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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chapter 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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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沉睡后,时间还是时间,没有多、没有少,只被压缩得很紧,宋却舟的人生却好似从记叙文、散文、诗文变作了一段一段的梗概。他愈发地想念林致溪,却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他在林致溪的病房过夜,只在周末定期回去打扫那间公寓,晚上睡觉时他就把手指轻轻搭在林致溪的手腕上,那里仍有脉搏,带着两个人的心脏一起跳动。
何喻容找过他,在林致溪昏睡的一年后。她有松原的股份,又是宋却舟的母亲,进公司直接到他的办公室也没人敢拦着。当时宋却舟正在开会,回来后看到何喻容捧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等他。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坐下,问她为什么事而来。
何喻容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他为什么选择了和靖浩合作。
他简短地回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何喻容挑眉,问他怎么个说法。
宋却舟知道一些事瞒不过她,直言道他需要有盟友一起对付青颂,正巧靖浩也有意在H市找合作伙伴。
何喻容指尖摩挲着杯壁,抬眼望他,没有怪罪的神色,只问道:“如果只是青颂,对付了就对付了,何必把其他小家族也扯进来,虽然造不成什么威胁,可处理起来也烦心。”
宋却舟不欲多言,他也心知肚明,以何喻容的手段,一定查到了前因后果。于是他只看着何喻容,目光哀伤惆怅:“妈妈,我不想放过那些人,我放不下,也请您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的,后续不会给松原带来任何麻烦。”
何喻容回望他,许久许久,她站起身,手掌覆上他的发顶,轻轻抚摸:“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你背后不止宋家,你的母亲同样是一个家族的掌权人。你也不必向我许诺什么,做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我总该给自己的孩子破一次例。”
何喻容识破了他的示弱,却选择包容他,到这一刻,宋却舟是真真正正地想要落泪了。然而到最后他也没有落泪。
宋屹言是在之后一周来的。
他要了一杯咖啡,开口却不提别的事,只问了何喻容。
宋却舟说母亲之前来过了,宋屹言便顿了顿,问何喻容说了什么。宋却舟如实转达,宋屹言听完神情竟是放松了些,宋却舟瞧见顺势打趣了两句。
何宋两家虽为联姻,外人眼中何喻容宋屹言并无感情基础,但到底是相互扶持了几十年,就是无爱也理应生情了。平日里各管各家的事,一旦要一块儿商量什么事,总是何喻容做决策的时候居多,宋却舟暗暗的调侃不无道理。
他也是真心生好奇,问母亲要是阻拦该怎么办,宋屹言神色不动,只微微抬眸:“且不说你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她真要拦你,我除了偷偷帮你,还能怎么办?”
宋却舟闻言轻笑一声。他这一年已经很少这样笑了,和各家来往,交际场上的礼貌微笑时常挂在嘴边,挂着挂着,也忘了什么是真的笑容了。此刻一笑,他的眼角轻轻弯起,笑过了以后,心里却又是空落落的了。
关于林致溪的回忆是块烧红的铁,烙下一个疤痕,就要他痛上一辈子。
他微笑的表情没有凝固,也不是即刻转变,而是缓慢地收敛了。收敛后也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在旁人面前会挂着一点礼貌的弧度,而此刻是在自己父亲面前,因此连那点弧度也没有了。
宋屹言将这番进程看在眼中,他到底是比宋却舟多活了一倍的年头,顷刻看出自己的孩子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疼痛,那是不为人知的隐秘,即便他身为父亲,也无法拥有去安抚或是抹除的资本。宋屹言深知谁是造成这份痛苦的源头,谁就是解除这份痛苦的良药,他想起那个孩子,比宋却舟还要小些,坐在他和妻子的面前,明明紧张得手指都攥紧了,还是诚恳地请求他们夫妇在未来的日子里多多照看宋却舟。
他们是宋却舟的生身父母,没道理要一个孩子来拜托他们,彼时他们不解,甚至觉得那个孩子是在隐晦地炫耀或者示威了。而时至今日,当时的困惑终得以解答——宋屹言凝望着宋却舟仍旧年轻的脸庞,就像凝望一座把自己风化的巨石雕塑,张扬如常,稳重如常,好似一切如常。可他望着,也低低地叹息着:“却舟,怎么长了白头发?”
宋却舟沉默,随即他向宋屹言摇摇头。
他没有说为什么,什么理由也没有找,仿佛这是整个世界都该明了的因果。他也不是第一次有白头发了,林致溪昏睡了,他眼前的雾被拨散了,世界不再对他遮遮掩掩某些谜团,他再次去查了林致溪的高中生涯,于是他开始长出了第一根白发。
他没有去拔,很久后这些白发自个儿掉落了。世界不肯留下他为林致溪白头的证据。
可思念怎么会是能被阻止的事物呢,他在林致溪生命里出现得不够早,这就足以让他自责懊悔好久了。他不敢相信,在第一次相遇时他就将其供上神龛的人,在很多年前,被他人视为路边的尘泥。创造他的那位作者不够懂爱,或者是不够懂他,假若有一个人能使他想要为其奉献、又企图将其占有,想要对其索取、又甘愿给其所有,那这个人,要他怎么去放下呢。
他来得太迟,所以恨自己,也恨那些曾见风使舵对林致溪冷嘲热讽的家伙们,最恨的,是秦长裴。他的恨意要发泄,所以他开始清算,这半年来他频频与秦长裴对上,手段之狠令人瞠目结舌,有赔上身家拉下秦长裴的趋势。那些墙头草他也没放过,他无所谓树敌太多,在底线前他才会权衡利弊,然而有关林致溪的事情,从来都在底线后。
这本陈年的账他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好长的时间他没睡过好觉了,可再忙他也要到去林致溪的床前去。他握着林致溪的手腕,牵的力度很轻,他不邀功,不说那些会让林致溪伤心的事,他只轻吻着林致溪鼻翼上浅褐色的痣,用亲昵的口吻愤恨地称呼他“小骗子”,以报复那个夜晚林致溪对他说的“我把所有都袒露给你看了”。
他说一年的冬天又到了,问林致溪什么时候陪他去看雪。
没有人回答,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了半个夜晚。
秦长裴也有来找过他,和那场清算无关,甚至清算开始后,秦长裴压根就没有要来找他聊聊的意思——他来的那次,是在林致溪刚刚昏睡时。
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他傍晚送林致溪来医院,隔天大早,秦长裴就到了。不过秦长裴没能进病房,他不让,林望舒更不用说了,看见秦长裴,林望舒的眼睛霎时间红透了,满满都是恨意,怕是恨不得立马宰了秦长裴。
最后是宋却舟处理的。请林望舒进去后,他带着忍了两辈子的怒气一圈打上秦长裴的脸,没留力,眼角那边很快就青了,秦长裴第一拳没还手,第二拳也硬生生受了,第三拳过后,他和宋却舟对殴起来。秦长裴同样没留手,宋却舟的嘴角被打出了一点血,宋却舟不在意,无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打到后头是林望舒听见动静出来劝的,她一出来,看见这场面顿时一惊,而后急匆匆地拉开两个人,她一掺和宋却舟秦长裴立马收手怕伤到她,又在林望舒的瞪视下心虚地不敢看她。林望舒连连冷笑了好几声,直夸他们好本事,宋却舟叫了几句阿姨,秦长裴张张嘴什么也没唤出来。
秦长裴近乎是被赶走的,林望舒说不想见到他,他就再也没有能留下来的权利。走之前,秦长裴回了一次头,他的嗓音很哑,眼角有道疤,滴血也如落泪。他问了一句话,是问宋却舟,问林致溪在合眼前,有没有提到过他。
宋却舟阴沉沉地看着他,在秦长裴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他开口了:“前天你打电话来,他还有一句话想要和你说,可惜你电话挂得太快了。”
秦长裴的身形渐渐僵住了。他的声音也渐渐发抖了。他问是什么话。
别再打来了——宋却舟说得很慢,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地传达给秦长裴。
宋却舟轻而易举地望清了秦长裴眼底凝聚的风暴在一刹那支离破碎,他感觉不到快意,秦长裴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意根本抵消不了他失去林致溪的心痛,一点也不能。他恨不得杀了秦长裴,也恨不得杀了自己,然后他又想到林致溪。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他对秦长裴是恨,对自己是恨,想到林致溪,居然还是恨。
这一年春秋匆匆而过,他好像一直在恨,恨光阴走笔太慢,这样漫长的折磨他不知道能撑到何时;又恨光阴驰骋太快,怕林致溪醒来时,他已经满头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