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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四 ...

  •   会试之后,玄芜招过林入宫。他笑着展给他三份卷子:“来来来,名满京城的意兰先生,替朕定出个一二三来。”
      过林也不推辞什么,低头看了一遍,取了一份:“此卷立意中正,文思缜密。”第二份:“辞句华美,言语锋刃。”第三份:“行云流水,渤然大气。”
      玄芜失笑:“叫你定一二三。”
      过林思量一番,把一二两卷调换一下。“文辞尖锐者,急于求功,失查于全局,立意就有些偏颇了。”然后又微微一笑,“或者陛下用其锐利,裁伐污腐,亦颇堪其用。”
      玄芜摇头:“才发觉你这话是会两头说的。”
      过林说:“只有可为陛下所用之才,与不可为陛下所用的区别罢了。”
      玄芜敲敲桌子:“如此倒好,也不用分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
      过林指指第三份卷子:“此文虽还有几分青稚,其中胸怀宽阔,一望可知——数年之后,或可为宰辅之才。”
      玄芜只是凝视过林,叹了口气:“你真不肯入朝帮朕?”
      过林莞尔:“草民胸无大志,终日沉溺游戏小技。”
      玄芜指着他道:“你莫拿姑母的话敷衍朕。”虽是如此,那神情语气,也都是放开了的。
      过林道:“陛下可准我拆卷封一看?”
      玄芜道:“拆吧拆吧。拆了替朕抄下三甲名字。”
      过林挑开封线,撕开封纸,突然怔了怔,前日里才听过的名字籍着这倜傥字迹,跃入眼帘:雁州齐苒。
      玄芜凑过来:“这名字朕听过。就说这一科有个雁州出的少年奇才,年方一十六岁。”
      过林已经说不出话,想着,皇上这是听谁说的呢?
      玄芜没留意他心思,自行皱了皱眉,吩咐侍臣:“去玉宸殿把朕桌子左面最上一份卷子拿来。”然后他把齐苒的卷子从过林手里轻轻抽走,“拟吧,状元扬州卢渭臣,榜眼徐州李宣颐。”等侍臣拿了卷子过来,“探花冀州薛怀瑾。”
      过林的目光慢慢凝聚:“陛下。”不用意兰先生也看得出来,薛怀瑾文章尚要比李宣颐差上一截。
      玄芜道:“雁州齐苒二甲第七名。”不光落出头甲,从状元直接换到了第十名了。
      过林不语。
      玄芜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过分?”
      过林低声道:“我知道陛下不是以年资取仕。”
      玄芜说:“你刚刚说过,齐苒有宰辅之量。只是,他太年轻了,朕要磨磨他。”他的眼睛,分明也已经放出光来。
      过林终于道:“陛下知道文薏认识齐苒么?”
      玄芜竟诧异了一下:“薏儿?认识齐苒?怎么会?”
      过林叹息。
      殿试御笔点出头甲三名,玄芜在殿上对着齐苒不露半分痕迹,也并没有人觉得齐苒落出三名之外有什么奇怪,却还是称赞他少年英才——齐苒,实在太年轻了。
      琼林宴被宜璃主动揽在红文馆了,新科仕子锦衣新冠,人人意气风发。过林留意齐苒,这少年目光温文,沉定如水——都说状元卢渭臣老成持重,但齐苒目光里,是宽博从容,荣辱不惊。那目光,如海。过林想想玄芜的嘱托:替朕锤敲锤敲他——不由得苦笑,觉得自己好似在扮白脸。
      席间齐苒起身更衣,过林想了想,也跟了去,走几步听见廊下人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过林想问这少年的话,被文薏问了去:“齐公子以为自家文章可当得起这第二甲第七名?”
      齐苒一笑:“功名功名,几甲几名也不过是个名。”
      文薏轻笑:“两年之前公子与文薏说起进京赴考之事时,并没有这样轻视功名。”
      齐苒道:“下官一介俗人,岂无争胜之心?只是齐苒记得,取得功名不过是行得一站——后更有长路漫漫,需谨慎而行。若问下官当不当得这名次:低了自是无需计较,高了,只有提醒日后路上更加兢业。”
      文薏眉目微微弯起,面容皎若明月:“路往何方去?”
      齐苒回答:“为国为民。”
      过林默默离开。院中曲水潺潺,水花激在石上,碎了一片月,幻化成乱银舞动,终于搅沉在水中。
      两月之后,二甲之中只有齐苒一人外放。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玄芜在御座上看下去,叩首领旨,口称谢恩的少年只有一片真挚安然。
      三月晏都春至,春风吹开繁花。文薏为齐苒送行,纤手将一只风铃挂在齐苒车上。“漫漫长路,伴君同行。”
      从不曾醉酒的过林醉了,撞到姐姐过琬夫家的府上去,且笑且吟,优美华丽的词句断续的从他口中吐出,咏兰之芳泽,叹兰姿窈窕。过琬不得不陪着弟弟难得的发疯,折腾了一宿。
      第二日过林醒来头疼欲裂,却再也不记得自己曾拉着姐姐的手,一声声的说:姐姐姐姐,我去考科举好不好?然后又摇头又笑,这不是矫情了么?怔怔立了好久,说,我是不是也要为国过民?又摇头。不不,我就算为国为民,也是为文薏……
      ——文薏……
      ——文薏文薏文薏……
      你蕙质兰心,可知我相思?你秋水凝眸,可见我相慕?
      睁开眼睛看见文薏温婉的容颜,宿醉的眼中却又模糊了,看不清晰。
      文薏说:表哥,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叹息一声,端了醒酒的汤药来。
      过林低头,白瓷的碗衬着花瓣般剔透的指,让人只想小心的掬入掌中。但是过林攥紧了拳低声说:把汤药放下吧,我会喝。
      文薏放下了碗,晶莹的眸子不出声的诉说,诉说她知悉一切。
      过林突然举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手指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你……你回去罢……
      再也没有力气,在她面前维持平常的言行。
      室内空气扰动,是她行动带起的微风,衣裙布料轻轻摩擦的声响也异常分明。门扇合起的声响之后,过林合起眼睑,想要隔断的身影却在他脑中分外清晰。

      过琬对母亲说:怎么办怎么办?么儿太爱惜文薏,不舍得她一点点为难,他不会说,不会对她说一句。怎么办?怎么和文薏说?——她乱了心神,实看不得幼弟这样痛心失落。
      宜璃却明白:文薏这样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过琬的泪珠儿一颗颗掉下来:那她就忍心这样让他伤心?
      宜璃说: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情之一字,最是无奈。

      意兰的兰词,变得黯然幽婉。其中落落之情,观之神伤。谁都看得见那个人远远望着他爱慕的兰,徘徊踯躅,不能再靠近一步,于是步步踏碎了伤心。
      京畿教坊都时时传出泣噎悲声,曲调不成。
      过林静静叩别父母:儿不孝,将远游。
      宜璃呆了呆。去哪儿?
      游历山川,是儿夙愿。
      往日不提,只是为了文薏。
      如今,何以系兰舟?——何以系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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