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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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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堂有数不清的屋宇。马空群住的那一栋,无疑是最安全的。
但马芳铃一点都不喜欢住在那里。那灰白色的石墙,冷硬的地砖,无时无刻不在的巡防,只会让心里升起一种身在牢笼的感觉。
她喜欢自己住的白墙黑瓦宽敞的屋子,屋后疏疏离离的几竿竹子,屋前种满鲜花四季不败。她开着窗,正靠在窗下的躺椅上,也不点灯,只在黑夜中静思着。
远远地望出去,她甚至还能望见万马堂前十丈高的旗杆上,点着一盏大大的光明的天灯。
那灯是万马堂在江湖立下的规矩。它点着的时候就表示,万马堂的主人正在待客,过路的英雄豪杰无论是谁,有事都请明天再来。
马空群正在大堂待客。他请了叶开,不知现在发展成什么情形了?
“叶开呵!”马芳铃一声长叹,微微皱着眉。依她模糊的记忆,叶开似乎是李寻欢的徒弟?她这样想着,心里的忧愁又增加了几分。
夜已三更。
马芳铃躺在贵妃椅上,眼睛却仍是清明。忽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铃儿!”是马空群的声音。他的声音已经苍老,今晚甚至还带上了微微的沙哑。
“进来吧,我知道爹爹要来。”马芳铃起身,将桌上那盏碧玉灯点上。
马空群推门而入。他如往常般穿着一身白衣,此刻看起来却像是黑夜里的鬼魅。父女相对而坐,一时沉默。
马空群不说话,但马芳铃也已隐隐看出了他心里的烦恼和恐惧,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爹爹现在可确定是谁要找你报仇了吗?”她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开口道。
马空群嘴角冷冷地扯了一个笑容,缓缓道:“想找我报仇的又何止一两个!”
马芳铃想了想道:“我今天去找萧别离,遇到一个叫叶开的人。”
“叶开?”马空群沉吟着,目光冰冷。
马芳铃道:“想必爹爹已经见过他了。“
马空群点点头。
马芳铃道:“爹爹他觉得怎么样?”
马空群看着马芳铃,道:“你觉得他就是来杀我的人?”
“……可能性,很大。”马芳铃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更何况我们连他的出生背景都不知道。但他的身手,绝对是边城数一数二。”
“还有一个人!”马空群突然开口,连神色也变得沉重。
“谁?”马芳铃讶然。
马空群冷冷道:“傅红雪。”
“傅红雪!”马芳铃惊道。
马空群看了马芳铃一眼,道:“你也已经见过这个人?”
马芳铃摇摇头。她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源于前世某人经常在她面前念叨的小说电视罢了。
叶开,傅红雪……呃,正派主角全齐了。
马芳铃暗暗地垂下了头。
“你也不用担心。”马空群望着自己的女儿,语声也轻缓了几分,“爹爹向你保证,无论来寻仇的是谁,关东万马堂让他有来无回!”
马芳铃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意气风发的万马堂三老板,又看到了儿时那个还算亲切可爱的父亲。
“爹,你在江湖上这么久了,会不会觉得累?有没有想过隐退……”马芳铃轻声问道。
“没有!”马空群决绝地回答,“从我踏入江湖那一刻起,就从没想过止步。”
马芳铃略略失望地垂下了双眸。
“铃儿……”马空群忽然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马芳铃的头,“人在江湖,心不硬一点,怎么活得下去!”
“我知道!”马芳铃再抬起头,脸上已经带上自信的笑容,同样坚定而决绝的眼光,“爹爹说斩草除根,那些复仇的人家,当然也不会放过仇家的女儿啰!”
她和马空群的关系,就像秋日里的蚂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绑在一起了。
别无选择。
万马堂近来很不太平。第一夜,万马堂的鸡犬被全部斩头;第二夜,马厩里千金难得的种马暴毙;第三夜,堂里巡逻的十三个个卫士被人齐齐砍下脑袋。
万马堂一时间人心惶惶。
马芳铃这三天来睡得却格外安稳。因为她知道,更大的危机尚未来临。而这狡诈的仇家,正在开展屠杀前的心理战。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叶开或傅红雪干的?”马空群有天问道。
马芳铃嗤笑道:“三十八条狗,四百三十三只鸡,一百二十匹种马,一夜之间可不是一个人就能杀光的。”
马空群淡淡道:“你怎么肯定他们没有帮手?”
马芳铃轻笑道:“爹爹相信他们杀人还需要帮手吗?”
不需要了,只要一把刀、一柄剑,他们已完全能杀想杀的人,做别人未能的事。
马空群神色凝重。
马芳铃道:“我从前听过一段话,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马空群沉吟道:“家里……”
马芳铃沉声道:“云在天、花满天两位场主都跟了爹爹十多年,公孙断与爹更是贫贱生死之交,他们在万马堂的势力都不容小觑……”
马空群叹了一声。
马芳铃接着道:“而傅红雪,能练成那种可怕刀法的人,必定是十分孤独骄傲的人,是绝不对干这种杀鸡摸狗的事情的。”
马空群冷笑,道:“你倒是挺了解傅红雪。”
“我连见都没见过他!”马芳铃撇撇嘴生气道:“难道我还说错了?”
“没有。”马空群叹息道:“你很聪明,常常能跳出迷局看透我们看不透的事情。”
“这叫慧根!本小姐从小聪慧过人,岂是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马芳铃高傲地抬起头得瑟着。
“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马空群忽然话题一转,“等过了这个难关,爹爹一定给你好好物色一个夫婿。”
“嫁人?我还小,才不要这么早嫁人!”马芳铃一口回绝。
马空群叹道:“不小了,已经十六了。当年你娘嫁给我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呢。”
说到马芳铃的母亲,父女两个人忽然间又都沉默下来。因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在刚刚生下孩子不久就去世了,马芳铃甚至连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
马空群大概也早已忘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吧。
马空群的家,是一个很畸形的家。虽然他有儿有女,却很少关心他们。虽然他女人很多,但有名分的不过沈三娘一个妾室。
他们家四个萝卜头,却偏偏占着关东那么大的地。
而沈三娘,正是马芳铃眼中第三个神秘的人,也是她最不想接近的人。这个风华绰约、温柔可人的姨娘,在她眼中看来,总是带着太多难以理解,甚至连她动人的微笑,马芳铃从来都未感受过真诚。
但马芳铃自己,又何尝对家人是真诚的呢?连她唯一的异母弟弟,自己也总是淡淡的态度。她有时候站在高原遥望万马堂,竟会想到那里有一天会是弟弟的产业,弟弟的家。
她有时真鄙视自己,骨子里果然流着与马空群一样的血液。
杀人的事,从来与马芳铃无关。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摆满胭脂水粉、金钗玉器的梳妆台前,任那些心灵手巧的婢女将自己打扮得像个美丽的娃娃。
“大小姐,你不喜欢今天这个装扮吗?”婢女小翠看到马芳铃愁眉不展,怯生生地问道。
“没什么。”马芳铃对着明镜中的容颜,淡淡地一笑,轻叹道:“我以前最喜欢这些金啊玉啊,现在看来,一切的财富都比不过青春和健康。”
年轻意气的叶开,与同样年轻又狠绝的傅红雪,这是暮年的马空群要面对的。
如果是三年前,马芳铃定会相信她的父亲能度过这一关。但是三年后的今天,就算他依然腰杆笔挺,步履稳健,马芳铃明白,马空群已经老了。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她是时候想好对策了。
正午,一声惊雷,暴雨如瀑。
谁也没想这会儿突然变天。前院纷纷乱乱,有人来报告说,公孙断死了。
公孙断是马空群最信任的兄弟,信任到可以与马空群住在同一栋屋子里。对于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四叔之死,马芳铃心有戚戚焉。
“我去见见他最后一眼吧。”马芳铃撑开伞,冒着暴雨向前边跑去。
雨依旧在下。万马堂中已阴暗了下来,雨丝密如珠帘。
马芳铃看到花满天与云在天等候在屋檐下。他们的脸色亦如这阴暗的天。
“两位场主。”马芳铃走进屋檐,向他们二位行礼,顺眼向紧闭的大门望去。
“堂主一个人待在里面。”花满天沉着声音道。
马芳铃点点头,轻轻地推开门向里面走去。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架屏风。一架很大的屏风,画的是万马奔腾之景。无论是谁看到这幅画,都会为画里的恢弘之气折服。
现在,她只看到这架屏风隐藏在雨天的阴暗里,雷电闪过,看到屏风后马空群孤独的身影。
“爹。”马芳铃轻轻地唤了一声。
马空群久久才开口道:“铃儿,过来。”
他的声音微颤,表示着他内心的恐惧和悲伤。
马芳铃绕过屏风,便看到公孙断的尸体。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眼里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怖。
马芳铃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眼泪,却比流泪更加震慑和悲痛。原来直面亲人的死去,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马空群也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带着一种孤独和无助,恨恨道:“是傅红雪杀了他。”
“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我知道。”马芳铃重重地叹息一声,黯然道:“没有他就没有万马堂。他把一生都献给了万马堂,献给了父亲。他,他对我和小虎子也一直很好。”
马空群的声音已经哽咽,道:“我应该早听你的话,将那些人全杀了。”
马芳铃心一颤,道:“杀?”
马空群咬着牙,点头道:“对,全部都得死,傅红雪,叶开,还有……”
还有门外那两个人。马芳铃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