
杜栗山抗议道:“这可是有偿服务好吗?你不知道她敲诈了我多少顿下午茶,还有一顿海鲜大餐呢!”
李博乾忍不住笑了,“海鲜大餐?这一刀宰得够狠,你舍得吗?”
“牺牲这么大还不是为了你。”杜栗山不敢大声说出口,只能小声嘀咕,随后又提高声音道:“反正我已经想好了,等你伤好出院,我就约他们一起来给你开Party,到时候既还了阿琪的债,又能顺便帮你庆祝,一举两得!”
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说到得意处,杜栗山那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差点没飞起来,俨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看他的表情如此生动有趣,李博乾被逗得乐不可支。
杜栗山最爱看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说得肉麻点,那就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甭提多美了。
笑够了,李博乾想起穆方可能还没吃午饭,便让杜栗山分出一些带过去。
杜栗山当然不乐意,“你担心他干什么,不是有那个程组长在吗?他又没受伤,有手有脚的,难道还能让两张嘴都饿死不成?”
李博乾知道他还在怨念那天杀手来医院偷袭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小肚鸡肠的好意思吗?人家的职责是保护病人,又不是保护我。受伤说明我学艺不精,我自己现在都没脸提。”
“那怎么能怪你呢?对方是职业杀手嘛,再说你的长项是枪法好,肉搏战总不能掏枪……”话说一半,杜栗山福至心灵,有了个好主意,“不如我来教你贴身格斗技巧吧!正好我枪法不太好,每年体能测验都拿黄牌,孟队老是骂我拖累整team的成绩。”
这倒是实话,杜栗山的枪法臭全西城警署都知道。
李博乾觉得他这个互帮互助的主意不错,虽然明知他是在找机会让两人独处,还是欣然同意了。
在李博乾的坚持下,两人带着便当去看望了不久前,从重症病房搬出来的穆方。
一方面因为程泽的照顾得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穆方的身体底子不差,现在他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了,双手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他们进来的时候,穆方正在画画。
这是医生教他的方法,既能练习手指灵活度,也能锻炼手腕的稳定性。
坐在窗边的程泽是穆方的真人模特,也只有他这么坐得住的人,才能保持一个姿势好几个小时不动弹。
直到听见门口动静,程泽才转过身来,分别点头打招呼,“李sir,杜sir。”
穆方听程泽说过那天的惊险情形,知道李博乾是因为自己受的伤,所以对他颇为感激,“李sir,我一直想去谢谢你,可是医生不许我走动。这几天我正想着让崖余找一辆轮椅,推着我去楼下看望你,没想到竟然要劳驾你先来拜访我,真是失礼了。”
笑容温和亲切,言辞有礼有节,李博乾看着穆方,突然想起了电视剧里常演的那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透出良好的修养,即使向你微微低头,也丝毫不损其傲然风骨,更不会使人有半点不快,仿佛浑然天成般。
如果非要李博乾形容初次见清醒过后的穆方的感觉,那就是如沐春风,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许多好感。
但即便如此,李博乾还是敏感的察觉到,有一层似有若无的疏离感,间隔在他们之间。
或许是重伤初愈的人,下意识的一种自我保护吧。
李博乾没有太在意,关切的问了他几句病情以后,让杜栗山把便当拿过来,“这是栗山托朋友做的,我吃过几次,手艺还不错。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也饿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不如大家一起吃啊,免得浪费了,再说,一起吃饭也热闹嘛。”
程泽看了穆方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道:“也好,我做了些点心,拿过来大家一起尝尝吧。”
作为一个厨艺新手,程泽对自己的作品说不上多自信,但也能大方示人。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几个奇形怪状的面团,杜栗山转来转去瞧了半天,依然满脸疑惑,“这是什么啊?”
“包子。我刚学的。”程泽也知道卖相不佳,自嘲的笑了笑。
杜栗山平日里在茶餐厅,也爱点些叉烧包奶黄包流沙包之类的来吃,但他发誓从未看过如此奇怪的包子,“为什么你的包子长得这么……这么特别啊?”
其实他想说的是难看,但他没敢说,李博乾正警告的盯着他呢。
程泽猜到他想说什么,并不介意,“没关系,我知道样子不大好看。我本来是想捏几个小动物的形状,没想到手艺太差,捏成了四不像。”
被他这么一说,杜栗山总算看出了一点似像非像的形状,不由得捧腹大笑,“诶诶,还真是,我看出来了!那个是兔子对吧?凸起的那块是尾巴还是耳朵啊?哈哈哈,两只耳朵不一样大小的兔子,太好玩了!就跟瑞仔手工课做的一样,哈哈哈哈……”
李博乾拿脚踹他都不管用,只能无奈的扶额解释道:“瑞仔是我儿子,他在幼稚园的手工课上用橡皮泥捏过小兔子。”
“李sir这么年轻就做爸爸了?”穆方有点惊讶,又有点好奇,“孩子多大?”
“三岁半,调皮得很,我都快被烦死了。”
“孩子小,哪有不调皮的呢。以后长大了,懂事了,自有享不尽的天伦之乐,李sir好福气啊。”
想到以后儿孙绕膝的温馨场景,李博乾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意,随即又闪过一丝黯然,“可惜他母亲去世得早,没这个福气。”
穆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趁着杜栗山还在跟程泽讨论那几个包子,像什么动物的间隙,李博乾难得跟一个不算熟悉的外人,聊起了自己的心事,“让孩子从小就失去母爱,我总觉得对他不住。”
“单亲孩子没你想得那么可怜,我就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穆方微笑着用手按在胸口上,“在我心里,我的母亲从没离开过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只要我还记得,她就永远陪在我身边。”
他的话触动了李博乾的隐秘心思,“如果你的父亲再婚,或者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穆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那是他的人生,我没有权力干涉。当然了,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希望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所肯定的,如果不是,我也尊重他的选择。”
李博乾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孩子还小,未必能想到这些。”
穆方本想说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都不懂,但想想他们的交情不算深,说这话似乎有冒犯之嫌,便转移了话题,“不如我们先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对,吃饭了吃饭了!”
听到吃饭两个字,杜栗山立即出声附和。
他拿了那几个包子里最好玩的“小兔子”,献宝似的塞进李博乾嘴里,“来来来,吃这个。怎么样?”
李博乾试探着咬了一口,眼睛一亮,“不错啊,馅料调得刚刚好!”
程泽很高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李博乾不是随便夸人的,杜栗山最清楚不过,“博乾,你喜欢吃的话,我也可以学着做啊。”
“求你放过我家厨房吧,每次你进去我都要打扫一天。”
“哪有那么夸张?”
“不信你下次自己打扫啊。”
“嘿嘿,你知道啦,我连我自己家都不怎么打扫的。”
“懒鬼还有脸说!”
看着他俩斗嘴时其乐融融的样子,穆方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你这么爱吃冰淇淋,干脆我买个冰淇淋机器回来给你做好不好?”
“好啊好啊!你买一个香草味的,再买一个巧克力味的,再买一个曲奇味的,还有提拉米苏口味的也要,我还要……”
“要不要买七个机器,让你从礼拜一吃到礼拜天,每天口味都不重样啊?”
“好主意耶!你太聪明了!”
“傻瓜,一个机器就能做很多口味的冰淇淋了。”
“哦,这样啊……那你买一个就够啦!剩下的钱还可以买其他好吃的。”
“那可不行,买回来以后你就不肯乖乖吃饭了,万一吃多了闹肚子怎么办?还是不买了。”
“骗子!说好的不算数,大骗子!”
骗子……穆方低声重复了一句,谁是骗子?
那个吵着要吃冰淇淋的人又是谁?
脑海里闪过的是极其模糊的画面。
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