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黑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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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电视的福，我家也算大出风头了一把，连带着嘘寒问暖的人也变得多起来。有时空着手出门，回家莫明多了一把菜，半斤肉。母亲半真半假地抱怨街坊们太客气了，连带着笑容也多了不少。
我与家里的关系也因此缓和起来。
虽然依旧不能跟小介比，至少交流的时间变多了。降温时，还会得到佩戴围巾的提醒，晚归以后，也会看到厨房里用小碟装好的饭菜。
今年的寒假足有三周，真的太长了。我花了三天时间做完作业，每天的任务只剩下玩玩玩。所幸之后都要前往工坊学习，才不会感到太过无聊。
按照父亲的计划，我将会辅佐小介继承家业。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了。手工业还尚不能被悲观地称作“夕阳产业”，但在机器的竞争下，其缺陷也越发明显了。以传统手艺为生的家族需要培养优秀的继承人，否则将无法在代代相传的马拉松长跑中保持优势。
社团，学生会，班级，加上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想想年底那份焦头烂额的乱象，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折腾一次，新学期也打算彻底跟剑道告别了。
窗外飞舞着白雪，秋田犬在地毯上酣睡，我与小介坐在客厅看电视。因为有暖炉的缘故，穿着和服也很暖呼呼的。父亲的报纸翻过一页又一页，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酱油用完了，早苗你去新买瓶回来。”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好。”我套上羽绒服，穿上靴子，套上围巾，往屋外走去。
和服，羽绒服，靴子——的确，这样的搭配的确会被斥为不伦不类。有奶奶在的地方会要求严格，但是只有母亲的话，会更加随便。何况路上根本没有多少人。
迎面而来的空气十分洁净。被清扫出来的街道湿漉漉的，雪落在上面就融化了。路边还是能看得到些许积雪存在的，有孩子在打雪仗。
我把手揣在兜里，往超市走。
白色的精灵轻柔地飞舞着，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快步而来的男孩。他看起来跟小介差不多大，白皙的肤色与黑色的夹克外套令人印象深刻。
“打扰了，咖啡馆往这边走吗？”
我弯下身子，笑着朝他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您。”男孩一本正经地道了谢，从怀里掏出一支玫瑰，放在我手心，接着就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玫瑰，莫名其妙。虽然知道对方并无深意，随随便便给女性送玫瑰，还是有点奇怪……况且，这个季节有玫瑰吗？看到对方的背影消失了，我顺手把花扔进垃圾桶里。
结果没想到在超市门口又遇见了，虽然很短暂，对方的视线还是有在我的手上停留。感觉……有点尴尬。
“你好，要进去吗？”我虚伪地笑着，推开店门。
舒服暖气让毛孔都放开了，我拉着扶手，好方便男孩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站在货架前张望着，脸色不知为何难看起来。“……超市里，果然只有速溶咖啡吗？这种廉价的味道……怎么配得上高贵的主人！”
主人……？好古老的称呼。如果不是有特殊癖好，对方应当来自某个大家族吧。这么想着，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早苗！——”
“哎？”
“早苗！早苗！”拦腰撞来一团柔软事物，熟悉的嗓音让我一下子放松起来。“麻美？！”
“意外看到你真开心啊！因为早苗总是神秘消失啊！”
“抱歉抱歉，最近真的很忙……”麻美穿着一件黄色的羽绒服，毛茸茸的小球，可爱极了。她松开手，看着男生好奇地问：“生面孔呢……早苗酱是认识的人吗？”
“只是问路的陌生人而已。”
立正身子。“哦……你好，我叫麻美！”
“鄙名叶。”对方仰着一张严肃的娃娃脸说。
“诶嘿嘿——那我们就算认识嘛？……对了，想吃糖吗？”麻美拖着软绵绵的长音，从兜里拿出花花绿绿的糖纸。对方盯着她的动作，露出轻微的嫌弃表情：“不用了，谢谢。”
麻美闹了个大红脸。
“真的不要嘛？真的很好吃哦。”诱拐的语气。
“……”面无表情。
自讨没趣的的麻美夸张地叹了口气，垂着脑袋，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唉……小叶，挑食可是不行的呢。”声音低了八度。“我还以为所以的小孩都喜欢吃糖呢。”
叶皱着眉，问：“你们知道最近还有哪里能买到咖啡豆吗？”
“呃……知道！我家附近就有，出门的时候还营业着呢。顺路的话就一起走吧！呐？”
“我先买瓶酱油没关系吧？”我说着走到后面的货架，拿下一瓶酱油。又在结账的时候顺便买下两块巧克力，并把其中一块送给麻美，立即把她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所以！另一块也给小麻美吧~”
“想得美。”弹头。
叶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似乎只是因为教养才没有流露出态度明确的鄙视。
“早苗，你有没有觉得他腿好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孩子。”“是很长。”
“是吧，皮肤好白，紫色的头发也很少见呢……看起来好像外国人啊，该不会是混血儿吧！我第一次见诶！”麻美兴奋地说。
“诺，小叶是来看望亲戚的吗？”
叶直直地往前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呃，不想说就算了。”麻美干笑着：“啊……说起来之前也有一个跟你穿得差不多风格的姐姐问我咖啡馆在哪里呢？”
“该死你怎么不早点说！”
“呃？！！——”
“我竟然做出如此不可饶恕之事！买咖啡这种事情，正是被深切托付的高雅之道，我的习大人啊！请务必原谅在下的不谨慎！”
叶大受刺激地惨叫着，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可恶！松前这个狡猾的家伙！——是那个方向没错吧！”没等我们说话，已经飞地射出去。
我目瞪口呆。
“你搞错啦！别跑那么快啊小叶！~”麻美慌张地跟我告别:“再见啦，早苗！对了，新年再见！”
“……再见！”
说得没错呢……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年了。
没过几天，一家人开车到了奶奶家。因为下雪的缘故，原本只要两个小时的路途居然花费了整整半天。在看到那座熟悉的日式建筑，众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进门立即有人前来迎接，是分家的亲戚。笑着，寒暄着。空气里充满过年的味道。
愣神间，我被母亲拉住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母亲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小介。小介对我吐了舌头，随即恢复成正常的表情。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与各色人稀里糊涂的打着招呼，最后被母亲直接牵出了人群。感受着从掌心里传来的粗糙与湿润，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来着温柔端庄的母亲，毕竟她的手看起来是那么纤长柔软。
……对了，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东大艺术系的高材生呢，这双手，只是用来相夫教子，真的太可惜。
“妈……母亲，你年轻的时候想过以后做什么工作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母亲警觉地问。
“……没事。”
“过会儿在奶奶面前表现好一点。”
“知道了。”
母亲放开手，分别给我和小介整理衣服。当她往前走去，我松了口气，活动微微僵硬的手指。不知为何，在母亲握住我时，我不仅没有欣喜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别扭，一个声音不停说，“太近了”……
我呼出一口长气，有什么细微之物落进心底，真是难以言喻……
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在人前，奶奶还是要面子的。只要不出大错，她也不会公然数落我。何况还有小介在，老人家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心情也会理所当然好起来吧。
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多少也有种过家家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假的。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也许是因为我想得太多，才一直很难快乐吧，是我把大家隔绝开了才对。明年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
我微笑起来。嗯，事到如今终于可以承认了，我所在乎的……并不只是小介，虽然母亲不喜欢我，可我还是想保护她。
席间，父亲正与大伯谈论某支股票。而正与我说话的面目平凡的男子，是大三岁的表哥。
“听说你剑道很厉害。”
“呵呵……太夸张了，”我轻笑着视线往下，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起：“……其实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学了。”
“那可真可惜啊。”
“没什么，已经够了。”
努力过，争取过，得到了，够了。
表哥在大家的口吻中是个很厉害的人，体育，绘画，音乐都很强，性格不骄不躁，初见之下也的确如此。怎么说好呢……应该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对象吧。“小介找我，过会儿再聊吧，表哥。”
“快去吧。”对方笑着说。
从外面回来，我向暖炉走去，冷不防却被胳膊撞了一下，茶水泼在衣服上。表哥慌张地连连道歉。虽然我一直表示没关系，表哥却说在长辈面前太失礼了，还是借一件新的换上比较好。实在拗不过他的好意，我点头同意了。
悄声离开热闹的房间，拐进回廊。
一步。两步。三步。停下。
我眯起眼，被眼前的白炽的空旷与黑暗所震慑。真实在这一刻撕开残酷的一角，展露出狰狞的獠牙。
“怎么了？”表哥站在前头问。
“鞋带断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有点不吉利。
……
我早就过了一无所知的年纪。也没有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一直以来，我努力地与自己的无知，虚荣，自私，懒惰作斗争，把自己磨砺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是不行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如何也无法变成喜欢。
发着高烧，用被窝抵挡现实呼啸的恶意，在血液的倒流声中，一点点将自己排挤出去。
——以后再也不会流泪。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黑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