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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凉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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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藤真厉声道。
身后一排禁尉庭武士哗哗拔刀,铁器的摩擦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泼皮们完全不敢动了,有人腿一软,叫了声妈呀,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随后几个泼皮全部跟着软倒在地,那头子不仅跪倒,浑身还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与刚才嚣张跋扈的无耻神态大相径庭。
藤真指着那泼皮头子道:“带他过来。”
两个禁尉庭武士上前,两边一夹,就把那人拖到前面来了。
那无赖虽然害怕,嘴巴依然很硬:“干什么干什么?讨钱犯法么?”
藤真脸色一沉,手一抬,旁边的人立即上去给了两个嘴巴,打得那无赖直接歪倒在地,立马闭口。
“仙道彰欠你多少钱?”藤真健司和颜悦色地问。
泼皮不住喘息,眼露恐惧之色。
“没……没有……是雀栖阁的老板雇了我们兄弟过来寻衅吵闹的……因为气不过仙道彰挂牌之日,把他们的生意都抢去了,我们滋事一番,好叫他们做不成生意……”
藤真向手下点头示意,又是劈劈啪啪四记耳光,继续笑盈盈地问道:“仙道彰欠你多少钱?”
泼皮捂着青紫的脸颊,呜咽着:“回大人的话,仙道彰这个王八蛋欠了我好多好多好多钱……”
“既然这样,那你们俩就打一架罢。”藤真吩咐道。
这么匪夷所思的命令,众人皆是惊得呆了。
“本来你冒冒失失跑上来扰了本王喝茶的兴致,我是要砍了你的,不过现在本王换了心情,只要你打赢了仙道彰,本王不但不追究,还会赏你。”
泼皮倒是最先回过神来,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妙极,大家总夸蓟门街的仙道彰的长得多好多好,我早就听不顺耳看不顺眼啦!今日我必定要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出窍,既可以回去向雀栖阁的老板领钱,又能出一口恶气,实在太妙啦。”
仙道彰脸色惨白,他知道蓟门街的恶霸出了名的无赖,却未想到他竟然如此无知无耻。
藤真暗自发笑,你仙道彰洋洋得意自视甚高,那我就叫一个最最下三滥的市井泼皮来好好折辱你,等到在地上滚作一团的时候,才叫你记得你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勾栏院里一介娼人而已。
泼皮说着站了起来,挽起袖子,痞里痞气地向仙道彰走去。
突然他停住了,转头对藤真道:“向大人求件事。”
藤真不耐烦,微一蹙眉:“什么事?”
“这个,小人在有官爷的地方打架……放不开手脚……能不能到里厅去打?”这人畏畏缩缩地说。
藤真犹豫了一下,觉得折辱仙道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挥了挥手道:“准了。”
此时仙道面如死灰,却不忘鞠躬行礼:“多谢殿下成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厅,关上门。仙道彰最后的眼神悲凉不已。
随后传出骂街声,拳头击在皮肉上的砰砰声,瓷器破碎的乒乓声,器物翻倒的咣当声,家具裂开的哗啦声……
“仙道彰你这个丑八怪!欺骗了蓟门街多少无知少男少女的心!害得我追不到眠春楼的小夜姬!雀栖阁的弥八郎也不睬我!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揍你个半死!”
“你这个无赖!家里没镜子吗?弥八郎爱的是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仙道彰,你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敢看不起我们炎之组?居然说我们是流氓组?你活该被打!”
“你本来就是流氓,好笑还自称什么炎之男,别恶心我了,去年的年夜饭的要吐出来了!”
“你这个男人中的败类,女人中的公敌!我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的!”
“杂碎你给我你乖乖受死吧,我仙道今天要为蓟门街铲除一霸!”
三井寿扔了半天家具,累得一身大汗,愤怒地瞪了一眼正在悠闲喝茶的仙道彰,把一个青瓷花瓶扔在地上,同时小声说道:“我靠你也稍微过来演两场啊?我一个人快累死了!”
仙道彰慢悠悠地把茶盏放下,一脚踢飞了一只红木椅子:“知道了。”
三井一拳砸在大铜镜上,发出嗡嗡的声音,趁机说道:“你找我帮忙的时候可没说有大人物在啊。你他妈想害死我就直说!”
仙道彰扯着嗓子吼了两声,低声道,“我对天发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叫你来帮忙破坏这场投标,没想到连累你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万幸的是柜子里有番茄汁和葡萄酒,待会儿别忘了化完妆再出去。”
“啊——”三井寿惨叫一声,仿佛被踢中了要害部位,“算了算了,我也没打算怪你,大家兄弟一场,你也曾经救过我一命,没有你我大概现在已经喂鱼去了。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啊!”
“哇——”仙道彰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好像被打得口吐鲜血,“扯平个屁,你还欠我五个金铢没还!什么时候还我?”
“什么时候的事?”
“臭小子你敢不认账?”
“怎么?你想找打吗?”
“我怕你啊?真打你未必打得过我。”
“混蛋你要不要试试?”
“生气了?看来弥八郎不睬你的事情是真的!他是喜欢我的吧?是的吧?”
“我操——”
终于没动静了。
老鸨胆战心惊地打开了门,看到两个人都奄奄一息地倒在满地狼藉中,浑身是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甜香和酒味。
老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
而国主一行早已离开。
只留下相田彦一,远远地看了一眼,吩咐道“好生医治”,就赶紧用方帕捂着鼻子跑掉了。
回宫途中。
花形透突然说道:“属下有一言,若是说错了,请殿下见谅。”
藤真道:“讲。”
“请殿下速派人回醉萤馆。属下担心彦一不测。”
“为何?”
“那个市井无赖,在属下看来,成色不对。”
藤真扬起眉毛,脸色微变。
“衣物鄙陋服色却净,满口污言秽语却能急智应变,身为一介小民见到禁尉庭武士却毫无惧色,殿下问话能对答如流,此值三月初春天气尚寒他却赤足薄衣,且精神爽利走路生风,虽吵闹不休,但依属下看来跟仙道彰的关系并不一般。”
正说着,后面远远传来相田彦一“等等我”的叫声。
藤真沉吟,半晌道:“无妨了,我们回宫。”
三日后。
“什,什么?卖,卖掉了?……”
三井寿听到喀嚓一声自己下巴掉下来的声音,嘴都合不拢了。
老鸨喜气洋洋。笑得脸眼睛缝都看不见:“是呀,咱们花魁赎身就是昨天的事,说起来那豪客可是真真千金的大手笔,只有一点,从头到尾死不肯透露真实身份……”
“稀罕了,这种货色都有人要,在醉萤馆白吃白喝长到十九岁,眨个眼拍拍屁股就去吃香的喝辣的了。早知道我也去做这门行当了,只赚不赔的买卖嘛。”三井寿心里那个恨啊怄啊。
“这个是他临走之前说要交给你的。”老鸨递给三井一封书信。
三井迎着光看了看,信封装的里明显不是银票也不是金箔,登时有些兴趣索然,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打开了,抽出一张两指阔的小纸条。
上面是一个地址。
于是当天下午三井寿就高高兴兴地去拜访朋友的新家了。
新址在公卿贵胄的府邸聚集之地,三井寿边看边走边傻笑,他的这位朋友真的成金丝雀了,待会儿要好好地敲上一笔。
他在一片阔气的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怕给朋友丢人,于是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拭了拭脸上的灰尘,把乱糟糟的额发向后捋了捋,这才伸手去拍那铜环。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老仆的脸。
“那个,我找仙道彰。”
“你是三井公子吧?仙道公子已经吩咐过了,公子请先进来。”老仆颤巍巍地开门。
听到老仆一口一个公子,三井寿差点把大牙都笑掉了。
府邸极大,三井跟着老仆七弯八绕了很久,进了一间雅园。
花圃里用织锦的毯子铺了满地,上面端坐着一个十二单衣的美妇,一旁是个白衣的少年人,两人背后跪着六个锦衣小奴。面前小桌上摆着一壶花酒和两只薄胎瓷杯。妇人饮酒,少年吹笛。
笛声绵延出去,像是在琉璃瓦片上跳跃的层层月光。
三井寿大吃一惊,他知道仙道彰出了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晓得他的笛子居然吹得这么好,仿佛每个音符能从耳朵里漫溢出来一样。
一曲终了,仙道彰不等那美妇评价,先招手笑道:“三井,你来了。”
转头向美妇人介绍道:“他就是三井,我在蓟门街最好的朋友。”
三井听那笛声听得魂都飘飘荡荡不知哪儿去了,听到招呼不禁脸一红,毕竟傻子似的杵了很久也未跟此地的主人拜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你……你好。”
他本来先想说“多谢你把仙道彰买下来给他一个很好的归宿”,觉得不伦不类,又想说“你长得真好看比眠春楼的小夜姬好看多了”,又觉得这个不像是夸赞倒像是骂人,索性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那美妇也不多言,只管抿嘴朝三井微笑。
仙道彰适时地插进话来:“三井,你可知这位夫人是谁?”
三井张口就想回答“她不就是包养你的冤大头嘛”,不过还是硬生生地吞下去,装出一副乡下人进城傻乎乎的样子问:“她是谁呀?”
仙道彰笑盈盈道:“她就是当今藤真国主的舅母,弥生夫人。”
三井寿此时很想把仙道彰那张笑脸捏扁,然后踏在脚下踩一万次。
他转身想走,但是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了,走也走不得。
三井这辈子,最不能听到的几个词,今天全在仙道彰嘴巴里听到了:
“藤真”和“国主”。
本来前几天那事已经足够他吓破了胆,好在装疯卖痴蒙混过去,当时藤真健司也并未认出他是谁。谁知这仙道彰真真是他命里灾星,他这辈子最不想与朝堂或是王族扯上半毛钱的关系,仙道彰这个死金丝雀,活活地把他拖下了火塘。
“三井是我最好的朋友,弥生夫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他在朝堂上谋一个小职位?”
三井全身打了个冷战,伸出三个指头,拼命朝仙道摇晃。
仙道以为朋友是在感谢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动情地说:“夫人,三井他人很聪明,手脚也勤快,只是时运不佳,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没读过几天书,再长大一点又误入歧途,跟着一帮流氓地痞到处瞎混,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其实三井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孩子,我曾亲眼见他扒在私塾的门口张望,眼神里都是求知的渴望;我也曾亲眼见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受欺负的妓女们伸张正义;我还曾亲眼见过他拾金不昧,捡了嫖客掉下的钱包一路追到家里,亲手交还给嫖客的老婆。对了,他还经常搀扶盲眼的婆婆过马路……”
正当仙道彰深情款款地朗诵之时,雅园门口传来一个抽泣的声音:
“唉,真是……如此国之栋才,实在太让人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