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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寿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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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开春,许是因为去年的春猎代价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今年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提起春猎一事。
这项自我朝开国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
柳绥燃乐得清闲。
这几个月他在两位先生的手下学习良多,又借着贺兰家从前“天下座师”的名号出去跟人打交道,虽然这个称号被恶人钉在了耻辱柱上,早没有从前那么有用了,却结识了不少文人才子,虽然算不上个顶个儿的贤良才俊,却也没有无能之辈。
明鸿帝对他结交朋党这件事情,似乎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暗自敲打过几次,让他行事不要过于嚣张。
只是柳绥燃依然我行我素,他便不了了之了。
此时,柳绥燃屏退了宫人,自己站在小厨房里忙活,脸颊都粘上了面粉。
三月初五,澹轼的生辰。
去年这时,刚刚搬进广阳殿,柳绥燃无暇分身着手此事,简单的赐了些东西便算是过了生辰。
今年不一样。
冬日时,他出宫拜访崔尚书时路过一个面摊子,摊主是一个瘦弱的青年,摊位上坐着一个又瘦又黑的小孩是他的弟弟,正捧着一碗面大吃,青年就柔和的摸他的脑袋。
那是一碗长寿面。
澹轼只远远的瞧着。
柳绥燃原以为他是嘴馋想吃,询问过后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转过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满眼的羡慕。
柳绥燃突然想起,澹轼两辈子都没吃上一碗长寿面。
这才有了今天这遭。
柳绥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是一道白粉出现在脸上,他低头看着手下长短不一,各有粗细的面,叹了口气。
尽力了。
回过身,拿出盐巴放进鸡汤里,又将面条稀里糊涂的砸进去,顺手盖上锅盖。
突然想起什么,又将锅盖掀起,打了个鸡蛋进去。
做完这一切,长舒一口气。
也不是很难嘛。
“殿下!殿下!”
太监尖利急切的声音远远响起,愈来愈近,柳绥燃听的眉头一皱。
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一个小太监扑倒在地,挣扎起身。
“慌里慌张的像个什么样子,若要旁的人瞧了去,岂不是以为我们广阳殿没有规矩?!”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太监连忙磕着头,“实在是有大事,陛下,陛下他…”
明鸿帝?
柳绥燃眉头一动,问:“父皇如何?”
“陛下今日在御花园游玩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晕倒了,太医已经过去看了,您赶紧去瞧瞧吧!”
晕倒,上辈子可没有这一遭。
“你且细细说来,当时在场的人还有谁?”
“来通报的人哪里会告诉奴才这些呀!您快去瞧瞧吧!”
没用的废物,一点事情都不知道打听。
柳绥燃拂袖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一句——
“与内务府说一句,今日起,你不必留在广阳殿伺候了。”
“殿下!”那小太监慌里慌张的想求饶,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等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广阳殿可是份上好的差事,当初他求爷爷告奶奶才得以进入,如今就这么突然没有了。
柳绥燃到宣政殿时,殿外的宫人慌慌张张不成样子,只听见明鸿帝身边的大太监康璐当压着嗓子怒道:“慌什么!平日里的规矩呢!若再这副不着调的模样,等陛下醒过来,通通将你们这群奴才发配到慎刑司去!”
康璐一转身瞧见柳绥燃连忙迎上前来行礼,“荣王殿下!”
“康公公。”柳绥燃给这位首领太监几分薄面,一脸的关切,“父皇如何了?为何昏倒太医可查出来了?”
“陛下还未醒过来呢,至于原因,太医院那帮庸医嘴里能有什么,不过便说陛下积劳成疾,向来只有这一套说辞。”康璐抹了一把眼泪,“那帮奴才也是不尽心的!奴今日得了陛下的吩咐,去给丞相家的太夫人贺寿,这才回宫便得了这消息。”
康璐六岁就跟着明鸿帝,昔年明鸿帝不受重视,主仆俩都受人冷眼,少时共患难的情分让明鸿帝也给这个老家伙几分薄面,且他也是一个难得的忠仆。
这些年来,一心为明鸿帝办事,所有的心思都长在了主子身上,自己却不会变通,得罪了不少人。
上一世,明鸿帝死后不等他动手,这个老太监就横死街头了。
柳绥燃敛住眸底诸般神色变化,退步躬身拜了一礼,“有劳公公尽忠职守,多多替父皇操劳了。”
“哎呦殿下诶,”康璐心知这位冷宫皇子不是个简单的货色,哪里敢受他这一礼,连忙闪身避开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做奴才的为主子考虑都是本分,哪里最受得起殿下您的礼了!”康璐连忙将人搀扶起来,还在心中感叹,荣王殿下与陛下不愧是父子。
明明没有多少情分,却也能装出这一副孝子的模样。
天家父子,一脉相承。
“若是宫中的太医没有法子,不如发皇榜榜召些民间的神医来,公公瞧着如何?”
召什么民间的神医,不过是给各方势力一个安插眼线的机会罢了,若是一个弄不好混进刺客,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个罪名,他一个奴才可担待不起。
“这些事情奴才怎么做的了主,全凭荣王殿下拿主意便是。”
这么个烫手山芋,柳绥燃自是不会把它揽到自己怀里头,当即开口:“我也是忧心父皇身体,一时间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太医院为皇家服务,自然是医道高手云集,又起是民间术士可以相比的,到是叫公公笑话了。”
“父子情深,殿下忧心陛下一时乱了方寸,也正说明殿下的孝心,奴才又怎会笑话?”
柳绥燃轻笑一声,转而又问道:“今日伴驾的是哪位公公?可曾传唤过了?”
“自是传过了。”康璐又抹了一把眼泪,“今日当值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干儿子,平日里瞧着是个机灵的,谁曾想着遇了事儿成了个一问三不知的蠢货,奴才瞧着他来气,打发慎刑司去审他了。”
柳绥燃瞧着康璐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略些讽刺。
也不知他哭的是病榻上的明鸿帝,还是哭朝不保夕的自己。
都说他们主仆情深,可柳绥燃觉着,康璐忠归忠,却也不全然是个傻子,他手里一定有事关明鸿帝的重要秘密。
康璐上辈子的尸身他也曾派人查验过,致命的伤口,是明鸿帝暗卫的风纱刃。
“二公主到——”
一粉衣身影急急闯进来,脸未瞧清就听见女子满身焦急的声音:“父皇如何了?”
康璐瞧着来人,忙忙作揖行礼,“见过二公主!二公主先别忧心,仔细您自己的身子要紧。”
二公主柳觅意,明鸿帝独女,驸马是英国公家的长子,嫁了五年方才有孕,如今大着肚子急匆匆的进宫,康璐看着就心惊。
明鸿帝先前儿子多,却独独这么一个女儿,一腔子父爱如山都丢在了柳觅意身上,碰的像个眼珠子的样。
观这偌大深宫,也就这两个有点骨肉亲情。
“二皇姐安好。”
柳绥燃垂眸停止思绪,这天家骨肉情深向来与他无关。
柳觅意扭头看他,美目上下打量,“你就是冷宫里出来的老七?”
她眉头微皱,难掩不喜,“深夜侍疾,也算你有几分孝心。”
“为子者的本分罢了,二皇姐谬赞了。”
柳觅意心中更是不满,不愧是冷宫出来的货色怪会顺杆子向上爬。
若不是他那几个没脑子的皇兄皇弟都要么死于非命要么不堪大用,那样崇高的位置也轮不到这样的人来做。
也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
柳觅意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欲与他相论。
“公主,夜深寒凉,您就算不顾及着自己,也得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您要是出了意外,陛下醒来又该何等心疼。”康璐绞尽脑汁想要把面前这个小祖宗给哄回去。
“世间有什么人比得上父皇更重要?若这孩子连这点儿苦都受不了,那他就不配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柳觅意轻瞥了一眼,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把西侧殿收拾出来。”
这就是要留宿了。
康璐苦着脸看向柳绥燃,柳绥燃却只目不斜视的盯着灵魂地的卧房,一副为父亲忧心极了的样子。
“是,遵命。”
康璐认命般的退下。
“你也可以出去了,不必留下碍眼。”
“……”
柳觅意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你骗不过我的眼睛。”
“不知道二皇姐在说什么,绥燃愚钝,听不懂。”柳绥燃满眼的无辜,“许是有什么误会。”
“我说了,”柳觅意侧头,“你骗不过我。你是头狼,何苦在这装狗呢?”
“皇姐聪慧,”柳绥燃躬身行礼,“皇弟告退。”
柳绥烨眼底暗沉,回到广阳殿时那面色给澹轼都吓了一跳。
“殿下,”澹轼试探着开口,“奴…我听说陛下出事了。如何了?”
“没事,”柳绥燃瞧着他的脸,思绪渐渐平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一时半会的那个老东西还死不了。”
“殿下!”澹轼就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做贼心虚似的环顾四周,在确认四周果真没有旁人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抬眼瞪着柳绥燃,压低嗓子:“这可不是可以随便胡说的,小心隔墙有耳!”
柳绥燃的嘴被他捂住,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因着他的动作满眼愉悦。
澹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胆大包天的行径,讪讪的缩回手,却在半空之中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我说过,这偌大的广阳殿里,我只信你一个人。”柳绥燃漫不经心的说着重复的话,趁澹轼心神恍惚之际与他十指相扣,“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随我来。”
澹轼不明所以的被他拉着向前走,目光落到紧握的手上,眼睛突然就被烫的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思绪乱飞的时候就猛的撞到一堵人墙,下意识的发出不大的痛呼。
“殿下?”澹轼探头一瞧,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殿下?”
“无事,只是…”柳绥燃面色不佳,突然想起自己那一锅长寿面大概是毁了。
那个老不死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挑这样大好的日子出事。
真是碍眼。
“哎呦喂!这又是哪个猢狲干的好事?!”
这里离小厨房已经很近了,远远的就听见厨房的管事嬷嬷怒喊,澹轼平日里就是个爱看热闹的,当下若不是手还被人握着,恨不得冲到面前去吃瓜。
柳绥燃神情古怪。
澹轼没有丝毫察觉,还侧着脸伸出一只耳朵仔细的听着。
“这多好的米面粮油、时蔬果肉,到底是哪个胡孙如此不知好歹,给祸害成这般模样!”
“说!是不是你们几个?我瞧你们平日里贪懒好玩,却也没成想手脚竟如此不干净!主子的东西也敢动!”
“没人承认是不是?仔细我回头报了殿下,将你们几个发配到罪奴所去!看到了那时你们是否还能如此嘴硬?!”
倒也不必如此。
柳绥燃暗自叹了口气,牵着人迈步进了厨房,“何事如此吵闹?”
威风凛凛训着人的嬷嬷听见声音回头,见了那一身亲王服饰连忙跪下行礼,“见过殿下!是下面的人做事不麻利,婢子瞧着实在气急,不过说了两句,声音大了些,是婢子失仪了,请殿下责罚。”
“不必。”柳绥燃握紧手中欲往回抽的手,“都退下吧。”
嬷嬷不敢发问,连忙领着几个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澹轼见挣脱不得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任由他拉着,一双眼睛滴溜滴溜的四处乱瞧,最后落在了那一锅疑似面汤的液体上。
柳绥燃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的移动身子意图阻挡,只可惜澹轼神经向来粗,对于他的掩饰毫无所觉,反而伸长了脖子。
仔细一瞧,只觉得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锅面汤。
只不过这配菜,着实照寻常面汤多了些。
“殿下,您也该整治整治这广阳殿的奴才了。”澹轼计算了一下这些食材的价格,满眼的心疼,“瞧瞧,这样好的食材,都给祸害成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了。”
从前在冷宫的日子苦怕了,如今用上好东西,总是忍不住先算一番价格,即便一年多了,这个习惯也没有扳过来。
“祸…害?”柳绥燃念了一遍,“也不至于吧…”
澹轼瞪大了双眼,“怎么不至于了?您瞧瞧,这一锅能下嘴吗?”
“如果我说的是我做的呢?”
“殿下,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笑。”
“……”
“殿下?”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