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大小姐[小李飞刀系列]》英飞

4、花已残

　　马空群从来不避讳在女儿面前杀人。在很小的时候，万马堂在江湖上还名不见经传，马芳铃就跟着他父亲身边，看着他杀死一个又一个对手，夺下一个又一个地盘。
　　有这样一个父亲，就注定不能做温谷里的花朵，柔弱的菟丝花。
　　马芳铃站在马空群身边，冷眼看着花满天与云在天从门外走来。
　　他们步履沉稳，面容悲痛，带着复仇的决绝和勇气。但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死亡的深渊。
　　云在天愤愤地先开口道：“堂主，我们不能放过傅红雪，我们一定要为公孙兄弟复仇。”
　　马空群沉默地点点头，许久，又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在天看看马空群，又看看他身边的马芳铃，试探着道：“什么事？”
　　马空群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云在天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就吩咐。”
　　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削过去。
　　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刀光挥出，他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马芳铃默默地垂下了眼。
　　云在天的反应再快，却快不过马空群的刀。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却还没有倒下，他握着流血的手，面容痛苦得扭曲着，冷汗如雨，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马空群长叹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个人。”
　　“是，我已经跟了你十几年！”云在天咬着牙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目光刚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谁也没想到万马堂威名赫赫的云在天是这样的死法。
　　马芳铃叹了一口气。
　　马空群注意到了，冷冷地问道：“你在为谁悲伤？”
　　“每个人不是迟早都会死吗？我在为死亡悲伤。”她淡淡地说着。

　　花满天手上的剑还滴着血。
　　果然是一剑飞花，好俊的剑法。
　　马芳铃沉默地凝视着他。
　　以前，她是很喜欢花满天这个名字，那带着春尽花落时淡淡的怜惜与无可奈何的忧伤。
　　马空群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杀了他！”
　　花满天道：“因为他出卖了你。”
　　马空群道：“现在你也懂了？”
　　花满天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出卖你的人，就得死！”
　　马空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出卖了我？”
　　花满天道：“我很想知道。”
　　马空群大笑，忽然转头看向马芳铃，道：“铃儿，你和他说说，云在天是怎么出卖爹爹的。”
　　“很简单。”马芳铃的声音平淡如水，“他们早知道父亲遇到一个极厉害的仇家，便趁着父亲用人之际，勾结外人，制造事端，意图将父亲逼走。慕容明珠、乐乐山他们全都是云在天找来的。
　　马空群叹道：“杀我是没这么容易的，我走倒是个法子。一走，这万马堂的产业不全归了他们！”
　　“是。”马芳铃点头道。
　　马空群重重地叹息道：“我的根已生在这里，若有人要我走，我也会像树一样枯死。万马堂是我的东西，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将它夺走。”
　　马芳铃沉默无言。
　　马空群抬起头冷冷地盯着花满天，道：“但云在天还不是主谋，真正的主谋，必然在万马堂有着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势。”
　　花满天疑惑道：“那是谁？”
　　“你！”马空群厉声道。
　　“我？”花满天先是一惊，复而一笑，道：“堂主原来早就知道？”
　　马空群长叹道：“你是万马堂的人，你也曾是我的朋友。”
　　花满天道：“我，我明白。我辛苦奋斗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还得像奴才般听命于你，你若是我，你会不会也像我这么做？”
　　马空群想也不想，立刻接口说道：“我会的，而且我就这么做过！”
　　马芳铃转头默然看向她的父亲。
　　马空群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叫我三老板？”
　　花满天道：“二十年前，堂主与神刀堂白天羽、白天勇结拜兄弟，排行第三，故人称三老板。”
　　马空群淡淡一笑，缓缓道：“他们若不死，我就永远只是三老板。”
　　“你……”花满天面色骤白。
　　马空群满意地笑道：“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花满天缓缓道：“明白，我这下终于明白了……”
　　马空群道：“明白就好，自己做事不机密，死也怨不得别人。”
　　花满天颤声道：“你要杀了我？现在公孙断和云在天都已死了，你若再杀了我，岂非孤掌难鸣？”
　　马空群道：“这是我的事情，死人就不用来操心了。”
　　花满天盯着他，突然仰面而笑，道：“好，好，只可惜我还未必就会死在你手里。”他长剑一挥，径直向马空群袭来，突然剑花数抖，竟已将剑架在马芳铃脖子上。
　　马空群仍是静静地坐着，淡淡的神情，手中握着公孙断的断刀。
　　“我知道你极宝贝自己这个女儿。”花满天面露凶光，似笑非笑道：“可惜你这个宝贝女儿，万马堂的大小姐，除了吃喝玩乐，长得漂亮点，我还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用！”
　　马空群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被剑架着的马芳铃，淡淡道：“铃儿，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回答他，你还会干些什么？”
　　“还会杀人。”马芳铃平静地回答道。
　　“杀人，你用什么杀人？”马空群问道。
　　马芳铃笑道：“刀剑皆可。”
　　“你的剑呢？”
　　“我的剑，不就在花叔叔的手上。”
　　马空群满意地点点头。
　　花满天神色一变，却突感手上一麻，但见剑如秋水，化为长虹，刹那间空中飞满一点点血花，顷刻间染上了那扇万马奔腾的屏风。
　　艳如桃花，有刺的桃花。
　　剑尖的血，一滴一滴地流。花满天的人，却已经倒在地上。
　　这一剑，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父女两低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冷冰冰地躺在万马堂的正厅里。
　　“你的出手，还是慢了点。”马空群忽然叹道。
　　“我毕竟是个女子，女子出手的力量和速度，与男子相比终究落了下乘。”
　　“但你要记住，来杀你的可不会只有女人。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人而手下留情。”
　　“……我知道了。”
　　“不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传下令去，万马堂内所有兄弟，一律斋戒茹素，即刻准备两位场主和公孙先生的后事。”

　　马芳铃脱下红色的衣衫，换上了素白的丧服，捧着一盏碧螺春，坐在窗下呆呆地凝望着雨中犹抱枝头、未肯落去的残菊。
　　“小姐，吃点东西吧。”服侍她的婢女小翠捧来食盘，就像从前那样总是温柔可亲地劝道：“你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马芳铃摇摇头，软软道：“吃不下……”
　　她才刚刚杀了一个人，只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在抽搐，连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微微的血腥的气味。
　　“小姐 ……”小翠无奈地垂下了头。从小生长在万马堂的婢女，自然也能体会马芳铃此时的感受。
　　唇寒齿亡。
　　世上本没有边城，有了万马堂才有了边城。没有了万马堂，那些人要靠什么在这片荒漠苦寒之地生存下去？
　　“听说堂主已经下令广发讣闻，务必要让两位场主和公孙先生风风光光地走。”小翠轻轻地说道。
　　马芳铃叹了一声，道：“十几年的交情，总要把这丧事做得体面些。”她顿了顿，又问道：“我爹都请了谁？”
　　小翠回道：“听说请了不少人，与万马堂有交情的门派都请了，甚至还请了……”
　　小翠没敢说下去。
　　马芳铃冷笑道：“请了叶开和傅红雪？”
　　小翠咬着樱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马芳铃放下暖茶，软软地靠着椅背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屋顶。
　　小翠乖巧地拿来狐皮的大衣，轻轻地为马芳铃盖上。
　　“小翠！”马芳铃忽然抓住小翠的手。
　　“嗯，在呢。”小翠柔声应道。
　　马芳铃缓缓道：“你跟着我有很多年了吧。”
　　小翠点头道：“我从十岁起就到小姐身边伺候了。”
　　马芳铃叹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身边丫鬟成群，总觉得一点都不得自由，所以跟前一直就只有你一个。”
　　小翠垂着头没有回话。
　　马芳铃幽幽道：“我这个人说不上好，又总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出格的举动，也难为你跟着我顺着我这么多年了……”
　　“小姐，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你对我其实挺好的。”小翠动容道。
　　马芳铃叹道：“我多喜欢看你在花丛中跳舞的样子，就像百花中的仙子。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不应该，不应该留在万马堂的。”
　　小翠忽然默默地流下了泪。
　　马芳铃正沉浸在回忆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正骑着爹爹送我的胭脂奴，在长街上东走西顾，逍遥自在，正好听到你凄厉的哭声……”
　　“是，是小姐把我从勾栏院里救出来的呢。”小翠哽咽道。
　　马芳铃噗嗤一声，忽然笑了起来，“对啊，那时候我马鞭一挥，就把那凶神恶煞的抓你的男人打趴下了。”
　　小翠抹了抹泪，微微笑着道：“我永远会记得小姐那时候说，堂堂万马堂的大小姐，和你们要个人还敢要银子。你也不问问，姑奶奶在边城跺一跺脚，整个关东都要颤上三颤。”
　　“呵呵呵……”马芳铃大笑起来，“你看看我小时候多有个性的人，难怪从此边城的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胭脂虎。”
　　胭脂虎，胭脂马，边城十年，纵马逍遥，最快活的时光。
　　马芳铃黯然道：“可惜，边城就要变天了。”
　　小翠坚定道：“不会的，堂主永远是万马堂的堂主，而你，也永远是我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