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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生缘闻歌回(三) ...

  •   云舒惬意地坐在将军府院子里那棵像极了南安府宅里的梧桐树上,眯着眼小憩。她眉目纯净,像刚出生的婴儿,白衣飘飘,又像佛前座下圣洁的莲瓣。

      南泽越回府看到就是这样一幕,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心被填得满满的。这只有一瞬闪过的念头,让南泽越认定了那是错觉。

      “云舒……”南泽越站在树下,仰面轻唤她的名字。他本不想扰她清梦,但却不由自主地想唤她的名字。

      “唔……越哥哥……”云舒本是浅眠,听到南泽越的声音便悠悠转醒。她揉着眼睛的样子,让南泽越联想到了一只贪睡的猫。

      “以后一人莫在树上睡,危险。”见她飘然落在自己面前,南泽越忧心地叮嘱道。

      “嗯。”嘴上虽这样应承,但云舒心想:你一出去了我照样上去,嘿嘿。但她还是乖巧地跟上南泽越地脚步,说道,“越哥哥今个回得很晚,云舒饿了。”

      “以后不用等我了。”午时都过了她还饿着肚子,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和一丝愧疚,南泽越交代道,“以后我会在宫里吃过了再回。”

      “……”闻此,云舒顿住脚步,抬头僵硬地问道,“那你……和谁一起吃?公主?”

      “……”南泽越听到她似质问的声音,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乱和烦躁,便冷漠地回道,“云舒,你逾越了。”

      话一出口,南泽越就后悔了。淡定从容如他,可云舒一提到“公主”,他便心烦意乱,烦躁异常。南泽越侧脸刚想道歉,是他语气重了,却在瞧见云舒面无表情的脸后,生生地咽了回去。

      “云舒失礼了。”云舒淡淡的口气,带着对她自己的嘲讽和菲薄,而南泽越仿佛感觉到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自己的心上,却不知为何。

      眼见云舒悄悄地退到了自己身后站定,南泽越突然感觉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深不见底的沟壑。

      有什么,乱了。可他还未有察觉。

      日子淡淡的过着,一切都祥和平静,平静到云舒觉得有些惶恐——这南泽府已经不再需要她了。战争结束后的三个月,朝凛建国,诺霆称帝,帝号奉天,年号开元。南泽越官拜大员,朝中一品将军。虽说訾家暂时不忌讳其功高盖主,但也动了拉拢之意,而最好的拉拢方式,便是联姻。

      当云舒端着茶和点心站在南泽越的书房外时,听到的便是訾家赐婚的消息。

      “母亲有意让诺淑嫁你。你打算怎么办?”说话的是悄悄出宫的诺霆。

      “什么怎么办。”南泽越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我知诺淑对你有意,你对她也不一般……我是问你对于云舒,你打算怎么办?”诺霆的语调提高了许多,声音满满的急切和担忧。

      “这不关你的事。”

      “她伴了你三年!三年的形影相随,生死不离。你当真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顿了片刻,像是下了决心般地劝道,“你若不想成婚,我定不会下旨。你和云舒于我,都是重要的朋友,她更是朝凛的恩人。只要你们开口,我一定成全你们!”

      “……”南泽越握书的手不可见闻地轻颤了下,放下笔合上书,他静静道,“我与云舒怎样都不重要。诺霆,不要再天真了。你现在虽贵为皇帝,但是实质操控权利的是你母亲。此番联姻,是最好的举措。朝凛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不可因为一人而失去。”

      “……”诺霆闻言静了声,他明白南泽越是担心他一旦功高盖主、锋芒毕露,便会使得朝凛人心惶惶。如今朝凛初定,大局不稳,最需要的便是绝对的政权和军权。一旦拉拢不成,母亲便会对南泽处处防备甚至分刮兵权,而那时万一澜沧反扑,后果将不堪设想。

      “况且,”南泽越思考也在斟酌,接着他似下了决心般地说道,“我与诺淑……”

      “够了!不要再说了!!”门外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茶和点心撒了一地,云舒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满面惊慌,“不要再说了!”

      “云舒!”诺霆何曾看过这般失措的云舒,顿时愧疚和怜惜布满心头。

      “……”南泽越静静地看着云舒沉默,只是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幽深不可见底。

      “呵、呵呵……”与南泽越对望良久,云舒突然笑了,悲戚又绝望,“我只有一个问题。”

      “说。”

      “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从未。”

      他居然答得如此笃定?一点犹豫都没有?

      云舒愣愣地站着,她的眼里悲戚绝望都没有了,只留下漠然和空洞。片刻,云舒开口,那声音仿佛不是她的,而是从某个地方飘了过来,“……对她呢?”

      “或许……有。”

      多么坦诚的回答,没有丝毫的遮掩,却将云舒最不愿意承认、一直刻意回避地现实赤裸残酷地呈现在她面前。

      是她多情了,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咎由自取!

      曾经,她以为他仅心系苍生,纵使不爱她,也不会对其他女子动情。而诺淑的出现,将她这点慰藉全然粉碎!

      他终究会爱上人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云舒不再看南泽越的脸,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我送你回去!”见南泽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诺霆疾步跟上云舒,唯恐她做出什么傻事。

      “不用,让我一个人静静,可好?”云舒的声音飘来,空灵而飘渺,却努力让诺霆安心,“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不会的。”

      云舒独自回房,诺霆望着她寂寥单薄的背影,隐隐心痛。这本是他心中那个潇洒如风,耀眼如骄阳的女子啊!可一个“情”字,竟然将她伤得如此之重。

      “放弃这样的女子,你会后悔的……”诺霆望着云舒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地说道,似悲悯似忠告。

      “不会。”

      “你若不珍惜,我便娶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想帮她争取,他不忍看她落魄,哪怕是威胁。

      “……”南泽越顿了顿,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随你。”

      简单的两个字,决定俩人错过的命运。历史冰冷无情的车轮,不停息前进。

      那日后,云舒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三天。第四天,一身白衣的云舒出现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她依旧是那个潇洒如风的女子。

      片刻,云舒使出轻功,几个跳跃便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之中。红砖墙琉璃瓦,皇宫禁地,重兵把守,云舒仍旧来去自如。

      想见他,好想见他,不想再等了,即使悄悄看一眼也好!云舒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好吧,她承认,当爱上的那刻起,她便再也回不去了!她不在是那阵潇洒的风,她为他留下。随性全无、风度全无,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期望着是对他的惩罚!她的心里盼着他会思念、会寂寞、会后悔、会来打开那扇门!可三天,整整三天,他竟不闻不问!

      云舒想大哭,想尖叫!可是一出那屋子,她便没了眼泪,失了声音——他去了宫里……

      谁能告诉她,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伤痛能告诉谁?!她的激愤是那么的莫名其妙,那么的丑陋自私!她连控诉的理由都被剥夺了……

      想到这,云舒猛然顿住脚步,落到了一处小楼的屋顶上。是啊,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呢,她有什么身份出现呢?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云舒闭上眼。突然,远处传来轻轻浅浅的琴声,叮叮咚咚,仿佛雨滴敲击在心房上。这琴声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些,云舒睁开眼,搜寻那琴声的出处。

      入眼,如玉的垂柳环抱着一弯湖水,清澈见底,湖中镶嵌这一个垂着琉纱古亭。朦朦胧胧中,云舒见一女子若扶风弱柳静静地依偎在一个男子的臂弯里,轻轻波动琴弦。琴声袅袅,像极了情人间的低喃。

      定睛望去,云舒努力看清俩人。女子面若娇花映水,男子瞳似千古墨玉,那相依抚琴的样子宛若一张美好的水墨之画,让人不忍亵渎。那一刻,云舒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天造地设。

      云舒正僵硬无措时,南泽越抬眸正好撞入了她失神的视线。时间仿佛停滞了,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刹那间,他的眼里只有她——即使这只是美丽的错觉。

      云舒自嘲地笑了,示意般地向南泽越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那天之后,俩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此事。再之后,奉天帝下旨,赐婚长公主诺淑予宁国将军南泽越,另赐黄金万两,良田百亩,择日完婚。但凡见过将军与公主的人,都打心底里觉得这该是天下最美满的金玉良缘了。

      那之后的日子,将军府上上下下便开始筹备这场盛大婚礼。所有人都在忙碌,包括云舒。

      “越哥哥,尝尝云舒做新的菜!”云舒热络地招呼着南泽越用晚膳。

      “这事交给下人就好。”见满桌的丰盛佳肴,南泽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一个人做了这么多菜,忙了一天?

      “没事啦,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厨房帮工啦!别说了,快尝尝!”

      见南泽越夹了一口细细咀嚼,云舒干巴巴地盯着他满心期待,那样子就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

      “好吃。”南泽越诚恳道。

      “真的?!那我以后每天……”云舒顿住,将“每天都做给你吃”这话生生咽回肚里,勉强地笑笑,娇嗔道,“越哥哥这夸赞可莫是骗云舒的啊。”

      然后便是沉默,云舒很少在吃饭的时候如此安静,南泽越心下诧异,不自觉地悄悄打量她。今天云舒穿着女儿家喜爱的雪纺长裙,裙摆用银丝绣着大朵的流云,外衣罩了件锦织琉璃衫。还是那一身雪白,今日一看,他更觉素雅且格外精致。云舒察觉到南泽越的目光,睫毛不自然地颤了颤。

      南泽越收回目光,又不禁回想起这段时日云舒古怪的举动。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追着他叫他“越哥哥”,事实上,征战结束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缩减到用膳之时;她有时走着、走着会不自觉地停下,伫立仰面,望着天空的云朵失神;她给他缝衣服缝鞋袜,每一样都做工细腻、精致无双;她会整日、整日地呆在厨房里,只为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晚膳,得他一声赞许;她会望着他笑,只是那笑靥不似以前那般单纯甜蜜,而是明媚而忧伤。

      云舒这一切举动,让南泽越有了个不祥地预感……

      “对了!”云舒猛地站起来,打破这扰人的尴尬。

      “!”南泽越随之一惊——她要离开了?!

      “越哥哥,我还做了你最喜爱的杏仁酥!忘在厨房了,我这就去取来!”说罢,云舒起身向门外跑去。

      “云舒……我们结拜兄妹,可好?”身后,南泽越冰冷地声音传来。

      “!”心碎的声音,云舒着实听到了。南泽越的这句话真狠,狠到把她的心硬生生地碾成了粉末。

      彼端无声无息,南泽越突然没了看她的勇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一想到她要离开,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话在盘旋——将她留下,要她留下!南泽越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有多自私多可恶,他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又不允她离开,只霸道地把她禁锢在身边!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南泽越一阵惶恐——他到底是怎么了?

      可,一想到她会离开,或许会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会嫁给另一个人,会让他再也看不到她,他就无可忍受,甚至嫉妒成狂!心,瞬间便冰冷坚硬起来,哪怕让她受伤也要将她留下!

      “越哥……南泽将军说笑了,云舒不配。”

      耳边悠悠传来云舒毫无感情的声音,南泽越抬头时只看见她的衣角迅速消失在木门的那一侧。

      此后,将军府便有了新的命令——禁足令。

      “云舒小姐,将军吩咐了,小姐一个人不允许出门,将军回来后自会陪同。”

      “云舒小姐,将军吩咐了,小姐一个人不得用轻功上树。”

      “云舒小姐,将军吩咐了,小姐要买什么老奴会替为置办。”

      “云舒小姐……”

      云舒彻底地明白了——南泽越是要看牢她,防备她逃跑!

      想她一身傲世武功,区区几个家仆能奈她如何?可南泽越偏吃定了她不舍得离开,云舒在心里苦笑:越哥哥,我是否应该庆幸你如此懂我、留我?

      婚期将近,朝凛迎来了最后一场细细的春雨,此后便是晴空万里。云舒站在院子里也未撑伞,只是觉得被这细雨淋到,能让心里得以安宁。

      南泽越下朝回来,就见到云舒蜷在他书房的小榻上小憩。禁不住走近,南泽越细细端详着云舒的脸。这张他熟悉的脸,在过去那三年最难熬的日子里,日日陪伴,夜夜守候,想到这南泽越心里一阵温暖。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沉静地睡颜了。

      她头发怎么是湿的?南泽越皱眉,轻轻蹲下,莫不是淋雨了?

      一阵恼火涌上心头,怎么这般任性!都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南泽越有种想将她摇醒再狠狠训斥地冲动。可他没有,他只是小心地把脑袋搁在了她的颈窝。温热的气息,伴着云舒身上浅浅的馨香,令他沉醉眷恋、流连忘返……

      “越——?!”门外传来女子惊呼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泣意。

      “!”南泽越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他正在做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下意识地解释,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诺淑,不是这样的!我……”

      接着入耳的,是女子凌乱奔走的脚步声和低泣声。羽睫轻颤,云舒感到南泽越本准备起身去追公主却发现她已醒来时,瞬间的犹豫。

      “去追她吧。”云舒闭着眼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臂,淡淡地说。

      “……”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和南泽越向外奔去的脚步声。云舒睁开眼,她眼眸清明,毫无睡意。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最终,她还是输了。

      这场挽留南泽越的局,她输了,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她在赌,赌他对她的仁慈,赌他对她的不舍,赌他和她的三年。可是,她输了。她和他三年的牵绊,竟抵不上,他和她的三个月。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而决绝。

      云舒起身离开这个她曾以为是家的地方,她注定还是那慵懒的云,潇洒的风,注定孤身一人,无处停留。

      跃上屋顶,云舒回望,留恋地望着她追寻了十三年的身影,那是她的梦魔,她的业障,她的执念,她最不情愿割舍的宝藏……

      视线的彼端,南泽越温柔地拥着微微抽泣的公主,轻声说些什么,然后一个笑容绽放在公主的脸上,恍若盛世牡丹,绝代风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三生缘闻歌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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