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垚尘

30、新衣

　　俗话说，穿新衣，过新年。

　　吃饱穿暖是人生存的最低要求，而当温饱得到基本满足后，人们便开始有了更高的人生追求。

　　吃，要吃得好、吃得香，穿，要穿得漂亮、穿得时髦。

　　这不，秦守业在过年前，委托去首都办事的李阳给素云带回来了一件红格呢子大衣。

　　秦守业到现在仍然记得，素云在结婚前曾经提过，她希望她结婚的时候，可以穿一件红呢子大衣。

　　呢子大衣在80年代，绝对是爆款

　　买一件呢子大衣最少需要两百多块钱，而且，在龙庆县里根本买不到，大家都是托亲戚托朋友在大城市里买的。街上穿着呢子大衣的人，多数都是国家公职人员，要不然就是家底比较厚的时髦人士。

　　素云只是顺口提了提，就好像我们现在人会说“我要是能中彩票中五百万就好了”那种感觉一样。完全是不可能实现，或者说能够实现的几率小到不能再小的梦想。

　　所以，当大年初一的早上，秦守业不知道从哪儿拿出这件大衣放到素云面前的时候，素云简直惊喜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问他多少钱买的？

　　这个时候提钱太煞风景了啊！

　　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问那干嘛，反正一定不是今天买的！

　　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特别特别喜欢这款衣服吗？

　　废话啊，秦守业有什么不知道啊！

　　素云的眼睛微微湿润，秦守业见状，连忙搂着她：“别哭啊，别哭，大年初一可不能哭的，不然这一年都少哭不了。来，试试合身不合身，我估计应该合适……”

　　这是秦守业第一次给素云买衣服，这也是素云第一次穿上这么贵，这么好看的衣服。

　　素云直到去织布厂上班之前，穿的衣服上面还带着补丁呢。

　　“这衣服可真沉啊……”素云努力眨眨眼，把即将流出来的眼泪眨了回去。

　　呢子大衣是用羊毛呢做的，分量当然不轻，轻了的那一定是假货。

　　素云把衣服穿好，站在秦守业面前，问他：“好看吗？”

　　秦守业点点头：“好看，好看，特别好看。”

　　家里没有镜子，原本素云结婚的时候张金枝想要给她买一块，就是时下很流行的那种带着木头框子的半身镜，镜面上还会在角落里印上牡丹花，结果被素云拒绝了。

　　那种东西不如一床棉被来得实用些。

　　素云摸摸衣袖，又摸摸衣领，心里喜欢地不得了。

　　实际上，素云穿上这种呢子大衣并不像秦守业说得那样好看。

　　素云过了年后才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穿上这样一件厚重又成熟的衣服，颇有几分不恰当之感。

　　只是，谁在乎那个呢？

　　在这个追求流行而不追求个性的年代，时髦感和洋气感是通过共性实现的，不管你适不适合这种风格，只要买到了穿上了，就是流行大军中的一员！

　　试穿了一下，素云就脱了下来，把衣服仔仔细细平平整整地放在炕上后，才去厨房做饭。

　　要说素云怀孕后，反应确实比之前慢了。

　　直到两个人吃完饺子之后，素云才想起来问秦守业：“你就只给我买了一件衣服啊？你没给自己也买一件吗？”

　　秦守业正在穿棉袄，他要带着素云出去拜年。这是素云嫁给他的第一年，素云算是新媳妇，他要带着素云去各个亲戚家拜年，直到那之后，他们结婚的所有风俗礼节才算全部完成。

　　他抻了抻衣襟，说：“我？我没买，我身上穿的这件就是你新给我做的，还挺好的呢，不用再买新的了。”

　　秦守业说的这件棉袄，是素云结婚前，秦守业自己拿来的布和棉花，然后让张金枝给他做的。

　　到现在等于穿了快两季了，素云给他拆洗过几次，秦守业穿得也很爱惜，平时在饭店后厨里从来不穿，即使这样，衣服上还是溅到了一些油点，素云用了好多碱面洗都没有洗干净。

　　素云拍拍脑袋，有些懊恼：“我就说我最近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做了，村里分的布票我还存了一些呢，想着给你再做件衣服，想着想着，我就给忘了。”

　　最近这一年，社会形势变化迅猛，原本的公社和供应制度正在被逐渐弱化，村里固然仍旧会分发一些布票、粮票和肉票等等，可是真正有钱的人，也不会只依靠这些票去买东西。私营产业迅速发展，人们更多地习惯用钱来进行交易了。

　　秦守业给素云围上了一条围巾，外面风大，秦守业怕素云会被冻到。

　　“我不用，这件还能穿呢。布票你留着吧，要不然就给妈做件衣服。”秦守业边走边说。

　　秦守业是个很有良心的人。

　　自从素云嫁给他之后，他就把张金枝当成了亲妈一样看待。他偶尔从饭店里带回来好吃的东西，都会让素云给张金枝送一些过去。就在他拿到李阳给的分红那天，他还和素云商量，让素云给张金枝五十块钱，孝敬孝敬她老人家。

　　秦大姐那边秦守业也没有忘记。秦守业不光把这几年欠大姐的钱还清了，他还给大姐夫送去了两瓶白酒，又给两个外甥买了几包糖果和瓜子、花生。

　　谁真心对他好，谁帮过他，他心里记得很清楚。

　　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当然要有所回报，感情的维系和付出永远都不是单方面的，以前秦守业没有能力也没有本事，如今他虽然谈不上发达了，到底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连饭都吃不饱，需要亲戚们救助的可怜虫了。

　　秦守业和素云第一站要去素云的娘家。

　　路上遇见很多像他们一样出来拜年的人，大家全部喜气洋洋，笑容满面，见面就问声“过年好”。

　　也有人注意到了素云穿的新衣服，便打趣道：“守业今年发大财了啊，素云穿得可真洋气！漂亮！”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呢？大过年的，别人说自己发财，这是个好兆头啊！

　　“小打小闹，混个营生，谈不上发大财。”秦守业笑着回答。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秦守业和素云身上透着那股精神，和以前完全不同。

　　“这个老秦家的老三，要发达了啊！”村民纷纷在背后议论道。

　　世人多是“先敬衣服后敬人”，往常素云穿得破破烂烂，秦守业也是邋邋遢遢，长得再好看也被破衣服埋没了。而且，除了穿着之外，气质也是种非常奇妙的东西，手里有钱和手里没钱，在外的表现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

　　很快，秦守业和素云就走到了张金枝家里。

　　“妈，三哥，三嫂过年好。”秦守业打开门帘，一面跟屋里的人拜年，一面扶着素云进门。

　　“过年好，过年好！”张金枝笑得合不拢嘴。

　　她的眼睛虽然花了，可是仍旧一眼看出穿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新衣服。

　　于是，张金枝的笑意就变得更深了。

　　三嫂抱着孩子，笑着把素云让到炕上坐：“快坐下，外面冷吧？”

　　王进从外屋端进来一盘苹果：“来吃苹果，我刚洗好的。”

　　王进在过年前就买了好几箱子苹果，放在地窖中存着。这时节，北方能够买到的比较便宜的水果，就只有苹果了。

　　从王进拿出来待客的果盘糖果中就能看得出来，王进今年的收入肯定不错。

　　“素云，你这红呢子大衣是在哪儿买的？”三嫂坐到素云身旁，满脸羡慕地摸了摸素云的衣袖。

　　“这料子真好，摸上去还挺厚实。你三哥也给我买了一件，是黑色的，不如你这个亮，也不如你这个摸着舒服。”三嫂又说。

　　素云就只是笑：“守业托人给我买的，我也不懂。”

　　王进是个孝顺的，他给老婆买衣服的同时，也没有忘了老娘，这不，张金枝身上穿得就是王进给她买的新衣服。

　　张金枝岁数大了，她不喜欢那些时髦的东西，就只让王进买来布，自己做了一身青黑色的老式斜襟外套，只是这衣服的颜色，越发衬得张金枝满头银发，老态毕现了。

　　“中午就在家吃吧。”三嫂说，“我和妈早上包了萝卜馅儿的饺子，特意包了很多。”

　　素云还没答应，张金枝就接过话去：“中午他们俩应该没空过来吧？他们俩得去挨家挨户拜年，到时候，肯定会有人留他们吃饭的。”

　　秦家的亲戚住在县城里的不少，比如秦守业的大哥、二哥、大姐，还有他的亲叔叔，他叔叔家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是非常近的亲戚，这一路走下来，估计就得到中午了。

　　对于素云来说，去拜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按照龙庆的习俗，新媳妇去拜年，长辈们都要给红包的，有的给五块，有的给十块，这一圈下来，少不得要收入几十块钱。

　　三嫂赞同地点头：“对，可不是么，我差点忘了。那就给你们留着，晚上或者明天再过来吃。”

　　虽然这半年多来两家的生活多有改善，可是也只是比以前好一些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吃饺子仍旧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只是以前他们仅仅在过年和初一、十五才吃上一顿，今年么，估计可以从初一一直吃到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