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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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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氏的兴盛源于金稚儿,延续于乐安天女的下嫁,后来十世之中,长门氏出过多任天后,渐渐有了想做天后,要么姓金,要么获得神祝的说法。
神明不在的世代,所谓获得神祝,便是跳好祭神舞。
长门氏未起时,微下如金稚儿,要成为天后,同样得努力获得神明的祝福。
没有办法改变天帝非要立一个灵奴为后的决定,渺梦圣姬又被海国六王子拐得没了影儿,仙家们只能找个台阶松口,共同咬定要是金稚儿跳好祭神舞,他们就不会再对天后人选产生异议。
庄烈天帝婚前的那届祭神法会上,祭神舞的中心便这么留给了从小到大一式都没练过此舞的金稚儿。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足一月。
所以金稚儿正式坐上天后位前,练得最多的并不是各种苛刻宫仪,而是祭神舞,反是庄烈天帝心疼她,力排众议废除不少繁文缛节,大大造福了后代各位入主圣和殿的女仙。
帝王之爱的偏袒不止于此。
浑然不管别家姑娘需不需要练习,庄烈天帝霸道地几乎将天界所有的祭神舞师父都请进了天宫。金稚儿不睡,师父们便不能睡,金稚儿练舞练得没日没夜,师父们便没日没夜地教。
教祭神舞的师父们自来辅导的就是各顶尖仙族的女仙,绝不因你是未来的天后就好言相待,该斥的斥,该动竹板子打的就动竹板子。
金稚儿给天帝端茶倒水当灵奴都没这么憋屈过。
不过她不是会抱怨的性子,师父们怎么教她便怎么学,一群师父叽叽喳喳地围着她嫌弃她也不烦。
从一到一百,从站不稳到下盘扎实,她进步得飞快,不属于有天赋的那种飞快,她的舞,打动观者的是真诚,而非绝佳的天赋。
大概出题刁难的仙家们也没有想到,天帝心心念念要迎娶的姑娘真的是个可堪重任的。
祭神法会上,袅袅婷婷立于的祭神舞中心位置,金稚儿跳得没有太多的高深技巧,却在最重要的刹那表现得极好。
绝境中的无助彷徨,到真神显灵时的欣然莞尔,以及苍生遇神那不过转瞬的悲喜过度,金稚儿都演绎得太好太好,没有过多雕琢的固化,淳然而天真质朴。
旁观的明霜烛很震惊,天学府外的师父们跳起祭神舞的风格她见识过,铜雀山的师父们和弟子们跳祭神舞的风格她也见过,没有人能将祭神舞的《神降》一章呈现得如金稚儿这般生动与完美。
他们都没有领略过神明的降临,金稚儿遇到了,见到了。
舞蹈中,祭神舞者见到神明的一刻,挽臂转身动作的时候,金稚儿望向了最高位的天帝。
那是她的爱人,也是神明不在后,众生唯一倚仗的神明一般的存在。
她找到了她崇拜的“神明”,亲近了她钟爱的“神明”,这是对信徒最好的嘉奖。
明霜烛有些羡慕金稚儿了,真心喜欢一个人是种美好的能力,可惜自己没有真心。
羡慕只一瞬,现实是内宫史对金稚儿的忽视和野史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嘲笑。
明霜烛猜测,金稚儿成为天后之后的日子大概不好过。
她猜错了。
成婚后,庄烈天帝对金稚儿极好,金稚儿的苦难不在天界,而是来自海国。
庄烈天帝的第二个孩子,乐安天女出世后第三百来个年头里,息眠中的水神“恕”醒了。
水神族和帝族的连结中断于庄烈天帝和渺梦姬,水神怒不可遏。
海国主宁适光受水神之命,扣押了身处海国,出席其长子婚宴的天后金稚儿和乐安天女。
庄烈天帝与海国主尚有情义在,领天兵百万临海,勒令宁适光完璧交出天后与天女。
水神醒来,海国不再是归服天界的海国,天兵压境,沉稳知礼的海国主第一次没有向天帝行礼,代表所有海国的臣民呐喊:“帝族相弃海国圣姬在先,今又兵戎相胁,尽视海国神威于无物!海国主宁适光,领吾神之谕,与天宣战!”
宁适光高喊着,眼里却不是将战的兴奋。
明霜烛目睹过朱火丹陵的狐狸们对轮回之神的虔诚,目睹过冥界的鬼怪灵魂们对冥王谛听的恐惧,却第一次见识一个人的眼里兼含虔诚与恐惧,是她那砚相阁亲爹的二哥对水神的敬畏。
曾经海国是天界的利爪,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天界与海国一战,打得两败俱伤,死伤无数,谁都没有好下场。
但水神不叫停,战争便不会停,尸横遍野恰是神预料的局面,庄烈天帝背叛了神,海国的前圣姬与六王子背叛了神,便是天界与海国背叛了神,醒来的神在惩罚所有人。
天海相接之处,血水连海水,海国主想停战,天帝只想带回他的妻子与孩子。
两军疲惫,统帅们都愿意坐下来谈谈。
醒来的水神第一次发现,神谕不如从前好使了,蝼蚁们已经尝到自己主宰命运的甜头。
戊秋九月廿三,诸事不宜,无上天收到海国递上的降状和一个紧闭的四方玉盒。
投降书无字,玉盒里是天后的头颅。
纵明霜烛打小在冥界历练时就见过各种杀生恶状,也被此情此景惊了一跳。
金光团比她淡定,提醒:“这里是心魔境。”
心魔境自然不会一直美好下去。
水神一贯喜欢折辱敌人,明霜烛看得出,比起被折辱,庄烈天帝更恨的,是丧爱之痛。
天后一死,谈和成为不可能,天界与海国的殊死战争再无可避免。
接下来的事情,心魔境不演下去,明霜烛也知道,这记在朱火丹陵的史籍里。
最终,海国主的三个儿子并一个女儿接连命丧战场后,海国出现了叛徒,旧海国的丞相宓堪。
宓堪为庄烈天帝带回了被海国扣押近百年的乐安天女,还附赠给庄烈天帝一个能让水神长久沉睡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什么明霜烛不知道,总之,按照宓堪给的方法,水神再也无法干扰世界,海国没了神力支持,在庄烈天帝猛烈的进攻以及帝族神印的倾轧之下,一败涂地。
宁适光自戕,而宓堪的投名状没有白表,他成了海国归降后的新主。
身临庄烈天帝的心魔境到此处,明霜烛刷新了认知,原来水神就是旧海国与天界起纷争的根源。
可既然庄烈天帝最后赢了,他又何必将这些事情隐去,他可是做到了战胜水神,除非……
白色光团试探地质疑道:“这心魔境假的吧,若是真有金稚儿和水神这两段,史书上怎么无有记载?”
魔君太熟悉帝族的尿性:“不是每个帝族血脉都有庄烈的手段与魄力,他活得太短,征战太久,不稳之世交给后人,无能的后人发现,还是神权庇护下的帝权更有说服力。”
白光团跳了跳,似点头:“原来如此。”
魔君的说法倒和她推测的原因差不多。
庄烈天帝的后代太无能,否则也不会为了对沉睡的水神表忠心稳民意,以水神族圣姬背叛水神和帝族致使天界海国大战为由,屠杀水神族。
渺梦圣姬算什么,金稚儿算什么,庄烈天帝算什么,史实又算什么,只要有利于权力的稳固,帝王之术没什么不可隐蔽不可杀害的。
只是苦了庄烈天帝,因为后代的不肖,他有理变成了他暴虐。
玉盒之中是心爱之人浸血的头颅,明霜烛看到,庄烈天帝的心魔在极致的悲痛与怒恨下达到最盛,形状不规则变化着的浓黑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
魔君流星一般冲脱向抱着头颅跪倒在地的天帝,无数韧长的金线从金光团中抻出,附住黑色心魔一角边缘,继而向黑影更密集的地方缠绕,一边圈绞一边把黑影往庄烈天帝的背后拖拽。
离体的魂魄即使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操纵法力,魔君只有靠变形自身魂魄对付心魔。
明霜烛看他拽得吃力,坏心发作,惦记着若这时给魔君的魂魄来个伤害,是不是就能一击致他命。
她刚动了动,金光团便制止:“别过来,心魔险恶,你承受不住。”
不会以为她要帮他吧?
莫名其妙成了热心肠的明霜烛默默啧了一声,打消了当下害他的想法。
此魔身后长了眼睛,从长计议为妙。
她正思忖着,心魔境金光乍满,被金光包裹的瞬间,魂魄归体。
“当心。”
回到天帝寝宫,明霜烛一时没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脚下一崴,幸得刚抓住心魔的魔君低声提醒,顺带抬手扶了她一把。
她并不道谢,顺着被扶一把的视线,恰瞥见左手抓着团浓黑的魔君攥紧手心一捏,瑟瑟发抖的黑影消散一空。
庄烈天帝的心魔就这么轻巧地被灭干净,明霜烛为自己方才要除掉魔君的贸然莽撞心虚地朝他笑了笑。
小医仙此时已经入了帝榻的帷帐,在给天帝施针,心魔被魔君捏死的同时,庄烈天帝也清明地睁开了眼,与之前转醒时的浑浑噩噩截然不同。
侍候榻旁的大内侍仙捏着嗓子高兴地唤了一句:“陛下清醒了!”
一切都在魔君的预料中,他不动如山地稳站原地,不与匆忙上前的帝子帝女挤着看庄烈天帝的热闹。
要是没有在心魔境里看到睁着眼的庄烈天帝,明霜烛倒也愿意及时地上前凑个热闹,左右没人看得到她,但年轻的庄烈天帝她已经见过,便对一个风烛残年老头的外貌失了兴趣。
几个人闹哄哄地围着帝榻,把小医仙挤到一旁。
庄烈天帝被大内侍慢慢扶起来的时候,余光似扫到了榻尾垂首恭谨的小医仙,舒气吐出一句话:“你像本座一位故人。”
明霜烛还在想着,有男主光环就是不一样,天帝醒来第一眼连自己儿子女儿都顾不上就先看了小医仙。
魔君却对她道:“他在看你。”
???
明霜烛这才惊觉小医仙恰好站在她与庄烈天帝间,她放远落在小医仙身上的视线,正撞上老天帝遥遥锁望她的龙仪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