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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一声询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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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亭外,北风已住,天空只飘着一天细细的轻雪。
花满楼坐在亭中,手里抚摸着一枚连心锁。
上次离开华山后,这枚连心锁终于回到了主人身旁,但却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再也不能纯粹。
不知有几个日夜,它的主人就那样空对着楼川,饮着残酒,默默地抚摸这枚连心锁。直到那一抹旁人的气息,也渐渐随着抚摸而日渐消磨。
这让花满楼感到了惧怕,仿佛这缕痕迹消散的那刻,他的朋友便会从世上彻底消失。
所以,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哪怕千里奔波,哪怕呕心沥血,哪怕在十日间从金陵赶到西安,再赶去京城。
这些与他心中的期盼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是早已托过了尺素,穷尽了碧落,又问过了黄泉?甚至在梦里,犹记挂着那人的平安。
但他的梦里,总有一滩鲜红的血迹和一场永远不停歇的风雪。
就像此时的山巅。
只是他的听觉再灵敏,也听不见雪花坠落的声音。
他忽然很想看一看这世界。
毕竟,他已多年没再见过。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心中开始有了遗憾,那些本该在生命中不必计较的细节,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心结。
因为…他不止想看一看雪,还想看一看他朋友的样子。
可惜,他看不见。
花满楼笑了笑,却只能回想起多年前一个孩子的模样,那张童稚的脸已被岁月刷洗过无数次,却还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但现在呢?
他想看一看那孩子现在的模样。
他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去仔细摸一摸那人的脸,便摸了,也还是看不见。
这或许不能算是遗憾,只是一种无可奈何。
世间的许多事,都是这样无可奈何的。
司空摘星不久前就曾问他:你刺过去的那一剑,是不是真的想杀他?
他只反问:那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我,是不是真的想骗我?
司空摘星答不出来,半天才小心翼翼再问:他又没死,你也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花满楼也答不出来。
后来却意识到,这只是近乡情怯。
原来,当人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竟是会害怕再度拥有的,而这万分珍视的心情已变得十分柔软、十分脆弱。
陆小凤奔进下棋亭时,雪花正在花满楼身后落的很轻、很静,仿佛连雪也不愿意打搅他。
他想开口,却只能傻傻地站住。
该说些什么呢?
道歉?
忏悔?
安抚?
这些都不是合理的借口。
可他是需要一个借口的,这借口若不够合理、不够伟大,那天便一剑被刺死,也无需再被这个人挂念。
花满楼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可他不说话,陆小凤也不敢说,只敢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
但总该说些什么吧?
他从京城赶到西安只用了短短三天,或许这世上再没有人的脚力能够胜过这段路,可他却像被人点了哑穴,什么也讲不出。
他们就像两个哑巴,一个在“看雪”,一个在看着“看雪”的人。
四周也渐渐风起,渐渐变急,渐渐变冷了。
陆小凤突然解下了他身后的披风,轻步走到石桌旁,将它披在了花满楼的身上,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握地住了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被这冰凉的手指一握,身子反而有些颤抖,像神飞天外的魂魄回了壳。
他皱了皱眉头,突然喃喃道:“我记得,你今年三十岁,有没有认真数过…头发已白了多少?”
陆小凤怔住了,一时竟未能回答。
他的眉发边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堆积在鬓边,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些微凉,可他的喉咙却像被烈酒灼烧着,开口时都有些沙哑。
他勉强自己带上些轻松的笑意,但听起来却全是不知所措的慌张。
“这些日子里…我只想着见你,还没仔细瞧过自己…”
一滴热泪突然从花满楼消瘦的脸上滑落,随风落入了深渊,仿佛可以融化天地间的冰雪。
陆小凤心上的那片雪,也早已融化。
他刚想开口,却听见了一个姑娘的声音,好像还是对他喊的。
——“看起来,你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