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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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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利十二年。春。
翔阳并陵南,吞湘北已过七年,逐渐发展成为神奈川第二大诸侯国,隐隐有压倒海南国之势。
翔阳的都城小田原城,更是繁华似锦,处处一派歌舞升平的昌盛景象。
要说小田原城内最人流如织,最炙手可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蓟门街。那可最是花柳烟巷、妓户群集之地。莺莺燕燕,画罗轻扇,脂江粉海,娇唇秀靥,好一派丝竹满地的娼门艳景。
位于蓟门街尽头的是一家男伶楼,名唤醉萤馆,今日正是馆内的头牌仙道彰的开门迎客之日。
说起这仙道彰,小田原城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原本是陵南国主的王孙,十二岁陵南灭国后理应和其他王亲国戚一道被斩首,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通天的本事,居然说动了牢头,传话于当时的刑部省少辅(现在是太辅了)越野宏明,硬是改判了削籍为娼。惨是惨了点,但是相比于身首异处,这个判罚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了。
仙道彰落魄后倒也不灰心沮丧。以前做贵族时就弓马娴熟韬略精通,加之性格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人又出落得长身玉立容貌甚美,还未挂牌便已名震天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商贾都知晓了小田原城内有这么位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今日便是蓟门街的大红人仙道彰开门揖客之日。
醉萤馆外早早地聚集起一大群八婆痴汉,眼巴巴地在外面转来转去,梗直了脖子想知道蓟门街的镇街之宝仙道彰到底会花落谁家。
醉萤馆的三楼内,齐齐铺开两排长椅,坐得满满当当,皆是锦衣华服非富即贵的人物。
人人都望着仙道彰,期待花魁能点中自己。
只见这花魁一袭织金衣衫,面若脂玉,目似朗星,唇不点而朱漆,人未语而先笑:“我仙道彰不才,能得诸位大人的垂青,实在是三生有幸,只不过今日意中恩客只能有一位,在下也是好生为难,若有人落选,还望多多包涵,并非仙道彰薄情寡意,实在是没于欢场,身不由已啊。”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婉转风流,众人无不暗叹,好一个七窍玲珑的俊俏人物。
仙道彰见话已挑明,便缓缓开口:“仙道彰只提三点,自付能达到恩客的便留下,不能的,请往别处享用春景吧。”说罢,青葱一般的长指向门外一点,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第一,对我要有真心。”
在座皆笑。都是情场上的浪子,折花中的圣手,有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风月场里打滚的人物,何来真心之有。
已有数人离席。
仙道彰仍是笑得风轻云淡:“第二,要养得起我。虽说平时不爱花销,顶多就是每日北海的珍珠,南山的猫眼,鲍翅肚参必不可少,燕窝松露也不嫌多,时不时爱枕个黄金摸个如意什么的,一月算下来也就四五千金铢吧。”
话音刚落,呼啦啦走了一片。
翔阳国内阁最高长官太政大臣的一年俸禄才不过贰佰金铢,这位小哥明显不想带你们这帮客人玩儿,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仙道彰很满意地看着客人离去,笑得更加欢畅了。
突然,笑容凝固在嘴角,看上去有点讶异。
空荡荡的厅内,只留下七八个人,中间坐着的是个年龄弱冠的美公子,与仙道彰的潇洒清俊不同,此人容色妍丽,蓝眸栗发,却另有种踞傲冷峭的妩媚风情。旁边垂手站着两人,一个身形高大,线条冷峻,另一人身形瘦小,眉目灵动。
真是伤脑筋啊,还以为可以全部赶跑哩。好在还有绝招。
仙道彰咧嘴笑了笑:“我还有第三个要求没提。”
那美公子倒没有说话,旁边圆眼少年抢着笑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家公子保准办到。”
仙道不动声色:“只要满足了我第二个要求,第三个要求却也简单——我的意中人,帐中客,必是要有王袍博带,九旒黑帻,金玉之尊。”
说这话时,仙道彰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虽然还是淡淡笑着,但不再是那个扶风弱柳、清淡若水的优伶,一种难以抗拒的霸道和凛冽扑面而来。
三个人同时一愣。中间那公子面色一沉。
“唷,居然是想攀上高枝变凤凰,天底下入得了你的花眼的,怕是只有我们的藤真国主咯?”圆眼少年抢先说话。
仙道彰不语,又恢复了那番慵懒笑意,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不过是个卖笑的娼妓,倒有几分骨气。”
仙道彰脸色微变,饶是他涵养再好,这么讥嘲露骨的话语却是从未听过。心下一怒,两道寒浸浸的目光就盯着眼前这骄蛮乖张、出言不逊的美公子,语调仍是波澜不惊:“这位公子说话很不动听,既然已经来了这醉萤馆,分明就是抱着寻芳之意,你乐得销金撒银,在下乐得欢喜,本是一拍即合两全其美的事情,不知道你出语伤人是什么意思?”
一席话有礼有节有根有据,说得那圆眼少年张口结舌,美公子面似寒霜。
一旁本不出声的高大男子忍不住叱道:“小哥你漫天要价,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做今日生意,我们送来门来白白挨你宰,就不能还两句口吗?”
仙道彰不睬,侧脸吩咐茶僮:“送三位下楼。”
竟是丝毫不客气,下逐客令了。
那公子面色先是铁青,转而反笑,人本就秀美,这一笑有如睡莲开放,绰约而生动。
一旁两人却暗暗大叫不好,知道这阎王爷的脾气就是越是发怒越会发笑,越笑得厉害越是想法毒辣,这回看样子是被仙道彰的倨傲态度气得不轻。他十三岁时遭遇过极大变故,从此就性格变得阴郁暗沉,心思愈发缜密,手段愈发阴隼。
本来是带着主人出来散心见世面的,万一闹出人命就不好玩儿了。
圆眼少年聪明乖觉,立即上前一步指着仙道彰大喝道:“什么腌臜东西!还不赶快跟殿下磕头赔罪!”
满屋的人都骇得半死,茶僮手一抖,把滚水泼了一地,老鸨索性翻了白眼,一骨碌晕了过去。众人包括身侧的两名侍者,齐齐跪下赔罪。不一会儿功夫上来十几名侍卫,黑钢盔甲的肩袖上绣着碧色蛇纹,是禁尉庭武士的标志。
原来这位寻芳客,竟是当今翔阳国国主,藤真健司。
藤真有一回酒宴上听海南的使臣大赞翔阳有位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容貌绝顶不提,更难得的是文韬武略腹隐珠玑。藤真当时听了只是颌首微笑,第二天就吩咐相田彦一和花形透随同出门。相田彦一是打小跟在国主身边的小姓,天生爱玩爱闹,听到有可以出宫门开心得半夜都睡不着觉。而花形透身为御庭番众的首领本不该跟着胡闹,无奈不敢点破国主那点小心思,只得由着他乱来。
藤真本来是一肚子的看热闹心思,没想到这仙道彰最后一个要求竟然对自己出言不逊,还被抢白了好几句,从小无人敢忤逆自己一言半句,性子极强的藤真国主不禁勃然大怒,心想必定要好好折辱你一番,方能消心头之气。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敢出声。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砸桌椅声,伴随着一个男子油腔滑调的叫喊:
“仙道彰呢?为什么躲躲藏藏不肯见我?快叫他滚出来!欠我的八百个铜毫什么时候还?……什么?在接客?接他个狗屁!先还钱,再接客,这是天理!什么?你骂我是无赖?大爷我现在告诉你,欠钱不还的才叫无赖,仙道彰那混蛋不叫无赖,叫做大无赖……”
“谁在吵闹?”藤真不耐烦地问道。
仙道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突然感觉有道冷汗顺着脊梁流下来。
老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又一骨碌爬起来道:“他们是这蓟门街的市井泼皮,平日里就靠放贷催债或是赌博抽千为生,隔三差五地来骚扰我们生意,今天要五百明天要八百的,这蓟门街上人人避他们不及。殿下,请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哇……”絮絮叨叨个不停。仙道心知老鸨这是想扯远话题,保他仙道的性命,也不插嘴,任由老鸨去哭哭啼啼。
“仙道彰你个王八蛋接什么客,本大爷就是客,把钱拿来——”只听通通通的脚步声,一个轻浮无赖的声音传了上来。
这帮泼皮竟然上楼来了,大约有五六人,为首的是名长发男子,身材高挑匀净,打结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铁锈色短襟麻衣,光脚踩一双二齿木屐,膝盖以下青青紫紫,看上去一副喝水都能塞牙缝、放屁都能砸脚跟的倒霉模样。
他看到满屋子跪着的人,以及坐在正中央正冷冷打量他的锦衣贵客。
这泼皮先是一震,然后慢吞吞地扭头,缓缓倒退,边走边喊:
“咦,仙道彰居然不在这里,怕是真的躲起来了,我去隔壁酒肆看看。”
跟着的一个黑脸小弟觉得老大今天眼神不是很好,于是很热心地指着中间跪着的一人说:“大哥,那个就是仙道!”
仙道也配合地摆出一副甜得腻死人的笑脸,幅度极大地挥动着双臂:“喂喂,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德男你给我闭嘴,仙道明明不在这里。这小子肯定是在前面雀栖阁,要不要赌十个铜毫?”泼皮头子装腔作势地瞪了一眼,抬脚准备下楼。
“站住。”
藤真霍地抬手将一盏茶摔到地上,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