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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也许他从更早以前就已经躲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在完全适应了无光无声之后肆意妄为,在最适当的时机准确的将枪口抵上别人的脑袋,不由分说取人性命。】

      自打那一日口无遮拦之后,秦霄贤不管是睁眼闭眼哪些时候都有些提心吊胆,就是鼻子痒了打个喷嚏,都觉得像是周九良在背后把他给骂了。他这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瞧在周九良眼里无异是朽木难雕,不可成大事。

      然周九良倒也宁愿秦霄贤好好当这块朽木,毕竟在这纷争的乱世,在尔虞我诈的军统局,如秦霄贤眼中的这般清澈无澜,早已为数不多了。他不愿这样的清澈染上浑浊,更不愿这样的纯善染上狡黠,他宁愿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科员,不踏出这个范围一步,才是于他而言最好的状态。

      只是这些个心思,秦霄贤即便与周九良朝夕相处也不能从他脸上瞧出半分来,只要周九良不给他布置任务,他就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家务事上,这时间一长,愣是把松本太太过生日的这件事儿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的清早雨过天晴,别了雨水的上海滩又重新变得热闹非凡,吆喝叫卖一早就斥入了弄巷,从窗户缝里挤进几声来,嗡嗡缠在耳朵边上。秦霄贤照例起了个大早正预备出去买菜,哪想刚一推门要走,胳膊上就叫人拽住了。他回头去瞧,正见是周九良。

      “科长?”

      “今儿不用买菜。”周九良拉上门,拍拍他肩膀说:“换套西装,跟我出去一趟。”

      秦霄贤不明所以,可直觉必与任务有关,于是麻利儿脱了长衫:“去哪儿?”

      “吃了早饭先去国泰听戏。”周九良半点儿没绕弯子,可半天也没得来秦霄贤答复,于是他转头去看,就见秦霄贤那样愣神儿的模样,清清楚楚把心里头的字字句句全写在脸上,就差骂出声来了。

      周九良也不着急解释,慢条斯理正了领带,语气颇有些戏谑:“我从你的眼神当中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分明自己才该是占理的那个,可秦霄贤却是没由来的心虚:“我误会什么了?”

      “今天不是松本贤二他媳妇儿生日吗?”

      秦霄贤心里咯噔一下,经这么一提醒,生生把这事儿给忆起来了,浑身僵得汗毛全立,顿涌出股失职的愧疚感来。周九良倒不在意,还是接着说:“我想那批军需既然进了港,驻军一定会跟着上来,那但凡少佐以上的军官必然都会被松本邀请,你得跟我一块儿去,记下来,回头一个个查。”

      周九良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在秦霄贤的记忆里是打从踏上十六铺之后是第二回,上一回还是暗下让他查孟鹤堂来着。他这个念头不起还好,一想起来,刚上来的那股劲儿直直就蔫了下去。他不知道周九良这次以身试险是否同孟鹤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究其细详,只有他跟在身边才能弄明白。这兴许是他能够将周九良的心思摸清的最好机会,毕竟周九良不同他交心,错过了这次,他可能再也解不开这心结了。

      他这么一心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就连怎么到的国泰都没在意,这样糟糕的状态半点没逃过周九良的眼睛,一把拽了他在马路对面站定,二人相视而望,却皆两不相应。

      路口的国泰戏院往日里并不十分冷清,可今天叫松本贤二包了场,距离二里路的地方就有日军设了路障清查,闲杂人等一筛,将相交的两条热闹的马路剐得无比清净,但凡有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能让秦霄贤极不自然地紧张。

      周九良明白这样贸然让秦霄贤参与进行动中对他而言定是压力不小,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包软壳的香烟敲出两支来,一支递到自己唇间,另一支则固住盒口将它递到秦霄贤嘴边。秦霄贤犹豫半刻还是低头咬了,就着划燃的火柴凑上前,随着这被无意间牵制的动作,不知觉将自己掩进了一座公共电话亭的后面。

      周九良顺势退了一步,隔着电话亭的玻璃瞧了眼对面戏院外墙那紫酱红的墙面,只觉得那颜色在今日里仿佛是应了景得漂亮。

      他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相继进入戏院,转过头来将双手藏在西装裤的裤兜里,嘴角咬着那支刚燃的香烟,突然说道:“贤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们文职向来只在办公室里做调查工作,只要有军统局在的一天你就不至于丢命。可今天,你一旦过了这条马路再想抽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霄贤听着周九良的话,抵不过浑身的寒意狠狠吸了口烟。烟草因为他那样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白了一截,迷失在一团缭绕的烟雾里。

      “我不会也没必要为我这些天的行为对你做任何解释,你可以选择不信任我,当然,你最好是不信我,现在就转头回去。”悠悠上扬的轻烟似乎是迷了眼睛,周九良半合了眼帘一挑眉,语间也并没有多少严肃的味道:“可你如果选择留下,以现在这样的状态进去,可能还没等坐下就会被人一枪毙了。”

      说着,抬头一瞧他:“包括我。”

      秦霄贤因他这突如其来的注视不由惊得慌了神,烟灰顿时就那么断了。

      “你看。”周九良一叹:“不禁吓啊。”

      秦霄贤颤着手把烟从嘴边拿开,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周九良为什么会天天避着他行动。周九良分明一开始提醒过他,张云雷也曾三两句试探过他,改不掉只看表象的毛病,他永远都只是一个科员。

      念到这儿,秦霄贤忽然失笑出声,并非是笑自己后知后觉,而是念起自己先前对周九良的劝诫,如今看来简直幼稚又可笑。早在周九良在李鹤东面前装醉的那天他就该明白,周九良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能相信。而自己要做的也不是质疑,更不是试图得到周九良的信任。

      今天的他,可以是军统局的一名普通科员,更可以是上海行动组的临时组员,可明天,他却可以随时背叛军统投靠新政府亦或投靠延安,如同周九良所说的,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国泰戏院,看着那些原本用以撑场面的海报已经全都被从布告栏上卸了下来,门口没了排片的告牌,仅剩的只有一左一右多了两个欧意的古铜色花架。花架上头摆了新鲜布置的花篮,里头簇拥着各色的玫瑰,底下垂了祝福的红联,写的却不全都是日文。这样的布置,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新政府的手笔,这么堂而皇之的卖国当狗腿,几乎是把脸面全剥了干净任人唾弃。

      当下究竟如何选择,秦霄贤心知肚明。

      “我不回去。”秦霄贤敛了心思,将手里那支还未燃尽的香烟丢到地上抬脚踩灭,一挺身站直了身:“走吧,先生。”

      周九良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眼里的坚定,笑了笑也没言语,只将自己的那支烟抽完了,才领着秦霄贤往国泰戏院内走了进去。

      一楼的映厅因为包场而封了层,周九良在门口递了邀请函,同秦霄贤直上到二楼。松本贤二邀请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除了日本的军官,好些个都是身穿正装领了夫人或女伴到场的新政府官员,包括上海滩那些有头有脸的老板,生意场上的合伙人,几乎都到齐了。

      秦霄贤原先并不明白日本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才能在中国站稳脚跟,可如今当他身处在这样一个场合中时,心中所有的不解几乎都在放眼的那一刻有了答案。他跟着周九良随意挑了一处席位坐稳了,就听得周九良对他说:“这里所有的人,上到海事军政,下到卖烟卖酒,你必须一个不差全都记下来。而我们的邀请函是赤兔以新政府官员的身份推荐得来的,有人来问,你也不用怕,就按邀请函写的,照实说。”

      秦霄贤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要借口离开,虽不至害怕,可总也忐忑:“您就不能等会儿吗?那孟鹤堂也跑不了啊,等散了场去找他不是更方便?”

      “你懂个屁。”周九良白他一眼:“老实待着别捅娄子,不然我就自个儿先跑了不会管你的。”他这话说完,也没等秦霄贤回他就起身就往楼梯口顺着下去了。

      戏院内往来的人还不在少数,大家都热闹着寒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周九良闪身进了一楼已经封闭的幕帘后头。纯黑的幕布将鼎沸的人声与光线一股脑的全都挡在了外头,周九良瞬觉得眼睛一黑耳边一静,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后脑勺跟着一凉:“别动。”

      那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透在这样一个无光无声的地方,显得比平日更低更沉。那刻,周九良几乎断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测,他隔着公用电话亭玻璃所看到的那个人,确实一早就躲在这封锁的幕布中了。

      也许他从更早以前就已经躲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在完全适应了无光无声之后肆意妄为,在最适当的时机准确的将枪口抵上别人的脑袋,不由分说取人性命。

      枪口坚硬而又冰冷,抵在后脑勺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周九良一声不吭,却也等不到身后的人再开口询问。这样的僵持所伴随的危险,实是比枪口的威胁更甚,周九良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有没有将他看清,可就他的立场而言,这个人的身份,决计不会是新政府的人。

      幕外的喧嚣隐约传来,掩盖了两人之间仅存的喘息声,周九良的眼睛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幕后的黑暗,他正要有所动作,就听得身后那人说:“原路出去,我就当没见过你。”

      周九良一听,嗤笑道:“你既然没有开枪的意思,又何必拔枪指着我?”他说着,还未等身后的人有反应,闪身躲过枪口一把拽过,紧跟着抬手劈在身后人的手腕上,动作之快,在这几乎黑透了的地方根本叫人难以还手。

      身后那人因这一下吃痛了松手,正叫周九良趁势反夺了手枪抵上了脑门,就听得咔哒一声,正是□□保险被拉开了。

      “连保险都不拉,你是不会用枪还是纯粹想吓唬我啊?”周九良手上一用劲,迫使着枪下的人抬头起身,那黑暗中隐约的淡淡光线,已是足够让他将眼前的人瞧个清楚:“李、鹤、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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