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33、Ⅲ-5

　　兰德尔怀疑班克斯伯爵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教会那边未必不知道他的打算，互惠互利的事情谁也犯不着相互恶心人。
　　但是小奥卡姆先生显然并不知情，从兰德尔的角度恰巧能够看到他猛然涨红的面皮。
　　这位年轻的牧师张开嘴，大约是想说些什么，结果被他身后的同路者打断了。
　　几人谈起路上的见闻，将这段话题略了过去。但实际蕴含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同意了班克斯伯爵的要求。

　　兰德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奥卡姆家族显然知道这次任务的弯弯绕绕，才将年轻的小奥卡姆派来混资历。
　　班克斯伯爵看上去也放松了许多，十分热情地表示他们一行人可以在城堡里多住一些日子，这里风光很好，绝对会好好招待他们。

　　兰德尔对此不置可否，他本来就只是个陪客，因此心态上十分随意。
　　而达成了隐秘的共识后，班克斯伯爵也很快结束了这次谈话。他摇铃叫女仆进来，将一行六人带往客房休息。
　　兰德尔和艾利克依旧落在最后，当他走上二楼，路过走廊拐角的时候，留意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躲躲藏藏地站在装饰花瓶的后面，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
　　男孩的脸色苍白，叫兰德尔想到之前在路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人脸。但是那种“白”给人的感觉并不一样。
　　兰德尔回想着那张人脸，此时终于想到那点叫他心悸的违和之处——那张脸白的仿佛刷了一层漆，仿佛瓷器一般透出死物一样的僵硬光泽。

　　兰德尔一直盯着小男孩的脸想事情，他的视线同样很快引起了男孩儿的注意，那张惨白的脸上表情变得十分慌张，随后小男孩把自己藏在了花瓶的后面。
　　跟在后面的女仆也留意到兰德尔的动作，她顺着兰德尔的视线看过去，十分热心地介绍道：“那是杰克少爷。”
　　“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兰德尔回过神来，顺着女仆的话问道。
　　“唉——小姐失踪了后，少爷就一直这样，他们总在一起玩的，少爷肯定心里难过。”
　　兰德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视线在花瓶后露出的一角衣服上转过。
　　他觉得方才那男孩子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是悲伤。
　　而是恐惧。

　　班克斯伯爵确实是将小奥卡姆这些人当做贵宾来对待，安排给他们的房间位置都不错。
　　兰德尔的这间房子面朝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大片金灿灿的农田，和远处起伏的群山。
　　艾利克将行李收拾好，转过头，就发现兰德尔站到了窗户前，皱着眉眺望外面的景色。
　　“怎么了？”艾利克走到兰德尔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我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
　　兰德尔摇了摇头，问道：“你对黑暗的气息应该会更敏感一些。你在这里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吗？”
　　艾利克：“我觉得这里很正常，你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兰德尔想着一路上没有儿童身影的村庄，想着白色的人脸，想着杰克少爷的奇怪态度——但这些似乎并不能真的用诡异来形容。
　　起码班克斯伯爵的样子就很正常。
　　兰德尔沉吟着说道：“大约是我想太多了吧。”

　　艾利克耸了耸肩：“也许是你旅途中太疲乏了，先睡一觉吧。床铺都收拾好了。”
　　兰德尔确实感到了一丝困意，艾利克十分贴心地离开房间，轻轻将房门关上。

　　兰德尔这一觉睡得十分沉，连一个梦都没有做，直接进入了黑甜乡。
　　他是被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吵醒的。
　　兰德尔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眨了几下眼睛，耳边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才变得清晰起来。
　　房间里一片昏暗，兰德尔侧过头去，透过床上的纱帐，他看到窗外一轮朦朦胧胧的昏黄圆月。

　　奇怪，今天是满月的日子吗？
　　兰德尔有些迷糊地想着，小孩子的嬉笑声还没有消失，甚至隐隐变得更大了。他捏了捏鼻梁，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窗外不知何时萦绕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将黑暗中本就轮廓模糊的景色扭曲地变了样子。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透过薄雾播撒银辉。
　　兰德尔望着月亮出神——那月亮太大了，又圆又大。就好像有谁剪了一片纸挂在树枝上，透出一种虚假的完美来。

　　“嘻嘻……”
　　“哈哈哈……”

　　小孩子的笑声再次响起，兰德尔不再去看月亮，而是把视线落下，远远落在一片黑黝黝的原野上。
　　那里不断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如果现在是白天，这种笑闹的声音就显得十分平常，但是在这样雾气朦胧的晚上，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白天那张白色人脸再次在兰德尔的脑中闪过，就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兰德尔的理智在这一刻猛地苏醒过来。
　　他的神色不再是刚刚睡醒的茫然。
　　兰德尔再次看向窗外，终于察觉到那阵缥缈的白雾中透出的隐约死气。

　　他的目光蓦地锐利，披上外衣走出房间。
　　隔壁艾利克的房间也在同一时间被打开，骷髅战士探出头来。
　　“艾利克，你感觉到了吗？”兰德尔低声问道。
　　长长的走廊十分安静，而小孩的叫声仍顺着风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这座城堡里，仿佛所有人都睡死过去了，没有一点声音。
　　艾利克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感到了死气。”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房间的门也被打开，小奥卡姆先生带着慌张之色的脑袋露了出来。接着，四个同行的低阶牧师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好了，”兰德尔心想，“看样子这一回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简单。”

　　“你们、你们也留意到了吗？外面——外面——”小奥卡姆先生结结巴巴地朝醒过来的人问道。
　　“有不祥的气息。”兰德尔替他补全了后面的话。
　　小奥卡姆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止、不只是……”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兰德尔猜他看的应该是房间的窗户。

　　“少爷，您打算怎么做？”与小奥卡姆同行的一个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岁，脸上有深刻的法令纹，这令他看上去有些古板严肃。兰德尔记得他叫阿道夫，一路上都在照顾小奥卡姆的起居，引导他的行动。
　　小奥卡姆听到询问，又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房内，再转过头来，一点坚毅之色微微压下了脸上的恐惧。
　　“我们得去看看。”
　　兰德尔挑了挑眉，他倒没想到小奥卡姆先生看上去有些懦弱没主见，遇到事情还有一点胆色的。

　　小奥卡姆说完这句话，将视线落在兰德尔身上，他诺诺地说道：“您……您……”
　　兰德尔说：“我当然和你们一起去。”

　　达成共识的六个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城堡。
　　在踏出城堡大门的时候，兰德尔回头看了一眼。在雾气中的城堡线条凌厉，映着天边的月亮，白日里看上去气势宏伟的建筑彰显出几分阴森来。

　　别看小孩子的声音始终在耳边萦绕，实际上农田距离城堡的距离并不近。
　　越是往前走，身边的雾气便更浓一分。
　　兰德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感觉周围渐渐变得阴冷起来。
　　艾利克看出了他的不舒服，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兰德尔想要推据，被艾利克挡了回来：“我的身体你知道，你别生病了就好。”

　　而被四名同伴保护在行动圈内的小奥卡姆也感觉到那不正常的低温，他看了看从身边飘过的一丝白雾，奇怪又焦虑地说道：“明明白天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啊！”
　　兰德尔将艾利克衣服的袖子网了两圈，才露出自己的手背来，听到小奥卡姆的自言自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空中没有一颗星子，仍是那轮圆月悬在半空。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们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麦田的边缘。
　　高高的麦秆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谁也没有看到小孩子的身影，只有几点灯火穿过麦秆的缝隙透了出来。
　　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

　　“九个娃娃捉迷藏——捉迷藏——”
　　“一个娃娃探出了左手，哎呀，你看，他的左手被砍了——”
　　“一个娃娃探出了右手，哎呀，你看，他的右手被砍了——”
　　……
　　“一个娃娃探出了头，哎呀，你看，他的头被砍了——”
　　……
　　“一个娃娃被发现了，哎呀，你看，他的心脏被吃了——”
　　“一个娃娃不想玩了，哎呀，你看，他的肠子被剁碎了——”
　　……
　　“玩游戏的娃娃都输了——”
　　“谁赢了？”
　　“鬼赢了。”
　　“嘻嘻……”
　　“嘻嘻……”

　　尖利的童音唱着诡异的歌谣,伴随着吹过麦浪的呼呼风声，叫麦田外的所有人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脸色苍白地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踌躇起来。兰德尔更是怕的心脏直跳，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小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童谣又被他们从头唱了一遍。这些还没露出样子的小孩儿仿佛不知疲倦的八音盒一般，来来回回地说着同样一段内容。

　　小奥卡姆脸上的惊慌之色更重，他低头念了一段圣典上的祷告词，颤颤巍巍地拨开了麦秆。
　　可就在所有人踏进麦田的那一刹那，小孩子的声音消失了。
　　不只是声音，连点点摇晃的灯光也没有了。
　　麦田里面只剩下风刮过的声音。
　　这种寂静反倒叫人更加感觉毛骨悚然。
　　就好像那群孩子唱的童谣一般，这些儿童悄悄躲了起来，也许现在正在什么地方无声无息地盯视着踏进麦田的人们。

　　可是，究竟谁是抓人的鬼？谁是躲起来的人呢？
　　一行人都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问题。
　　他们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可等了半天，真的再没有任何人、任何声音出现，就仿佛刚才只是他们听到的错觉而已。
　　月亮不知何时落下，白雾和死气也不知何时消散干净，远处天边透出一线天光。
　　——太阳要升起来了。

　　黎明将至下的麦田透出一种暗淡的青色，站在其中的六个人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捉迷藏的童谣是编的，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点点害怕，真的是一点点、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