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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三生缘闻歌回(二) ...

  •   数月之后,旬州凛城一带驻扎着訾家的军队,军纪如山,威严无可侵犯。这支南泽部署的军队在凛城外已驻扎了四天,不急于进攻,而是每日操练。他们在等,在等一个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攻陷凛城的机会。

      “周伯,药我采回来了。”说话的人正是男子打扮的云舒,她背着装得满满的药筐笑着从营门走来。

      “丫头可真能干,辛苦了、辛苦了。”闻声,军帐里钻出一个布衣的老者,手里还抓着刚包好的药材。

      “没事。”云舒把药筐递给周伯,跟着进了帐子,“这机草,活血散瘀止痛,虽为必备,但论药效还是鲜嫩时最好。”

      “是是是,这几日亏了你给将士们日日调养,才让他们一个个精神百倍。”周伯给云舒递了碗水,看着她一口喝下,慈爱地说道,“瞧瞧这脸,通红通红的,快去歇歇。”

      “嗯,好。”云舒擦了把汗,笑嘻嘻地问,“将军呢?还在场上练兵?”

      “今日公子到了,应是一起回了营帐。”

      “訾家小子来了?啧啧啧,难得,真是难得。是来收拢人心的吧!”

      “你一个采药小童懂什么,訾家公子这次亲自慰问,怎是我们这种小民能妄自评论的。”周伯看他调皮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诫道。

      “是是是~!”云舒眼珠转了转,立马端起灶台上的凉茶,“是给将军的吧,我去送。”说罢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古灵精怪。呵呵。”

      这边,云舒制止了正欲通报的兵士,站在帐外打理了会衣服,又捋了捋头发,才端着托盘,施施然地走了进去。

      “将军!喝茶的时间到了,云舒准时出现了~!嘿嘿嘿!”

      “怎又不通报,不长记性,军纪白抄了吗。”南泽越继续阅着兵书,头都没抬一下。

      反是他身边的诺霆笑眯眯地问候,“小云舒,几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呵呵,我命硬得跟茅……呃,无恙、无恙。”中途接受到南泽越不善的目光,云舒很识时务的咽下原本那句“命硬得跟茅坑的石头一样”,改口文绉绉地回答,唯恐激怒了南泽越。想日前,他一怒之下,下令让可怜的她抄了军纪一百遍,否则军法处置,害得现在她的芊芊玉腕还酸胀的!

      “稀奇了,时日不见,小云舒倒是乖巧许多。还是大将军(调)教得好啊!”说完这话,诺霆还暧昧地朝南泽越和云舒眨了眨眼,以示他明白,很明白。

      “嘿嘿,还不是越哥哥喜欢!我这还不是投其所好~!”被诺霆这么一说,像是自己将军夫人的地位被承认了般,云舒也不深究其中的涵义,乐得云里雾里不自觉地多了嘴。

      “出去。”实在听不下去两人的对话,南泽越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别啊,越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云舒对刚刚的失言万分懊恼,马上讨好南泽越道,“越哥哥,你看上次我们一起想的‘星斗阵’不是还可以改良吗?云舒又有新点子了!”

      果然,南泽越动摇了。

      话说,四个月之前,云舒第三份大礼送到——使计让澜沧国主斩杀了当时让訾家头痛的一员猛将。此举令訾家布衣候訾惑立其为军师,归入南泽麾下。其实被斩杀那人,虽战场勇猛,平日里却沉溺女色、暴虐无常,百姓怨声载道,而那澜沧国主早就起了杀心,只是碍于其战功没有机会不好下手。她云舒也只是顺水推舟,三全其美,一举多得。

      随后起兵,云舒随南泽越一路攻城,过关斩将,挥军凛城城下。云舒知南泽越随为将,但却心地仁善不忍杀戮,每每看到他眼里愧疚,她的心就痛得缩成一团。她知他被迫成将只为苍生,她知他善征战却不好杀戮,她知他将责任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她知他、懂他,所以她要帮他。

      一路,云舒尽心照料南泽越食宿起居,随军医救治伤员,甚至引南泽越领悟五行阵法,一点点暗示般地交予他自创的星斗奇阵。此阵将军队的伤亡人数降至最小,她还装作撒泼无赖地强行把这名誉划了一半在自己名下,将自己整到名声全无,而南泽越的睿智却响彻天下,军心大振。

      南泽越不知这一路云舒暗自打点,她将所有血腥的肮脏的不堪的都隐于身后,只为守护着他心中的安宁。

      云舒唯一忤逆过南泽越一次,是因为她那身极致的白。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偏偏云舒对自己那身白衣却执着到顽固的地步。南泽越见她一日要洗几次衣服,有时连自己手都洗得发白了,便出言训斥了几句。这次,云舒没有解释,没有撒娇,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出神。云舒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南泽越突发现自己对她真的是一无所知。

      事后,云舒依旧我行我素地一身雪白,南泽越每每见她洗衣洗得起皮的手指,便皱眉不语。但南泽越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女子娇贵,太过讲究挑剔。

      那时,他不知白衣背后,是云舒一生中少有的不敢面对的回忆。

      他们驻扎在城郊,入夜,云舒收到珏逸的暗信,上面只有四个字“郡城屠城”。郡城本就不是澜沧的领地,看来这次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真是下了狠手。那一次血光的屠城半是真视,半是阴谋。那些人听闻南泽越仁义,便以此计引起上钩,可没想到放出的消息被珏逸截下,并没有传入他们这边的探子耳中。所以,此计没有引来南泽越,引来的是云舒。

      那夜,漆黑的浮云遮住了清朗的月光,似是不忍心看这人间的惨剧。什么是家破人亡?什么是骨肉流离?什么是人间惨剧?看着街上横七竖八血肉横飞的尸体,云舒忍住喉中呕吐的冲动,努力的救助幸存的人们。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和血腥的气味,云舒甚至觉得整个人都是晕眩的,她庆幸南泽越并没有来此。一面和珏逸留下的人手一起救济百姓,一面到处寻找那些罪恶的元凶,云舒只在心里祈祷珏逸找的援军快点赶来。

      脑海里浮现出幼子啼哭,妇女哭喊的一幕一幕,她怒,她恨,于是云舒提了把路边士兵遗落的钢刀,飞身去寻那下令屠城的人。

      驻守郡城的将领,还有下令屠城的人,身首异处,一个不留。

      手起刀落,白衣浴血,云舒仿佛开在炼狱的红莲,妖艳而诡异。

      珏逸赶到时,便见到了这一幕。

      “珏逸,你不喜见血,快回去……”察觉到他的气息,云舒侧身,平复着语调缓缓说道。

      “送她走。” 珏逸身后的人见状,沉声道。

      “……”听见那人的声音,云舒死寂的眼里有了一抹光亮,叫做希望,“救他们,你可以的。”

      “我知道。”男人朗声应道,随即皱眉命令,“快走。”

      “云舒自己能走。”她虚弱地笑起来,吩咐道,“珏逸留下来,伤员太多,军医怕是不够。”

      “……”珏逸点点头,担忧地望着她纵身一个轻跃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这么拼命,是何苦呢。”男人拍拍珏逸的肩膀,“去忙吧,莫要辜负了她一片苦心才是。”

      云舒一路飞奔,想要洗净身上的血迹。还没到溪边,她就忍不住扶着一棵大树呕吐起来,似是要把胆汁也呕出来一般。刚缓过神,她便一头扎进溪水里,连衣带人地洗了干净。

      其实,云舒很怕血,尤其是自己的杀戮飞溅出来的血液。她的师父曾花了很长时间让她适应,但她还是受不了。云舒总是一身白衣,与其说是矫揉造作,不如说她是自欺欺人。总是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云舒唯有借此安慰自己,自己身上没有血债,至少现在没有。

      并非她喜欢白衣,只是她太需要有东西安慰自己,哪怕是自己自欺欺人也无妨。

      洗净了的白衣,却仍是浅浅的粉色,云舒想乘自己还能忍受赶回去换掉这一身令她不可忍受的血腥气味。脚下生风,云舒托着体力透支的身子向军营飞奔而去。

      “没想到,居然引去了你。”月下,那人眯着眼,抱手而立。

      “……”云舒停下步子,眯着眼打量着来人,全身警惕戒备。来人是南泽越身边的小厮罗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是我们小瞧了你,功亏一篑。”

      “你是澜沧的奸细?”

      “呵,你又何尝不是?”

      “我不是。”

      “陆小姐,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没必要在我面前嘴硬。”

      “……”云舒沉默望着他,她的确不是,看来她的底细,他并没有摸得一清二楚。

      “你是平王的人吧。”

      “……”云舒依旧不答,她只担心这人武功一旦高了,自己体力透支而坚持不住。

      “放心。”罗韬似是看穿云舒心中所想,笑道,“陆小姐莫担心,罗韬手无缚鸡之力,并不会武功。否则,潜在南泽将军身边早就被发现了。”

      “……”闻此,云舒暗暗舒了口气,那么还有回旋的余地。

      “呵呵,陆小姐早些安心才是,何苦那么累呢。”

      “你不是一只隐藏着很好么?怎么现在自己现了身。”

      “以前是为家主做事,现在家主被陆小姐斩杀,罗韬当然现身了。”

      “……”云舒见他上前,暗自提防。

      “陆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罗某人与小姐你无冤无仇,平日里也受了小姐不少恩惠,罗韬心存感激,定不会害小姐性命。” 罗韬走到云舒面前站定,因着身高,将云舒笼在他的身影下道,“罗韬为家主办事,只因和平王的私人过节,并不理其他。所以,既然小姐是平王身边的人,就只好委屈小姐了……”

      寒光一闪,罗韬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放,云舒分明看见一把匕首出鞘却无半点痛意。

      “!”诧异抬眸,却见罗韬眼里并无方才的狡诈,他敦厚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地惊恐。云舒低头,采访现罗韬抓着她的手死死地握着匕首刺入自己的腹中,血,潺潺而出。

      “军师,我、我只是跟来看看,你怎么……啊——!”他身影颤抖,握着刀的手却纹丝不动。顷刻,刀毫不犹疑地拔出,血光尽现。云舒睁大了眼,望着罗韬仰面倒下,他脸上是全然的无辜迷茫和不可置信,却是气息全无。

      “!”还没明白的云舒怔怔抬头,对上了一双清冷如寒玉的眸子。

      南泽越冷着脸,提剑站在几丈开外,将罗韬刚刚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

      那日后,云舒便理不清南泽越对她的看法了。说疑心吧,每每她的建议,若是合理他都一一采纳;说亲近吧,他却对她不闻不问,除公事外不予理睬。

      罗韬啊罗韬,你这到底是报复谁呢!?云舒愤恨地默默哭诉。

      云舒记得,次日,南泽越接到郡城重创的消息,冰冷着脸,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对她说,“有些事情,不必做得这么狠。”

      他以为,屠城是她做的?云舒想笑,可心中的苦涩让她抬不起嘴角。

      短短的一句话,将两人之间划开深深的裂痕,似是不可逾越的沟壑。

      后来的日子就这么过着,有战便打,无战则休。直至澜沧的军队退回澜沧国界内,他们便凯旋而归。云舒一直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解除误会,可以好好说清楚,可从那场宴会过后,她便深刻地明白,有些事情是她无力抗拒地,比如,南泽越对别人动了心。

      大军凯旋,论功行赏,因为云舒自己平日里插科打诨又委实不愿受这官位,便托诺霆帮她推掉了。按此来说,庆功的宴会她理应是不可以去的,南泽越也觉得这样不合规矩而拒绝了她,但云舒还是死皮赖脸地求着诺霆带她去。

      规规矩矩地送南泽越出门上马,云舒乖巧地站在门下甜甜地微笑,笑得南泽越心里不安地揉了揉眉头。事实上,南泽越的猜想是正确的,等他一离开,云舒转身便运起轻功向诺霆那里跃去。

      本来是打算扮作丫鬟的,但是那样实在不能在宴会上饱眼福、饱口福,尤其是会错过她最爱的桂花糕,所以云舒阴测测地笑着对诺霆,“小子,今天便宜你了。”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替下了陪伴诺霆的女子,描了眉眼,画了浓妆,头顶着明玉珰,身着华贵艳丽的裙衫,倚在诺霆身侧巧笑嫣然。因着诺霆身在上座,地下群臣瞧不清自己真实模样,云舒便故作妖娆,看得地下坐着的男人们一阵心痒,看得对面的南泽越面黑如炭。

      “喂喂,你别玩过头了,小心回去你的越哥哥不理你。”诺霆好笑地打量着妩媚的云舒道。

      “哼,谁叫他不带我出来,就气死他。”

      “真是个小心眼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妒妇的潜质?”

      “我这是爱他才嫉妒吧,是不是得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哎呀,还真不知道害臊了。啧啧啧,要是你越哥哥不要你,你就只有去投江了吧!”

      “哼哼,他怎么不可能不要我,得瑟死你。”

      这边相谈甚欢,那边南泽越执杯不语。

      一时间,丝竹声起,其中的琴声尤为悦耳,似山间清泉叮咛,又似夜莺歌唱婉转,让人心中说不清的舒展。抚琴那人,闭着眼,似是完全融入袅袅琴声之中。那女子生得柔美,眉宇间是淡淡的温情,令人心暖。她似是温润的玉,让人不由地心生好感,心存怜惜。

      琴声毕,女子莲步轻移,面若芙蓉,嘴角含着温和的浅笑,她就这般静静地立于殿堂之上。丝竹声再起,女子抬眸,水袖一舞,身段婀娜。她是那么美,却是恰到好处,不是霸道夺目的艳丽,不是摄人心魂的妖娆,而是如三月的阳光那般,明媚而温暖。只要她浅浅一笑,仿佛日月都为之柔和下来。

      那女子,是诺霆的妹妹,未来朝凛的长公主殿下——訾诺淑。

      云舒喜欢看美女,看得她心情极好。

      可一转眼,她的面色确如深冬的寒冰般凝重。视线的那头,南泽越一瞬不瞬地望着翩翩起舞的女子,连端在手中的酒杯都未有放下。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是叫惊艳的情愫,还有云舒从未见过的悠远漆黑。

      “诺霆,你说的没错。”

      “怎么了?”欣赏着自家宝贝妹妹的诺霆,抽空搭理了下云舒。

      “看来,我的确该去投江。”

      “?”诺霆顺着云舒的视线疑惑地望去,一瞬,他便了然。是啊,那么明显的眼神,谁会不了然?

      最上座的布衣候訾惑,望着自己的起舞女儿和自己怔住的将军,笑意盈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三生缘闻歌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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