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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调戏 ...
顾衡刚走了几步路,看见旁边小摊上正在卖面具。他明明过了喜欢玩具的孩童时期,可是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小摊面前,拿下一个青白的鬼脸面具。这鬼面眼睛爆裂,眉毛凸起,红目虎鼻,白口青面。
他隐约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曾拿着这样的鬼脸面具唬他,把他惊得涕泪满面,连连往母亲怀里钻。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公子?买个面具吗?”老板笑盈盈地看着他。
顾衡看着手里的面具,彬彬有礼问:“请问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
顾衡伸手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荷包,找出十五文钱放在老板手上,又从面前挑了两个相对柔美一些的面具,“这三个我要了。多谢您。”
他把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手里还拎着两个。左右皆是人潮,他一时不知道往哪走,便顺着这条街往前直走。
他想着在李府这些日子多得李夫人的照顾,他仔细一想,李夫人貌似很少戴首饰,便走想看看沿街的小摊,为李夫人挑个发簪之类的小物件。
桥下正巧有个首饰摊,顾衡走近了就瞧出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一身碧色长袄,腰带镶花,坐在摊后的凳子上,手里抓着一把新鲜的野山楂,看着便让人牙根发酸,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慢慢悠悠地吹着风吃着果子。这风——是旁边有个小厮正给他摇着扇子。
冰天寒地,呵气成雾,这老板却好像生怕别人瞧不见他的扇子似的,特特让手下站在一旁给他扇风。那扇子打眼一看也没什么特色,只有扇面上两行龙飞凤舞的字写得还算不错:偶得人间乐,悠然挽袖裳。
顾衡想,大概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觉着新鲜,出来摆摊玩儿吧。不过即使富贵人家的公子,或许能淘到一些上好的首饰。
虽然他没有太多钱,但买个首饰应当还是够的。
他走到摊前,扫视了片刻,他以前从未买过首饰,只好发着愣努力回想以前母亲喜欢的发簪样式。但他实在记不清了,一时站在原地有些无从挑选。
那老板先是在一旁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带着面具的小客人,而后才示意常平合扇,把山楂摊放在椅子上,起身招待客人。这老板自然是江筠。
“这位……”江筠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这位戴面具的小神仙,你想买发簪?”
顾衡听到“小神仙”三个字时疑惑了一瞬,随即点点头:“嗯。”
“让我猜猜,你要送的这位天仙儿,是温柔恬静还是……”
江筠尚未走近时,顾衡便闻到了,这老板身上,或者说随身的物件上有股淡淡的九里香气。顾衡从前不喜香,因为外来的气味会影响他对毒药的判断。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九里香的味道并不讨厌,至少因为这股香气,这繁华闹市好似有了几分恬静,如同夏夜荷塘边的风,令人心神宁逸。
顾衡下意识了吸了吸,那味道很淡,只有像他这样嗅觉敏锐的人才能准确地捕捉到。
“给家中长辈买的。”顾衡打断他,头也不抬地拿起一个点着荷花的簪子,正欲问价,却听老板说:“若是送给长辈,这支的眼色太过柔嫩了些,不如看看这个。”江筠拿起一支木簪,簪头几片竹叶斜倚,似是随风而动。
顾衡接过竹簪,心道,“果然不错。”便对他说:“请问这簪子多少钱?”
“不急不急。小神仙既然喜欢这竹簪,何不再试试我这香,这是以竹叶为主调的特质‘君子’香,送给长辈最合适不过了。“江筠趁机推荐道。
顾衡微微皱眉,说:“夫人身体有孕,熏香只怕有损胎儿。”
“这你就不懂了,竹子本就可以吸纳污物,最是养人。而且我这香是特制的君子香,清新淡雅,绝对不腻人,小神仙可以闻闻。”江筠将试香纸在香炉上轻轻一过,递给顾衡。
顾衡将信将疑地接过,左手将面具往上一撩,随意地卡在额头上,便开始轻嗅,其实顾衡也早就闻到这沁香竹气,只是若要送给李夫人,还是要谨慎地再分辨分辨。
他细嗅试香纸,好像在一一分辨用料,确定它是否如江筠所言。如藕白肤在这夜晚的灯火下显得愈发细腻。那神情分明一丝不苟,如同正在侦破一个极为棘手的案子,如果不去看他的动作,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他只不过是在试香罢了。
常平一乐,突然凑过来跟江筠说:“公子,您平时调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一派肃杀做风。这小公子真有意思。”
江筠含笑,也觉得颇有意思,忍不住盯着他的脸打量了起来。
顾衡似是有些察觉,神色有些不自然,冷着脸仰头对上江筠的目光:“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上月离七同我说,上殷城的女眷间流行着一股新风,说在点妆时要特意在脸颊两侧点上斑点。那娇艳欲滴的容貌缀上几颗斑点,令人见之,愈发心生垂怜……”江筠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游走在顾衡脸上淡淡的红点间,火苗蹿动,将顾衡原本清冷的脸衬得柔和起来。
“所以呢?”顾衡眉头微蹙,不明其意。
江筠笑了,浅浅的梨涡随着嘴角勾了起来:“见你之前,我原是不信的。”
顾衡皱着眉头一怔,抬手一把将面具扣上,隔断了江筠的目光:“口舌之快。”他好像有些不自在,便不再理睬,下意识地紧攥着手转身自去看花灯。
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明明千灯过眼,顾衡却好似只能感觉到脊背上的那道目光。各色繁杂的花灯都成了路边一个一个的模糊灯影子,顾衡越走越快,甚至想拔腿小跑起来。
突然面前有个声音冲他喊:“你在这儿呢!喊了你好几声怎么不答应。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戴了这么个面具!我和念念都找你半天了。”
原来扁担戏早早就三场了。顾衡刚刚这走走买买,已经过了快三刻钟。顾衡见是慧空和李念念,便把面具拨起放在额头上。细汗在他的额角闪烁,因走得有些急了,脸颊也微微染上了红。“走得急,没听见。”
念念正专心咬着嘴里的糖葫芦,慧空见顾衡有些心神不定,呼吸还未平稳,额角挂着汗,纳闷道:“走这么急做什么?活像遇上登徒子了!”
念念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抢道:“瞎说!有我爹爹在,中州怎么会有登徒子呢!你还不如说见鬼了!”
顾衡心道:“鬼是没见着,登徒子……还真有一个。”
念念突然看着他的手,问:“你买了根簪子?给我看看!”
顾衡心里一滞,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攥着这簪子,被那登徒子调侃了两句,竟没给钱就拿回来了。他摊开手看着簪子,念念从他手中拿起来仔细翻看,高兴问:“这是给我的吗?”顾衡未及反驳,就看念念拿着簪子在慧空面前晃了晃,炫耀着说:“这可是衡哥哥第一次给我买礼物!”
顾衡不知怎么委婉暗示,只好直白道:“念念,这是我给夫人的。对不起啊。我……我忘记给你买了。”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从腰间把面具取下,说:“这个是给你的,还有慧空。”
慧空看了一眼面具,接过顺手戴上了,见李念念还拿着簪子,就仗义地拍拍胸膛,说:“慧空哥哥给你买!”
李念念接过面具,向慧空一抱拳,随即又雀跃道:“没事,我娘说她的东西都是我的。反正她也很少戴首饰。我只是觉得这竹簪很是别致。”
慧空又对顾衡说:“多少钱,公子,你在哪买的?”
顾衡长“嘶”了一声,没有答出个所以然来。
“你……该不会没给钱吧!”慧空瞪大眼睛看着顾衡。
顾衡脸上一阵好看,含混道:“忘了……”刚刚那人说的那句“见你之前,我原是不信的”好似还在啮噬着他的双耳,现在要他主动回去还钱,顾衡霎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到底是小孩,脸皮还是薄了些。
李念念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豪爽道:“小事儿。咱们现在去给不就得了。”说着便要拉着顾衡和慧空走。
顾衡突然有些忸怩,清清嗓子,说:“慧空,你带着念念前边桥下,有个卖首饰也卖香的摊子,老板……老板看着是个年轻的公子哥。你拿着簪子去还钱,我今天有些累了,便在这等你们。”
“好。那你别乱跑了。”
慧空和李念念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顾衡这家小摊,老板依旧坐在原先的凳子上,李念念举起簪子问:“老板,方才可有人来买过这个簪子?”
常平未等江筠发话就先应了:“他可没有买下,钱都没给……”
李念念倒也不生气,问:“我哥方才忘了,多少钱,我来给。”慧空在后面点头。
江筠已经走到了摊前,暗中打量了一会儿李念念和慧空,目光在慧空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迅速收回,摆出一派翩翩公子的作风,摇着从常平手里接过的扇子,说:“不打紧。方才那位小神……小公子还看上了我调制的香,只是大概言语间没有谈拢价格,便匆匆离去了。”
常平见自家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敢拆穿,心道:“什么价格没谈拢,分明是你闲着没事又出言调戏吓到孩子了。”
江筠接着怂恿别人试他的“君子香”:“这香以竹叶为料,可吸纳污物,使人神清气爽,对孕妇调理也是极好的。姑娘不妨一并带走,我这小本生意今天也差不多收摊了。”
“真有这么神?那我一并要了!”
“姑娘阔气,请问姑娘要一个香炉,还是要给家中一人置一个呢?我这刚好还剩五个。”
“五个?爹娘,衡哥哥,慧空哥哥还有我,刚好五个人。那就要五个吧!”李念念拿着手指一边算一边道。
慧空听见李念念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心下感激不已,连忙抢在李念念面前掏钱,“公子说了,这钱他给。”慧空解释道。
江筠正命常平将东西给他们装好,只是慧空一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李念念也是个半大孩子。于是李念念抱着东西对慧空说:“你先回去找衡哥哥,叫他一块搬东西,我先在这歇会儿等你们。”
李念念靠在江筠的小摊前等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方才表演扁担戏的老头提着一个挂满木偶的木架,后背佝偻,有些费力地走上桥边台阶。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冲江筠扔下一句:“老板,我等会儿来拿东西,先放你这啊。”就匆匆离开了。
江筠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李念念已经跑到了桥边。江筠看她似乎跟那老头说了几句什么,就接过了他手里的木架,扶着老头上了桥。
江筠:“倒是个好心眼的姑娘。常平,咱们收摊了。算算今天挣了多少银子。”
常平抓抓头,迟疑了一下,问:“公子,咱们今晚好像不是为了挣钱来的吧。”
“啊。”江筠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
“那我们现在收摊,去哪打探消息?”
“说你笨你还非跟我犟。适才跟在那个姑娘后面的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头上带着帽子,脖子底下被衣服盖着一串凸起的圆珠,分明是佛珠。
姑娘又喊他慧空哥哥,这说明那人不是小厮。他是个和尚。”江筠望着对面的花灯,等待着常平的下一个问题。
果然,常平还是一头雾水,问:“可是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小男孩吗?怎么还有一个小女孩,而且刚刚那个姑娘说前面那个偷簪子的是他哥哥。”
“谁偷簪子了。是我失礼冒犯了小神仙,那簪子我就是送给他又何妨。”
江筠傲然说出这句话时,这语气之坚定,让常平差点以为出言冒犯小神仙的是自己呢。
常平幽幽道:“公子还知道失礼啊……”
江筠给他常平一记白眼,接着说:“那个小男孩大概十三四岁,浓眉挺鼻,仔细看有些外族的特征,错不了。至于这个妹妹,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小王爷大概是投奔了中州故人。
只是之前父亲和苏穆的人先后向李大人打听,他却说并没有见过小王爷。如果这小神仙真是王爷的遗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中州还有宁远王的旧部,二是这李县之想瞒过朝廷,暗地里将小王爷养在身边。”
常平的眉头几乎快皱成一团了:“公子,李大人为什么要故意隐瞒?公子不是说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小王爷就是个烫手山芋吗?”
江筠将扇子一展,挑眉说:“谁知道呢?可能是想看风向亲自动手,给皇上做个顺水人情。也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
“忠肝义胆,誓死保护功臣遗骨。”江筠放眼望去,白云观挺立于街道之中,他脸上浮现出了敬意,随即很快因为顾衡和慧空的出现隐藏了起来。
顾衡脸上的红意已全然退却,恢复成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他见李念念不在,就用眼神在周围搜索了一圈。此时慧空已经来到摊前,撑着手气喘吁吁地问:“念念呢!”
江筠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念念”两个字,才想起他时在问刚才那个姑娘。见顾衡也凑近了,他看着顾衡说:“方才多有得罪,你妹妹,她刚刚帮一个老头儿拿了点东西上桥,”
江筠指着桥上,顺势转头看过去,桥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却并没有李念念的身影,“诶,刚才还在桥上的。别着急,她大概是想帮老头儿把东西抬过桥去。”
慧空闻言旋即转头冲上了桥,顾衡走两步又折回来,说:“什么样的老头儿?拿着什么东西。”
“好像……有些佝偻。哦,拿着木偶架。”江筠回道,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又补充道:“扁担戏不是早早就收场了吗?那老伯为何现在才回去。”
顾衡一听,暗道不好,拔腿顺着慧空离去的方向疾奔。
“常平,”江筠将扇子一递,伸手取出忘忧剑,“咱们去看看。”
常平接过扇子,将摊上的东西简单一盖,也跟了上去。
顾衡和慧空过了桥,却依然没有李念念的身影,顾衡心下一沉,二人将周围的小摊和路人拦下问了个遍。顾衡的脸色越发沉了,他仔细回想,突然有些心惊,疑心上次栖流所前西北守卫军被刺杀时,他就已经暴露了。
“如果他们知道是李大人收留了我,会不会……”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周一到周六稳定日更,周日停更一日。积极囤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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