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12、灾星（一）

　　老道长拿着一把木剑，突然开始了做法，他的东西十分齐全，桌案上摆着供品糕点猪头什么的，中间一个香炉插着三支未燃的线香，闭目良久的老道长猛的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吓的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吓的退了好几步。

　　叶唤安冷笑一声：“看起来盯着烛火练了挺久啊，专业骗子。”

　　老道长掏出一张黄符，挥手一扫，无火就将三支线香点燃，周围人又是“哗”的一阵感慨。

　　接下来他例行拿着桃木剑舞了一通，再咿咿呀呀嘀嘀咕咕念了许久，十分卖力，声音铿锵有力百转千折。

　　段然越看越觉得他像大街上变戏法的。

　　能不能祛除邪祟是不知道，村民们看的倒是很感兴趣，连自家地里的活都顾不上，毕竟村里活动少——现在这个年代能驱魔的道长已经不稀奇了，天上飞的哪怕村子里也没谁没见过，运气好的抬头一天里能见上三四回。

　　可骗子还是盛行，因为他们也在随着世人进化，以前的方法不管用了，还能当骗子的肯定有自己的手段，就看这人有什么转折了。

　　段然没有发现，他对叶唤安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正在“做法”的紧要关头，老道长猛的回头看向众人，怒目圆睁，段然和他的视线在空中正好撞上。

　　下一刻，叶唤安似是不经意间动了动，白衣广袖正好将那老道长的视线断了个严实。

　　老道长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看了一阵，盯的村民们都四下回头寻找他在看谁，老道长一甩拂尘大步流星走回刘照身边，沉声道：“刘公子，那怨魂已被我度化，不用接着做法了，真正扰乱这村子的，不是他。”

　　这老道长气势也算硬挺正义，言语声沉威严，倒是个足矣安定人心的语气，他话音刚落，已有不少村民有点忐忑的试探道：“啥，还有一个？真假咧？”

　　“最近也没发生啥事啊，真有怨魂吗？”

　　“最近这几年不是老有人失踪吗？虽然咱们村子还没有，但是这......还是看看那老道士怎么说的，怪吓人的。”

　　段然听着身边嘈杂的低语声，心中那股不妙的感觉一点点扩大。

　　刘照抻着长音道：“哦？那可稀奇了，众所周知，咱们平谷镇及附近十六村依托长白山五渡城而立，比起其他地方历来少有厉鬼邪祟，这一下来了两个，可是有点问题啊，道长何解？”

　　老道长手一顿，捋了捋胡须，道：“公子，贫道不可说。”

　　刘照：“为何不可？”

　　“天机不可泄露。”

　　刘照一拱手，道：“道长，事关上百条人命，在下虽不是借问村的人，但是绝不可能看着惨剧发生的，我刘照求您出手相救！”

　　这一番话说的，段然都恨不得给他拍手叫好。

　　刘照看起来说的慷慨热忱，一颗心都给捧到众人面前了，可他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抬到了全村人的人命上，连那老道士都还没说具体怎么样，他就给补全了，又巧言将自己摆到了和借问村村民一条线上，让大家感觉“你们看啊我可是恨不得自己代替你们受罪了”。

　　老道长叹道：“不是我不愿就，事实此事牵扯太大。”

　　刘照微微躬身：“道长。”

　　刘照此人人品口碑众人皆知，可他此时一言一行倒令人有些吃惊，村民们纷纷以为他转性了，老道长为难沉思的表情又太过认真，终于，拄着拐杖的老村长道：“道长啊，若真有什么东西作怪于借问，还请您相救。”

　　“是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道长皱眉沉思，良久长叹一声：“好吧，既然刘公子这样说了。”他对天拱了拱手：“贫道出山入世，为的就是济世救民，诸天神佛赐我道法仙术，为了村民们，就是我耗尽寿数又如何，贫道就拼死一试。”

　　段然低咳一声挠挠脸，叶唤安已经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试他个桌子腿，不就是栽赃陷害吗？情绪渲染的倒是很到位。”

　　两人对视一眼，段然低声道：“走吧，别让他......”

　　“白虎星君！”

　　一声炸雷似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段然下意识回头，就见那老道长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他身前一丈远，目光直勾勾的，手指明确的指着段然。

　　然后一张嘴，“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段然：“......”

　　怎么是个人见到他都想吐血吗？

　　老道长吐血吐的很有技术含量，胡须胸口哩哩啦啦蹭了一片，看起来格外吓人。

　　村民们瞬间清空了段然叶唤安周围一丈地，狐疑的看着几人，段然觉得这种情况下不说话不行了，大不了见招拆招：“道长在叫谁？”

　　老道士却不理他，兀自对天呐喊：“贫道斗胆泄露天机，苍天派遣白虎星君降世临凡，贫道修为浅薄，此时才看出星君金身。”

　　抽气声和惊叹声顿时响起一片，怪只怪这老道士前戏太足，这一番掏心掏肺的下来，不少人连这种扯淡话都信了。

　　老村长瞪大眼睛，道：“小五，小五啊，你真是神仙啊？”

　　段然：“我？村长你在问我吗？”

　　他知道个鬼。

　　他要是神仙怎么不先把家里地用法术耕完呢？

　　这老道士到底要干嘛？！

　　“乖乖，怪不得小五平时力气那么大，我就说不像常人！”

　　“小五不是刚打死只老虎吗？这就没错了，是老天爷派下来救我们的！”

　　众人越说越兴奋，不知谁提起那只一波三折的老虎，没想到竟然对上了。

　　老道士看不用他说，村民们自己就引出了这个话题，顿时很是满意。

　　这时，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道长啊，你说小五是神仙下凡，那邪祟呢？邪祟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幽幽道：“也是他。”

　　叶唤安冷笑一声，看起来恨不得一剑把这老道士耳朵削了，段然不动声色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这可不对了，先别说我到底是人是仙，怎么可能神和邪祟并列？”

　　“不是并列，是因果。”老道士居然像段然弯腰一礼，沉声道，“贫道冒犯星君大人，但有话不得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派遣白虎星君降世临凡，可白虎星原本就是主杀戮与不详的星宿，天生命中带煞，所到之处必将引乱聚灾，不得安宁！”

　　周围一片寂静。

　　不知道有多少双熟识的眼睛，正看着段然，和唯一还和他站在一起的叶唤安。

　　段然道：“说谁都会说，你又未曾看过我八字命数，凭什么这么说。”

　　刘照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道长忙着四处降妖除魔，难道还回来陷害你一个种地的？”

　　段然摇摇头，没有说话。

　　老道士摆摆手阻止刘照，道：“你家中双亲安在？可还有长辈？”

　　段然：“双亲去世，还有祖父。”

　　老道士点点头，又道：“如我所料，你家中定然还有弟妹，想必虽还活着，却似失魂一般吧。”

　　“没有，”段然冷声道，“我妹妹很好。”

　　老道士心里暗笑一声，心道是时候了。

　　很不很好不是段然说的算的，村里一亩三分地，谁家不知道谁家，段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邻里乡亲都清楚，他们想到了就足够了。

　　众人一想就不免想的更多，总觉得以前种种都对的上了，甚至第一个发现地里尸体的人，不也是段然吗？

　　突然，不知道是谁低喃一句：“那小丫头那样还能叫好？整天像个小鬼似的......小时候不是还生病差点死了吗......”

　　老村长骂道：“闭嘴，谁说的！”

　　正是那天在老黄叔家地里恶心人的二流子，但老村长在他们还和泥玩的时候就是村长了，小时候因为偷鸡揍他们留下的威严尚在，他们也不敢多说。

　　“究竟如何，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老道士问完了，“天生克六亲，连没有血缘的人都逃不过，命里情缘寡淡，自己身体都难逃残缺，这样的人......”他叹息一声，却没有想象中一股咄咄逼人的态度，反而肃然道：“星君，您降世临凡本为拯救苍生，贫道本不该多语，但贫道今天拼着折完贫道这几十年寿命也要说一句——”

　　“您离这个村子，离世人远些，对大家都好。”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终于来了。

　　老道士看起来满面痛苦，好像满心都在想他好对不起白虎星君啊，他居然对白虎星君说了这种话，可是不能让他接着危害村民的安全了，否则全村人逐渐都得遭殃我好纠结啊......

　　扯你祖宗的咸淡！

　　段然心里骂了一句，面上道：“我还以为那流氓怎么站到你身后去了呢，昨天被我教训了一通，今天果然是有备而来。”

　　众人一听对啊，这老道士不会是那流氓找来骗他们的吧？！

　　老道士一听怒目圆睁，痛心疾首道：“星君啊星君，贫道好心相劝，为的也是您好啊，您若是听老道一言，为这世间多积福德，将来回到天上，不知会多出多少功德，您要明理啊！”

　　这话说的，就差怼着段然......啊不对是怼着“白虎星君”说你怎么那么不给面子，你看看苍生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幸亏段然很清楚自己不会上天，只会下地。

　　正当两边僵持的时候，老村长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媳妇狠狠拽了一把：“你又犯老毛病，别上赶着惹事！”

　　“......”段然眨眨眼，思考自己要不要等段三回来再带着小七搬家。

　　四周看去，那些或熟识或几面之缘的面孔，竟都是如此遥远的。

　　段然也不是不理解他们，毕竟世界上没几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怕的老光棍，世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带着人情世故的牵绊，背着人伦孝道的枷锁，直到永远卸掉或者勒死自己。

　　建立仇恨只需要一瞬间，可结成善念却需要很多很多年。

　　段然和村里人的交情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段然倒是无所谓，他是怕小七不开心，他其实很难有太大的感情波动，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脸上烧坏了，就把那些都带走了。

　　老道士说他情缘寡淡或许是没错的。

　　可这时，老道士忽然道：“星君一身来到世上，这世上不管谁接近都会受到他的影响，所以身边万万不可再有别人了。”

　　刘照适时道：“道长说的甚是，我记得刚才提过这段五家里还有个妹妹吧？”

　　段然猛的抬头看向他们，那小混混似是还没从昨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低着头不敢看段然，段然沉声道：“谁敢碰小七，我剁了他的手！”

　　老道士被段然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差点和刘照撞到一处。

　　一个看起来和段小七差不多大的男孩扒着人缝看了许久，终于一把甩开母亲死拉着他的手，灵活的一下子钻出人群，男孩一个飞身抱住段然，道：“小五哥哥不许走，你才不是坏人，你不许走！”

　　“......小豆子？”段然认出这个村里总是想来找小七玩，却总是不敢开口，每次都在段家门前徘徊，直到他回来又一溜烟的跑开的孩子，“你怎么......”

　　豆子娘奔了出来，想抱回孩子，看了一眼段然，抖了抖，只好去拉小豆子的胳膊：“你这破孩子闹什么，回来！”

　　“我喜欢小五哥哥，说小五哥哥是坏人的才是坏人！小五哥哥还会帮我家孵鸡蛋呢！”小豆子这个年龄的孩子都颇倔，他死死抱着段然，抱不住腰了就去抱腿，“小七也不会离开小五哥哥，他们谁都不会离开这里的，我......我保护他们！”

　　小孩子稚嫩的童音是那么没有可信度，可偏偏震耳欲聋。

　　昨晚上送来段家的鸡蛋就是小豆子他们家的，豆子娘也知道还欠着段然人情，不敢看段然，就是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寻思被黄鼠狼叼走的鸡怪谁。

作者有话说

　　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