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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庙会 ...

  •   李县之接过信件,道:“慧空小师父一路辛苦了。”他展信匆匆一阅,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写着:

      “忆安兄:吾儿年幼,孤苦漂泊,上殷未必肯怜。若吾身有不测,惟可托中州以庇之。不求富贵功名身,无灾无虞,信可乐也。黎敬上。”

      顾长黎原名顾黎,字梦曜,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宁远王。

      元丰十八年,他为取得兀哈部信任,潜入兀哈部,化名长黎。先是混于商队之中,为兀哈进献了一批珍贵的药材,救了当时垂危的兀哈大可汗。后又与阿歇叶郡主成婚,生下独子顾衡。

      此次大梁与兀哈部一战,便是宁远王与西北守将里应外合,才得以大获全胜。

      李县之虽已有猜测,但此刻见到找了许久的小王爷安好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仍欣慰不已,他拄着拐杖一鞠躬,作揖正色道:“下官见过小王爷!我之前派去接小王爷的人,在破庙外只见到了一匹断气的马。下官腿脚不便,没能亲去相迎,险些辜负王爷重任。请小王爷责罚!”

      顾衡搀起李县之,道:“李大人请起。“

      顾衡亲自将李县之扶回座位上坐下,才接着道:“今日正好碰上这西北守卫兵,大人方才说不可上报朝廷,那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吗?我父亲为了大梁枉死军前,这笔账,又该如何算?”他字字重千斤,脸上却仍是喜怒难辨。

      李县之颇为唏嘘,恻然道:“小王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正是西北守将王戎定派来的。小王爷可听知道‘吴钩’?”

      顾衡平息了一会,才点点头:“父亲同我提过一些,是大梁在兀哈部内的暗探。”

      “嗯。我与王将军皆受宁远王提拔,感佩于宁远王之爱民如子,渴望为大梁开一片太平盛世的赤诚之心,所以才投入宁远王门下。这些年王爷除了在兀哈部亲手织下一个名为‘吴钩’暗探网外,在大梁内部也建了一个组织,名叫‘银鞍’,用来互通有无。

      ‘吴钩’和‘银鞍’一北一南,一外一内,暗中集结了无数有志之士。群英汇集在此,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踏平外族,扬我国威。‘吴钩’由王爷亲自统领,而‘银鞍’的统领是何人,我至今没有见过。我只知道我与王将军都是‘银鞍’。

      如今西北一战虽胜,但用两败俱伤来形容也不为过。‘吴钩’和‘银鞍’组建的暗探网也随之瘫痪,‘银鞍’瘫痪前,我收到的最后一封指令,便是接应并保护小王爷。此事我早觉得有蹊跷。

      所以今日得知西北一战有内奸的消息,也不算太意外。我镇守中州,原以为便是银鞍在中州的一块盾。没想到竟让人在大街上杀死了报信的士兵。”李县之牙关紧咬,双手抓着拐杖,激起的青筋狰狞可怖。

      穿堂风飒飒争鸣,吹凉了守臣之心,连同那茶盏上氤氲的热气也一并吹散去。

      “那日我收到消息,欲策马北上京城,可刚出城门,见落日余晖,老泪骤横啊!小王爷,吴钩一折,银鞍失色。我北望大梁,竟无人可信!

      眼看王爷大业将成,若是真能平安归来,彼时下达到各州县的御令,还会是那道‘嘉奖令’吗?”

      是啊。谁又能保证那“内奸”是心怀不轨的堂上之臣,而不是困守权笼的垂暮之龙呢?

      顾衡呼吸一滞。

      “小王爷,如今皇上派大理寺正在寻找您的下落。上殷明争暗斗,小王爷若是孤身回去便是入了龙潭虎穴。”

      他言辞恳切,近乎请求,对着十四岁的顾衡说:“宁远王的遗命是让我保护小王爷,只要小王爷愿意,不嫌弃中州这穷乡僻壤,以后李府便是你的家,我与夫人就是你的家人,念念就是你的亲妹妹。将来哪怕是皇帝亲临,我也还是这句话。”李县之郑重承诺着。

      顾衡身如浮萍,从兀哈部一路逃亡,除了慧空之外又何尝不是无依无靠。他虽还没有想清楚应当何去何从,可此刻听到李县之一番肺腑之言,见其愿意豁出一州性命来保住自己,他起身肃了肃衣袍,跪下给李县之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小王爷折煞下官了。”李县之接着道:“小王爷一路劳顿,想必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我先安排一下,让小王爷休息。其他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堂外风云诡谲,大梁的冬日原来跟草原一样阴沉。

      转眼又过了一旬。江筠一行人颠簸数日,昨夜里刚到中州。

      李伯家中有一个儿子,名唤李大牟,在中州置了一家首饰店,平日里就与妻子守着那小店勤勤恳恳地过日子。中州连通大梁东西,当年江寒泉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也是希望多一双眼睛盯住这东西要枢,以便未雨绸缪。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江筠破天荒地起床练剑了。江筠的师父谭弥自创凌仙剑法。凌仙剑法讲求“美”与“用”的平衡。一点一挑在极简之间击敌于微,又如九天仙女凌空献舞。他门前弟子众多,但真正能得到他的神韵的,却只有一个江筠。

      谭弥的弟子中,有的人过于求“翩跹之美”,将剑法变为只能在宴饮上助乐之玩物,而另外一些人又过于求“一招毙命”之用,既毫无美感,又失君子之度。

      江筠不仅得了谭弥真传,甚至大有使凌仙剑法的风流更上一层之势。江筠擅调香,便长年在佩剑上擦拭一种名为“陶然”的香。舞之如见仙人乘风,足不沾尘,又有暗香萦绕,如临其境,而剑法又柔中藏厉,可进可退。

      江筠十五岁那年,曾应邀在皇后的寿诞上舞剑。时逢初夏,九里香随银剑之势飘落大殿,满座女眷为之一倾,交相掩面耳语。群臣喟叹,掌声不断。连陛下也不由称赞:“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师父虽然已经外出游历两年了,但这晨起练剑的事就被被江筠搁置了下来。半个时辰后,贴身侍卫常平和离七撑着眼皮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庭院一旁,一人端着水,一人捧着帕子,站在栏下侯着江筠。

      江筠反手将剑一收,阔步过来,拿起帕子在手上摊开,擦了一把脸,然后扔进盆里湿水,再拧干擦了擦脖子。

      常平看着院边不声不响的几只鸡,悻悻地说:“公子,鸡都还没醒呢,您起得也太早了些。”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你们谁起来把这些鸡拍倒了。”江筠一脸了然在握,斜看旁边头越来越低的离七。

      “是那几只鸡日夜颠倒,听不懂报时。我都出来跟它们说了,已经是丑时了,那鸡还一个劲鸡叫着。我睡不着。”离七缩着肩膀,小声抱怨着。

      “你睡不着就把人家都拍倒了?你怎么不让我也给你拍一巴掌,保准让你倒头就睡,比这些鸡睡得都香。”江筠作势要拍他,离七忙躲到常平身后去,探着个头,露出一双无辜的小眼睛。

      “平时在家拍了也就拍了,可这是人家的鸡。你自己掏腰包,去集市如数买回来。”

      “啊——”离七抓着常平的肩膀,语气甚是委屈,尾调越升越高。

      “啊什么啊。今晚庙会你不许去,罚你在家里帮李伯打扫。”江筠甩下帕子就进门去了。

      离七从常平身后跳出来,急道:“公子!这院子又不大!我现在就能扫完!庙会你让我去呗!公子——”江筠看也不看,自去换衣服去了。

      离七只好看着常平:“平哥……”

      常平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爱莫能助。”顺手把手里的水盆塞进离七怀里,拍拍手也走进门去。刚迈过门槛,又回头说:“鸡别忘了去买,晚了李伯就发现了。”随后也潇洒离去。

      房间里,江筠刚换上衣服,正擦拭着他的忘忧剑。常平问:“公子,咱们今晚去庙会做什么。”

      “玩儿啊。”江筠并不看他,只是笑着来回转动欣赏他的忘忧剑。

      “可是老爷不是交代……”

      “诶——”江筠打断他,施施然道:“庙会人多,玩着玩着,指不定就有交代了呢。还要,你现在是我的护卫,别总顾着老头子的交代。我交代的香料呢?”

      “都在我床下呢。”常平回道。

      “啧,香怎么能置于床底呢?怎么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江筠揶揄着,将忘忧剑挂在一旁。

      常平心道:“我要怜也不是怜这‘真香’啊。”嘴上却只好说:“是是是,公子说得对,我这就把香搬过来。”

      果然不到片刻,常平就把调好得香料和试香纸都搬到了江筠面前的桌上。常平又问:“公子,咱们来中州,带这些做什么?”

      “玩儿啊。”江筠含笑故意卖着关子,常平正打算彻底闭上嘴做个隐形人了,江筠却又道:“咱们今晚也当一回香商。这生意一做啊,有来有往,消息可不就有了。”江筠说完一脸“看你主子多英明”的表情,等着常平的夸奖。

      然而常平却只是瘪了瘪嘴头,微微往后一仰,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筠“啧”了一声,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去去去,探一下今晚庙会的具体位置,找好人多的地方,最好是必经之路,咱们今晚就去设个摊。”常平应声退下。

      日落时分,常平早早地便在原先探听好的桥下支好了小摊,摊面上除了江筠嘱咐的香料外,还有一些李伯儿子家的首饰。

      顾衡在李府住下已经有些时日。李县之公务繁忙,又要安排庙会祭祀,有时两三日也不见人影。家中大小事情都是李夫人在打点。

      她担心顾衡在家中住不惯,又怕他思念父母,忧思消瘦,每日晨起就亲手煲汤,换着花样给顾衡做吃食。不可谓不尽心。

      不久前,李夫人还专门请了几个熟悉草原习惯的厨子,给顾衡做了些草原菜。平日晚饭后,李夫人便带着顾衡四处走走,熟悉环境。有时孕期身体不适,便让李念念代劳。

      小半月下来,顾衡来时那种强烈的流离失所之感已逐渐被冲淡。顾衡虽然嘴上不说,却很是感激李夫人。他从五岁起便寄养在双昙寺,甚少见到母亲,而李夫人的出现,正填补了他多年来缺失的母爱。

      今日庙会,李县之大清早便出了门,夫人身体不适,晚饭后便让李念念带着顾衡和慧空去逛逛庙会,热闹热闹。

      中州人口多,商业繁荣,一到庙会,道路两旁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来看庙会的人们通常会先去上香祭拜,然后便可沿街看花灯,顺路再买些小玩意儿回去。

      李念念带着顾衡和慧空上完香正从白云观出来,便看见门口不远处有扁担戏。李念念兴奋得直嚷嚷,拉着顾衡挤到前排。慧空在草原上没见过扁担戏,一时也来了神,问:“念念,这是什么好玩意,我竟从来没见过。”

      念念讶异道:“扁担戏你都没见过?衡哥哥,你见过吗?”

      顾衡微微抬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但我听父亲提起过,大概是从前某位皇帝为了讨病中的母亲高兴,十指套上木偶,再辅之以诙谐的语言和简短的故事,博母亲一笑。后来传到了民间,就成了扁担戏。”

      念念一脸骄傲,应道:“是了!还是衡哥哥见多识广。”

      又指着表演扁担戏的老头手上那个穿官服的精致木偶,喊道:“你看你看!那个像不像我爹爹!”

      顾衡一看,一身端正的红色官服,头戴官帽,拄着拐杖,果然有几分像李大人。顾衡略一思索,便知道,这出扁担戏,想来是在称赞李大人为国为民,庇护一方。

      一个穿白色衣裳的状似仙人的小木偶飘在“李大人”身前,道:“李大人,你可知错?”

      那红色木偶人两肩颤了颤,拄着拐杖道:“请问仙人,下官犯了什么错?”

      “仙人”道:“我降暴雨,你便亲身治水。我降战火,你便将着中州铸成铜墙铁壁。我降饥荒,你便广佑流民。你为何非要逆天而行”

      “李大人”回答说:“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庇护我中州子民便是我李县之的道!”

      “好!”底下叫好声一片。

      那白衣木偶接着道:“那我便罚你,百年之后位列仙班……...”

      李念念:“好!说得好!”慧空也在一旁用力鼓掌喝彩。顾衡见周边人越来越多,空气有些闷起来,就同慧空低声道:“你跟念妹在这看戏,保护好她。这儿太吵,我出去走走,外边等你们。”

      慧空想也不想就应下了,继续全神贯注地看起扁担戏来。顾衡无奈,自扭头挤出了人墙。

  • 作者有话要说: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出自贯休的《献钱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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