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刺》孤寒星

3、胡杨

　　一个人的习惯有很多，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一旦形成，便很难忘记，早起便是其中之一。
　　琴仁好像就有这种习惯，无论他睡得有多晚，在第二天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他一定会起来。
　　琴仁起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在昨晚生火的地方放了一大堆柴，当柴火已快燃烬，天色却已发白的时候，琴仁已在这座庄院的里里外外进出了不下三次，连血鹰睡觉的那间屋子他也去了三次。
　　血鹰虽然没有早起的习惯，却有早醒的习惯。其实不是早醒，是被闹醒。
　　血鹰就躺在床上，望着琴仁跑进跑出。当琴仁最后一次跑进来的时候，血鹰终于忍不住道：“琴仁啊琴仁，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琴仁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最想干什么，但我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血鹰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琴仁道：“你知道？”
　　血鹰道：“只有饿鬼才像你这样，但我实在不明白？”
　　琴仁道：“不明白什么？”
　　血鹰道：“我不明白你昨晚吃得并不少，而且相隔的时间并不长，怎么你一大早就会饿了？”
　　琴仁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实在是很饿。现在你既然已经醒了，就告诉我吃的在哪儿。”
　　血鹰道：“我也想告诉你吃的在哪儿，只可惜昨晚吃的本就是最后的晚餐。”
　　琴仁呆了呆道：“最后的晚餐？”
　　血鹰道：“我本来昨晚就要告诉你的，但一想你反正今早要走，就没有说了。”
　　琴仁道：“我就算要走，也要吃点东西再走啊。再说，谁说我要走了？”
　　血鹰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不走？”
　　琴仁道：“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要走。”
　　血鹰道：“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会留你住下来？”
　　琴仁道：“留不留是你的事，留不留下来是我的事。其实，我留下来你本该感激我。”
　　血鹰道：“我感激你？你留下来就要烧我的柴、吃我的肉、喝我的酒、用我的水，我还要感激你？”
　　琴仁道：“你所说的这些岂非都是身外之物，一个人若是长久的在孤独寂寞中生存，那他拥有再多的身外之物岂非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如果有我在这儿陪着你就不一样了。”
　　血鹰道：“你虽然是一个无赖，但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
　　琴仁道：“你既然也知道我说得有道理，就该赶紧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吃的。”
　　血鹰道：“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以吗，昨晚吃的已经是最是最后的晚餐。”
　　琴仁道：“你以为我会相信沙漠中的铁血雄鹰会是一个困守绿洲的人吗？”
　　血鹰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谁，只可惜还有许多东西是你不知道的。”血鹰的脸色一下子黯淡，眼光也一下子淡如秋之晨月。
　　每一个都有自己不能向别人道的隐私和秘密，而许多隐私和秘密很可能是别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东西，这道理琴仁当然也明白。望着血鹰表情的变化，琴仁突然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这个绿洲虽然不大，却是这沙漠中最能孕育生命的地方，所以……”
　　血鹰的头突然抬起来道：“所以我们今不但不必饿肚子，还可以吃到野味。”
　　琴仁道：“你果然是一个妙人。”
　　血鹰已经将院门口的火烧得很大，早上的寒气还未退完，琴仁已带着他的野味回来了——四条蛇、六只老鼠、三只蜥蜴。
　　有野味也要有人会烤，血鹰显然是此道中的高手。他将他自己调制的酱上了两道后，扑鼻的香味已使琴仁无法再安静了，抓过一只烤得油黄的老鼠便放到嘴里。
　　血鹰道：“琴仁，你知不知道我明白什么了？”
　　琴仁道：“你明白什么了？”
　　血鹰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饿鬼投胎了。”
　　琴仁道：“你现在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血鹰道：“为什么？”
　　琴仁道：“因为我没空。”说完，左手抓过一只老鼠，右手抓过一条蛇。
　　血鹰也抓起一条蛇边吃边道：“现在若是有壶酒就好了。”
　　一个坛子突然从树丛中飞出，飞向血鹰。坛子飞行的速度并不快，就像是有人托着一样。
　　坛子的封泥已取，还未飞到血鹰面前，血鹰已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好酒之人只要一闻这香味，就知道这绝对是上等好酒。可血鹰接住坛子，望了望，却没有喝。
　　琴仁道：“现在有酒了，你为什么不喝？”
　　血鹰道：“你有没有见过天上掉下馅饼？”
　　琴仁道：“没有。”
　　血鹰道：“可现在掉下来了，但我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下来的。”
　　“天上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掉下馅饼来的。”一个看起来懒懒散散，一身灰衣的人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一个坛子往嘴里倒酒。
　　灰衣人走近火堆又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交朋友，如果你喝了我的酒，就一定要同我交朋友。”
　　血鹰道：“朋友的东西当然一定可以分享。”
　　琴仁道：“尤其是我们既然已经喝了朋友的酒，当然就更不能拒绝朋友吃我们的肉。”
　　灰衣人哈哈笑道：“你们果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他话还没说完，一条蜥蜴已到了他手里。刚说完话，他的嘴已经开始吃了。
　　当血鹰和琴仁手中的蛇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第二条蜥蜴已被这灰衣人吃掉一半了。等他吃完第三次伸手的时候，却发现血鹰和琴仁的两双眼睛都在瞪着他。
　　灰衣人的眼睛也瞪向血鹰和琴仁，但手却抓了一只老鼠放进了嘴里。
　　血鹰突然转而瞪着琴仁道：“现时的社会好像并不动荡不安？”
　　琴仁道：“虽然时常会有人家丢了东西，山贼路匪也经常出来活动，地方官员多有腐败，当下朝政也并不十分清明，但总的来说，时下的社会还是相对稳定。虽偶有天灾人祸，朝廷多少也拔下了点银两，最起码也够灾民渡日。”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又有两只老鼠进了灰衣人的嘴。
　　血鹰和琴仁突然同时各自抓起一条蛇坐到一边。
　　琴仁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前人为什么总说话说得越多的人，错误就会犯得越多。”
　　血鹰道：“我虽然早就明白这道理，但有时总会犯同样的错误。”
　　灰衣人哈哈一笑道：“其实我早饱了，只不过是因为味道太好，一时忍不住多吃了一点。得，你们就别小气了，现在我吃你们的，绝不超过今天，我就会请你们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
　　血鹰道：“可我们并没有酒给你换。”
　　琴仁道：“不过我们有水。”
　　灰衣人笑道：“沙漠中滴水滴金，只要有水，无论要换什么吃的，都已足够。”
　　血鹰道：“可我这里的水我从来都没有作为商品交换过，无论谁从这儿经过都可以免费用水。甚至可以带走或是用来洗澡。”
　　灰衣人道：“我那些吃的也绝不卖的，你在外面也绝买不到。不过，如果是朋友，不但可以吃，甚至还可以留下一部份慢慢享用。”
　　琴仁道：“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了？”
　　灰衣人道：“不错。”
　　琴仁转头对血鹰道：“看来多交一个朋友要比多结一个仇人的好处多多了。”
　　血鹰道：“这道理虽然不是绝对的，但通常都是正确的。”
　　血鹰和琴仁既没有问灰衣人的姓名来历，也没有问灰衣人吃的在什么地方，但他们三人在一起似乎谈得很投机，也很愉快。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一群只要能彼此成为朋友，就绝不会去计较别人的身份来历的人。
　　黄昏，夕阳残照，残阳如血。如血的残阳在这天地相连的大漠中红得异常的深沉和凄美，这通常都是那些多愁善感的人们最易伤感的时候。
　　幸好血鹰他们三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们都属于那种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们正在争论明日初升的太阳的第一丝阳光将照射到这绿洲的什么位置。更何况他们知道很快就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因为灰衣人已告诉他们他叫胡杨，是受开封远威镖局所托，帮忙护送一件稀世奇珍去西域的。因为镖队从未到过沙漠，用水没有规律，淡水即将用完，而他自己则是自告奋勇出来寻找淡水的。他之所以没有回去接他的镖队，是因为他已为他的镖队留下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可以在沙漠中指示方向的路标。
　　争论当然没有结果，血鹰突然似想到什么，对胡杨道：“对了，你说你是远威镖局所托，帮忙护送一件宝贝去西域的？”
　　胡杨道：“没错。”
　　琴仁道：“可你离开镖队好像已经快一天了。”
　　胡杨道：“不是一天，最多也只能算半天。”
　　血鹰道：“就算是半天，但半天已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胡杨笑道：“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我当然不敢如此大意。但据我所知，在这大沙漠中，自从一年前铁血雄鹰血鹰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强盗匪类了。”
　　血鹰淡淡道：“你错了，血鹰也只不过是一个人，他不是神。他就算是一个神，这沙漠如此之大，也有太多是他所不能力及的地方。更何况你所护送的是一件稀世奇珍。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难想象，垂涎觊觎这件宝贝的人必定不少。而这些人中，大多数应该都不会是沙漠中的强盗匪类。”
　　胡杨皱皱眉道：“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
　　琴仁道：“但什么，你应该听说过在一年前血鹰叫什么？”
　　胡杨道：“武林中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皇帝亲赐的神捕鹰王。你问这个干什么？”
　　琴仁道：“神捕的判断通常是不是都不会有错？”
　　胡杨道：“神捕鹰王之名，得来绝非侥幸。”
　　琴仁道：“既然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年前的神捕鹰王，现在的铁血神鹰——血鹰。既然你知道神捕鹰王之名得来绝非侥幸，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你的镖队？”
　　血鹰道：“这个问题我本该早想到的，现在，也许已经迟了。”
　　“迟了？”琴仁和胡杨同声问道，但转瞬他们的脸色就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