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报岁》三良哇

6、第六章

　　小少爷的院子离仆人的房子还是挺远的，要穿过几个小门，路上也没特意设灯，要是晚些回去的下人都是自己弄了个油灯照着路，或者搭伴儿回去。

　　初五总攒着钱，舍不得，所以时常偷些主人家的蜡烛将就着用。

　　偷偷把烧得还剩三分之一的蜡烛从烛台上拿下来，把磨过的，薄薄的石片将蜡烛划开，取中间那一点蜡烛。

　　底部那些融了又再凝的蜡还得小心翼翼的划下来，放到剩下半拉蜡烛下面，再放回烛台。

　　初五一直都有偷蜡烛的习惯，只是他来小少爷院儿里时，小少爷不需要人陪夜，他总早早就走了，没继续偷，身上也就没再带蜡烛。

　　“小少爷，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初五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小少爷还没有放他走的意思，鼓起勇气说道。

　　“不急，再陪我待会儿。”

　　“你家里就两口人了？”

　　小少爷又开始没话找话。

　　“嗯。”

　　初五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时不时看着慢慢降临的夜色。

　　“天好像是快要黑了，走，进屋点灯吧。”

　　初五见小少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屋里走，有些不情愿的磨蹭着站起来，跟在小少爷后面。

　　小少爷不喜欢有人陪夜，所以点灯一般是他自己来做的，他拿起烛台旁的火折子，吹了一口。

　　火光洒在那张脸上，映在小少爷眼睛里，他慢悠悠点燃蜡烛，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拘谨的初五。

　　莫名其妙的就将这人带来自己的地盘了，自从那个事后他就极其排斥别人进自己的屋子，小少爷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过来坐吧。”

　　小少爷坐下，从托盘上拿出两个杯子，提起茶壶，倒上了两杯。

　　“不用了小少爷，我...还是回去吧”

　　小少爷看着他，大拇指摩挲着茶杯杯口，也不发话，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低着头站在那里。

　　“我-说-坐下。”

　　小少爷收回眼神，摇了摇手里的茶杯，语气冷冷的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初五坐到了小少爷对面，手放在腿上，仍低着头，整个人缩在一起。

　　气氛安静了一瞬，小少爷重新扬起笑，把另一个茶杯放到他面前。

　　“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

　　“不是的....天色太暗了，我看不清，回去有些麻烦。”

　　初五如实说着，看着眼前的茶杯，没动。

　　“哦，那你下去吧。”

　　小少爷看着已经天已经黑了，见目的达到就放人走了。

　　“是。”

　　初五起身走了，小少爷抿了一口茶，看着他的背影，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木头是会被吓得来找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回去呢？

　　小少爷觉得有意思，嘴角勾起，起身去拿他的木料，一刀一刀削出木屑，打发时间。

　　火苗在蜡烛上跳啊跳啊，融化的蜡是红色的泪，淌过蜡身，凝固在蜡脚。

　　小少爷也没等太久，起身准备去瞧瞧那木头是不是硬着头皮走了。

　　推开隔扇门，有个人影佝偻着移动，再近些，小少爷就瞧见初五捂着肚子，埋头直直朝这边过来。

　　最后几步几乎是摔坐在门前的，初五就这么蜷缩着靠在门上，没看小少爷一眼。

　　“....你这是怎么的了？”

　　半炷香的时间不到，这木头怎么就这样了？

　　“可是谁伤着你了？”

　　小少爷见初五还是没说话，走到初五跟前，语气带着些焦急。

　　“....你...说话啊，别死我院儿里了....”

　　初五咬着唇，蜷缩着坐着，大拇指的指腹按揉着另一只前臂腕下的一处，仍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初五才抬头看小少爷。

　　“不打紧的，只是折磨人的小病，让小少爷担心了。”

　　“要是死了才好....”

　　初五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少爷没听清，也没继续问。

　　小少爷看着眼前的木头——苍白的脸，额头薄薄的一层汗，眼里雾蒙蒙的，眉头微皱着，干裂开的唇瓣微微张合，近乎是往外吐的字，单薄的身子在夜下像一小堆杂物。

　　刚刚，初五往外走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小少爷说的吃人的妖精，夜下的树黑黑的，伸着枝丫，树叶一吹就乱飞，像是活了过来。

　　初五心里发紧，小步小步挪着步子，眼睛左右瞧着，身子发凉，胃开始受不了了，闹了起来，绞痛得他受不了，他只能硬撑着往回走。

　　“你...进来坐着吧...”

　　小少爷手扒着门，看着眼前的人，轻得像是风就能给他吹散。

　　这不是小少爷第一次这么觉得了，好几次看到木头静静待在那里的时候，他都觉得木头不像是活人。

　　初五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揉着前臂腕下的一处，长长吸了一口气。

　　“你可真老实....”

　　小少爷以为他是胆子小才不敢进屋，没由头的嘀咕了一句，手指点着胳膊想到了什么。

　　“要喝点热水吗？”

　　初五抬头，疑惑的望着他，端茶倒水是他这个下人的活计，要喝热水，那也要自己去灶房烧水。

　　“我走不动了，小少爷.....”

　　初五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点抗议和抱怨。

　　小少爷明白过来他在担心什么，解释道。

　　“不用你去灶房。”

　　说完，小少爷身子跨出来，把门关上了，准备往屋子侧边走。

　　“走吧，去那边，可要我扶你？”

　　“使不得，小少爷千金之躯，别脏了您的衣裳。”

　　小少爷的影子罩在初五身上，初五看着晃动的人影不明白小少爷为何要这般折腾。

　　“那你自己跟上吧，那边角落里有个小土灶，是春姨之前给我弄的，那个时候我这儿没人送热水，就指着那个喝点热乎的。”

　　初五已经听不进去小少爷说什么了，走两步又歇歇的跟在后面，也就十多步的距离，初五走得冷汗直流。

　　最后见小少爷停在一处开始搬什么东西，初五才又找了个柱子靠着坐下，蜷缩起来。

　　合上眼缓了一会儿，要好些了，再睁开眼，小少爷已经把炉子点着了，走到了他身边。

　　“去炉子边烤烤火吧，我把壶和杯子拿来。”

　　初五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小少爷是他跟过的主子里最没架子的，没什么活干，虽然钱不多，但是闲的时候也多。

　　风吹过初五的脸庞，汗在脸上凉嗖嗖的，初五抬手擦了擦，在炉子前伸出手烤火。

　　火光带着暖意从指尖流到指缝，又拥向苍白的脸和脖颈，最后包裹了全身。

　　初五看着跳跃的火又开始发呆了....

　　小少爷看着一动不动的人，罩在暖黄的火光里，更像是在柴堆里等着被烧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