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32、Ⅲ-4

　　在答应了休伯特的请求的第二天，兰德尔就见到了那位奥卡姆家的小少爷。
　　因为休伯特·米尔顿之前的说辞，在兰德尔的想象中，这位名叫吉尔伯特·奥卡姆的男孩应该是个嚣张跋扈、任性肆意的中二少年，但是真的见到本人，却发现对方与自己的预设完全相反。

　　个头不高的少年有着一头柔顺的水蓝色齐肩短发，而他的瞳孔比起发色显得更加浅淡，为人与其说是彬彬有礼，倒不如说是过于害羞内向了。
　　兰德尔看着躲在休伯特身后，只探出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的男孩，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很像个拐卖儿童的罪犯。
　　“总之，吉尔伯特就拜托你了。他为人内向，不善言辞，但是从不会给人添麻烦。”休伯特将吉尔伯特从身后推出来，向兰德尔说道。

　　他们现在正位于拉贝塔的教堂门前，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准备出发。
　　吉尔伯特·奥卡姆带着四个随从，而兰德尔则把艾利克也捎上了。
　　休伯特在送几人上马车的时候，视线从艾利克的身上滑过。
　　大约是因为生命树枝构成的躯壳已经和骷髅战士完全契合，这一回他没能从艾利克的身上感到明显的死亡之气。
　　休伯特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兰德尔的身上，到底没有在说什么，而是将一叠资料交到兰德尔的手中，对他叮嘱道：“小奥卡姆接下的任务信息都在这里，到了地方，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请及时送信给我，我会派人援助。”
　　兰德尔点了点头。
　　一行人两辆马车很快滚滚驶出了拉贝塔城。

　　吉尔伯特·奥卡姆所奔赴的地方在拉贝塔的西方，位于一个小公国的境内，走陆路的话，大约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
　　而奥卡姆家族确实资源雄厚，派来的两辆马车都经过炼金加持，速度如飞且平稳舒适，兰德尔大概算了一下，真的抵达目的地，应该只需要一周而已。

　　在这短暂的旅途之中，兰德尔将休伯特交给他的资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小奥卡姆所接下的任务，在教会之中十分常见——净化驱魔。
　　而这回的委托人则是一位授伯爵衔的大贵族，在这位班克斯伯爵的一块领地中频繁出现儿童走失事件，走失的儿童最后虽然都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可是举止却变得十分怪异。而在一周前，这位伯爵的千金也失去了踪迹，并且没有再出现过。
　　这让一开始对领地中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的班克斯伯爵终于着急起来，派人搜索后仍然没有得到女儿的下落。他怀疑领地上出现了一些常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得已之下向教会请求帮助。

　　仅从这份简单的记录上，兰德尔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
　　虽然这世上确实存在着可怖的魔鬼和怪物，但是经过多年前对黑法师的扫荡，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也渐渐变得稀少。
　　其实，现在教会中接受的大部分驱魔任务都只是委托人的无中生有罢了。
　　而从手中的这份资料中来看，兰德尔也很怀疑他们的工作最后会不会由驱魔变成破案。

　　就如同兰德尔所料想的那样，八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班克斯伯爵的领地。
　　那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起伏的山峦围绕着中间土壤肥沃的平原，通往外界的出口只有一个，而他们如今正站在这里。
　　小路的一旁悬挂着铜牌，上面写着荷达村。轻风微微拂过，铜牌发出叮叮的响声。
　　现在恰巧是正午。
　　秋日里和煦的阳光照进山谷，将一片金黄的农田笼罩出一层朦胧的金光，远处枫树将山峦点缀 成深浅不一的红色，有红顶白墙的房屋错落有致地立在原野之上，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这是个一眼看去只能叫人想到祥和、宁静这种形容词的地方。
　　一旁刚刚下车的小奥卡姆不禁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呼。

　　因为提前已经同班克斯伯爵打好了招呼，他们这些人没有在原地等多久，便看到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人骑马迎了过来。
　　中年男人翻身下马，当他看到穿着牧师服的小奥卡姆先生时，兰德尔注意到对方一闪而过的讶异神色，他猜对方可能对小奥卡姆的年纪抱有疑虑。
　　殷切期盼的教会使者年纪看上去尚不足二十，心生怀疑也是在所难免。
　　性格比较敏感的小奥卡姆先生显然也留意到了男人短暂露出的僵硬神色，他咬紧下唇，双颊变得通红，但是好歹还谨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像见到兰德尔时那样，躲到别人的身后，而是力争矜持地朝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打马在前，带着马车走进山谷之中。
　　兰德尔掀开帘子，留意着一路上的景色。渐渐地，他注意到一件事——村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有男人在田间耕作，也有女人出来送饭洗衣服，这些声音勾勒出田园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兰德尔还是感觉到了那丝违和感。
　　兰德尔皱着眉，目光掠过层层麦浪。
　　这时，旁边马车上的小奥卡姆也将头探了出来，兰德尔听到了他小声的自言自语：“奇怪，怎么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子？”

　　这句话似闪电般击中兰德尔的大脑，让他明白到自己方才始终捉摸不透的那点异样。
　　山谷里没有一丝孩童的吵闹声。就好像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样。
　　但是兰德尔之前度过相关资料，知道那些失踪的孩子大半已经回来，就算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再次出事，白天彼此相互照看下，也没必要将所有孩子都锁在家中吧？
　　怀着这点疑问，兰德尔投在沿路的视线并没有收回，因此在经过一栋房屋时，他注意到了窗后那抹怪异的人影。

　　房屋的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一楼面朝着马路上的一扇窗户露出一线黑黢黢的缝隙。
　　兰德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道缝隙上，随后便看到一张小女孩雪白的脸露了出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马车驶过，那种眼神的意味兰德尔很难说清，却感到对视的那一秒，一股凉意自脚底窜起。

　　马车很快驶过了那栋房屋，兰德尔抓着马车的车窗探头回望，却发现那扇窗户和其他所有窗户一样，彻底遮掩在厚重的窗户后面。
　　“怎么了？”
　　和他同坐一辆马车的艾利克发现兰德尔的异常，出声询问道。
　　兰德尔摇了摇头。
　　他没有发现这座村中环绕着不祥的气息，也许方才只是自己疑心之下，太过小题大做的反应。

　　马车缓缓地在一处城堡前停下。
　　班克斯伯爵本人亲自在门口等候。这是一个有着浓密胡须的健壮男人，细小的倒三角眼睛让他看上去有些精明。
　　伯爵显然有着远比管家更高的城府，当看到小奥卡姆从马车上下来时，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诧异，十分亲热地将这位年轻的牧师请进了房间。
　　不过显然，伯爵的盛情款待反倒叫小奥卡姆先生更加不知所措。
　　兰德尔和艾利克落在后面，发现少年走路的姿势很快变成了同手同脚。
　　对方可爱的表现，叫兰德尔闷笑出声，暂时驱赶走了他心中的阴霾。

　　班克斯伯爵将他们引进书房，女仆很快端上了香甜的红茶。
　　小奥卡姆低头缀饮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茶，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
　　他攥紧杯子，朝伯爵问道：“我看到阁下转交给大主教的书信，您说您的女儿失踪了……”
　　“哎呀！可不是嘛！”听到小奥卡姆的话，班克斯伯爵立刻愤愤地接过了话头，“我的小女儿——克丽丝汀——他可是和一位伯爵有婚约在身的啊！可您瞧瞧，现在已经失踪了近半个月了，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那您对此有没有什么发现……”
　　“发现什么？什么都没有！这不是秋收的时节嘛，我来看看这里的收成如何，顺便带着儿女过来散心，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克丽丝汀是个十分守礼的淑女，她是绝不可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的。哎呀，要我说，就是这里那些贱民的孩子影响了她。您有所不知，那些平民的孩子一个个野得很，大晚上经常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晚上有孩子在吵闹？”兰德尔对班克斯伯爵的话感到了好奇。
　　“对啊！吵得要命！”班克斯伯爵面露厌恶，“好几次我睡到半夜被吵醒，推开窗户一看，老远就能看到有小孩子举着灯在田里跑来跑去，你说那么远的距离，我都被吵醒了，这得多吵啊！”
　　这位班克斯伯爵大约是饱受困扰，一旦抱怨起来就喋喋不休，让人插话也难。
　　小奥卡姆先生说话声音太小，喊了伯爵好几次才打断了他的发言：“可、可是，这些和恶魔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您叫我们过来，究竟是解决什么事情呢？”

　　听到小奥卡姆先生的问题，班克斯伯爵露出微妙的神色，他搓了搓手，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唉，我的领地上能出什么问题？虽然有人说这块土地被诅咒了——那都是造谣，我的地方好着呢！其实，将各位不远千里请来，一来是为了堵那些生事小人的嘴，二来也是为了能给联姻的那位伯爵一个交代而已。你们做做样子就行，钱上不是问题，我还可以双倍给您。”
　　“欸？”小奥卡姆先生没有听懂似的瞪大了眼睛。
　　兰德尔在旁边却是听明白了。
　　这位伯爵先生并非是真的想要驱魔，女儿身负婚约却不见踪迹，再加上领地谣言四起，伯爵先生大概并非真的多么担心自己的女儿，而是怕影响自己的声誉罢了。
　　还有什么是比把一切事情都推给他并不相信的恶魔更好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