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338 绝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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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死亡的感觉就是这样啊。
——冷星
黄昏时的天空很漂亮，或许是因为快要下雨了，一圈又一圈的乌云压了过来，在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刻，被染上一层金边。稀薄的湛蓝近乎被金红色的霞光和叠起来的乌云一起吞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深沉起来。冷星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
相比云希声除了思考自己的处境外还有心思欣赏天空，冷星就魂不守舍多了。首先，她在几秒钟前丧失了仅剩的亲人，其次，她的朋友因为她不够果断而面临死亡危机。
“你被划伤了？”冷星声音颤得厉害，“该死……这都怪我……我没有及时开枪，如果我当时……”
如果是最没意义的字眼，这世界上哪有机会可以如果。
“先别提这些了，最关键的是那疫苗还能不能找见。”
云希声疼得脸都歪了。她努力伸手去够后背，摸得满手血红。冷星再也没有当初三杀时的镇静了，她哆嗦着扒下云希声的外套，用力在伤口处缠了一圈，想暂时阻断血流。
“疫苗在保温杯里，保温杯在包里，但是包……”
“掉在我和你妹妹打斗的地方了。”云希声疲惫道，“找得见就有希望，找不见就死定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冷星扶着仍在流血的云希声往之前的方向走，“我想它会在的，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它。”
她连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说出这番话，仿佛如此就能减少心头的罪孽感似的。如果她可以再果断一点，哪怕她只是小心一点，不要被绊倒的话……
“你最后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云希声谴责道，“幸亏没子弹了！我根本没力气拉住你！如果你成功了，我做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冷星蠕动了一下嘴唇，没能说出来。
“说话！”云希声怒道，“我到底为了谁才承受这番被感染的风险？！”
“我……”冷星哑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你知道你死了有什么后果吗？”云希声忽然想起冷星失忆，又改了口，“我替你挡下那一击后你再自杀，那我早知如此何必用我的命来换你的？！疫苗要找不见怎么办？！”
“对不起……”冷星已经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还能说什么了，“我会找见疫苗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道歉有什么用呢？小事道不道歉都不要紧，大事道歉也无法挽回了。
云希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冷星一眼，没再骂她了。冷星心里不会有多好过，换了平时自己不至于连番质问，但毕竟她可能会死。
我很可能会死掉。云希声心脏砰砰直跳，蓦地产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或者称之为幻觉更为妥当。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飞速扩散，侵占她的身体。后背的血如涓涓溪流一点点滑下来，她们走了多远就落了多远。
一地淋漓的，猩红刺目的，云希声的血。
“我只能祈祷没有人会捡走那只背包了。”云希声麻木地开口，想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否则对于死亡的灭顶恐惧下一刻就能将她吞没，“是很普通的黑色背包，也不值钱。里面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刚才那么混乱，应该不会有人捡的。”
“不会的……”冷星机械地附和她。
“不过背包虽然可能还在，但保温杯摔下来会不会摔碎疫苗就难说了。”她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其实心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再怎么冷静，她不过是个刚上完一年大学的少女而已，“里面都是冰块，万一磕碰太厉害，疫苗流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冷星稍微恢复了点神智，“我包了棉花。而且缝隙没有那么大，不会有事的……”
“那得建立在找得到疫苗的基础上。”云希声一脸颓丧地指着之前扭打的地方，“包没了。”
“这不可能！”冷星吼道，“那只是很普通的包，为什么有人会……”
她松开云希声奔过去，对方险些踉跄了一步。冷星扑过去，跪在地上四处张望，仿佛这样就能找见那只硕大的黑色背包似的。
实际上连掉出来的纸巾都被捡走了。云希声站在一旁，甚至生出些冷眼旁观的情绪，尽管此事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
“天要我亡，我不得不亡。”云希声慨叹了一句，“就这样吧。”
人在面对死亡时会是什么感觉呢？
云希声曾经和冷星讨论过这问题，冷星的回答是：“在我想要跳楼自杀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想我要不要结束这短暂的一生，想我所爱的人，想我曾经历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及痛苦，死亡那一瞬间所带来的的极致痛苦。我会想如果我死了，别人怎样看我，会不会嘲笑我很傻，一时想不开，或者觉得我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不过是一出笑料，一场剧目，就像《药》里所写的那样，再拿馒头蘸蘸。最终让我活下来的，除了恐惧和怨恨，还有期待。”
她还会有期待吗？
她能期待什么呢？
云希声生出莫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澎湃的恨意忽然从骨血中迸发，指向不远处拼命寻找疫苗的女生，如果不是为了救冷星，她本不必要面对这些的。这比死更糟，她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怪物，啖人肉饮人血，如永不满足的饕餮。另一方面，她更清楚地知道，其实她怪不得任何人。冷星没有逼她救自己，没有拿她挡枪而害她落到这种境地，她自愿地冲过去了，即便那出于本能，而不是理智——倘若她能动用理智，绝不会舍己为人到这种地步。
事到如今她还能期待什么呢？期待自己得救？还是期待在无数的厄运后上天会赐予她一点好运，比如她抵抗了这不知名的传染病，不会变成怪物？
“说来可笑。”云希声喃喃道，“我刚上大学时，看过一部电影，叫Cube，直译是’立方体’的意思。它的中文译名一个叫’异次元杀阵’，一个叫’心慌方’。其实那电影讲了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只有一点——人们常常说，努力比不努力更好，努力或许没有结果，但不努力一定没有结果，实际上并非如此。”
冷星还在发疯般四处搜寻背包，没顾得上听她说话。
“努力可能比不努力还没好结果，比如说，假设今天我没有急着要逃出凤城，而是在家里等待爸妈商议对策，很可能也不会感染。就像那群被扔进立方体的人，如果不四处乱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一个循环过去，就可以回到入口处了。”
“我找到了！”冷星胳膊肘都蹭破了皮。她灰头土脸地从草丛里爬出来，举着一只摔得惨不忍睹的保温杯，“可能是被人逃命时踢进去的，包没了不要紧，最关键的，疫苗还在。”
她哆嗦着手拧开杯盖，顾不上擦自己的血。疫苗完好如初，安静地躺在一堆冰块里，旁边还有支细小的针筒，正是冷星说服云希声装进去的。
不幸中的万幸，疫苗找到了，而且有注射器具。倘若没有针筒，她们有疫苗又能如何呢？掰开喝掉吗？
“太好了！”狂喜刹那间驱散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同伴的怨念，以及那些繁杂的思绪。云希声一跃而起，抢过保温杯，取出疫苗端详，就像看一张货真价实的头奖彩票，“我有救了！不过……”
然而狂喜只是一瞬，紧接着，无数忧虑又浮上心头。
只剩下一支疫苗了。
首先，疫苗到底有没有用？冷旻被抓伤时不到两小时，她就为对方注射了疫苗。结果显而易见，什么用都没有，冷旻还是变成了怪物，并且拖她下水。疫苗没用可能不是最糟的，如果处理不好，譬如减毒活疫苗减弱毒性出了问题，那打进去的岂不是货真价实的病毒，她没事都要变有事了。如果她原本不会中招，注射才变怪物，岂不是作死的典范。即便疫苗不会让她中招，只是没用，她已经被怪物划伤，到了时间怕是也要步冷旻的后尘。
其次，疫苗到底要给谁用。显然这是蔷薇亲王给冷星准备的疫苗，替她备上一份儿不过是交换她保护冷星的好处。她自作主张地用了一支，哪怕给冷星的妹妹，按照蔷薇亲王的逻辑，也断不会认为她有权力处置冷星的疫苗。她乐善好施只能施自己的希望出去，这会儿报应就来了。她用了疫苗后冷星没事还好，一旦冷星感染，她的下场可能还不如不打疫苗，等两小时后变怪物。
至少不会死在蔷薇亲王的酷刑之下。
所以，于她而言，事情最好的走向就是，首先疫苗有用，其次冷星不要再出事，最后蔷薇亲王别知道这一切。最后一条并不容易达成，不过只要第二条成立，她也不会怎样。
最多收获亲王殿下的白眼和低气压，还有口头威胁，不对，警告。
云希声愁容满面，看起来比没找到疫苗还低落，吓得冷星都不太敢说话。
冷星心虚得很，再怎么考量她面对亲人无法义无反顾果断下手，后果如此严重，她害到好友这点算是坐实了。别说云希声怪她，就算云希声不怪她，她也会恨透自己的犹豫不决。如今疫苗找到了，那股罪恶感和愧疚感稍稍消散一些，但并不妨碍她继续自我责备，根本没胆子面对云希声的目光。
“不过什么？”她怯怯地问，“那个，疫苗找到了……你要不先打上？”
云希声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对着她的，只有近乎苍白的面具，一点波澜都没有。
“要是……”对方摩挲着疫苗，冰冷的液体都渐渐捂热了。
冷星没有心思观察，否则会发现，云希声力气不小，至少她试图抢疫苗的话，肯定无法得手。
“要是什么？”冷星疑惑不解道，“我觉得别的事都往后放放，你赶紧打疫苗要紧啊。会不会有什么时效？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从哪儿来，不过你会给我妹妹，应该有用的吧。”
她不想怀疑是不是疫苗出了问题，才把冷旻变成怪物，催化剂也好，安慰剂也好，云希声不会刻意害冷旻，那就足够了。哪怕云希声恶意做这些——尽管以她对好友的了解，这绝无可能——她也受到相应的惩罚了。用假的疫苗造出怪物，然后感染自己，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情节吗？
云希声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其实她很想问问冷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虽然冷星不知道疫苗是蔷薇亲王给她准备的，但她先找到疫苗，为了活命，也可以私藏起来不交给云希声。这一路上太危险了，唯一的希望用掉了，如果冷星自己再有闪失，只剩下死路一条。
比死更糟，变成一个以曾经同类为食的怪物。
云希声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生化危机2里面的那个感染者选择跳楼自尽了。换了她，也宁愿自己去死，而不是变成怪物。
当然，现在问冷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和慢藏诲盗一样的道理，或许冷星只是因为愧疚，没想到这一层呢。她一问，说不定会把自己的希望问到九霄云外去。
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保险的。
“要是什么？”冷星迷惑之余，还带了一丝焦躁，“刚才找不到疫苗你发火，我觉得也很正常，毕竟你变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现在找到了，你能不能先赶紧打了，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冷星催第三遍了，看来是真心实意想给她打疫苗。
不过到底是冷星救人心切，还是抵不过愧疚，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云希声自嘲地笑了一下，改口道：“要是疫苗没用呢？”
“有没有用先打了再说啊！只要没有害处，总是打了更好。”
“那如果，它不仅没用，而且有害呢？”云希声盯紧了冷星的眼睛，浅棕色的瞳仁深沉起来，“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妹妹的死，或许和这疫苗有关呢？甚至可以说，不是因为我给她打疫苗，她也不会出事？”
冷星一刹那攥紧了拳头，无法克制的怒意浮上脸庞。她深呼吸了几下，才缓缓道：“我想过。”
云希声用鼻子哼了一声。
“再安全的生物制品，也有存在纰漏的可能。疫苗致人死亡的概率或许只有几亿分之一，在统计学上认为极小概率事件视作不发生，但现实生活中，它会发生。就像有飞机失事，□□大奖，甚至天上掉陨石，再小的概率，撞上了，那就是100%。我相信你不会害她，以我对你的了解，以及你没有必要害她。”
云希声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当然，说句难听话，就算你故意害她，此刻也有相应的结果了。”冷星耸耸肩，“我没有理由因为你给她打完疫苗后她出了事就怪你，疫苗没用也罢，有害也罢，你没有害她的心。我再怎么想怨你，也得考虑动机。何况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什么理由责怪你。”
云希声微笑起来。她点点头：“那就好，你打吧。”
“你怀疑这疫苗有问题……”冷星又开始犹豫，“确定要打吗？就像你说的，存在你原本不会有事，打了反倒有事的风险。减毒活疫苗没减好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打吧。”云希声伸出胳膊，“眼下显然不打疫苗我会变怪物的概率更高。这世界上哪来万全之策，人只能选看起来更有利的那部分罢了。”
“你这态度我倒是觉得有点熟悉……”冷星拿过疫苗，熟练地掰开玻璃瓶，取出注射器吸取液体，“想不起来，算了。”
她摸遍上下，翻出一块幸存的酒精棉片，草草给云希声皮肤处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针头对准了静脉：“事先说明，我扎针可不见得有医院护士好。”
“这会儿还能讲究什么呀。”云希声白了她一眼，“有你扎不错了，我可没法想象自己研究扎针。”
尽管玻璃瓶被云希声捂得温热，但液体进入血管时还是冰凉的。云希声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冷星差点一针扎歪。幸好她按住了云希声的胳膊，勉强把疫苗给对方打完了。
“呼……”冷星放下针头，感觉比云希声更如释重负，“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338 绝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