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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见真章混战两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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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
萧镜六岁,洛怀安九岁。
萧镜的外祖父——那位战功赫赫的云老将军,彼时尚在人世。
他老人家虽说不良于行,却丝毫不影响言传身教。萧镜和洛怀安的一身武艺,都出自他的悉心教导。
萧镜于兵器之事上资质平平,拿得出手的唯有一身骑射功夫。
洛怀安则不同,他剑法、枪法都算得极好,十四岁时就能和军中百夫长打得有来有回。
可他怕马。
云老将军想空了主意,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中军主帅上阵杀敌,哪能有不会骑马的?这么好的苗子总不能当个步卒吧!
老将军愁白了好几根头发,终于等到了转机。
那是丙寅年春天。
萧镜六岁生辰,王太仆以小儿子王衡的名义,赠了她两匹一母同胞的乌云踏雪。一匹唤作乌骓,一匹唤作黑风。
六岁的小团子还没有马高,第二天一早却蹲在那马房门口,眼巴巴地向那围栏里打望。
侍弄草料的马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赶忙找来了老将军帮忙。
老将军摇着轮椅赶来时,就见着那小团子像模像样地朝他拱手见礼:“阿翁,狸奴想学骑马。”
后来呢?
萧镜记不太清了。
那时她还年幼,这些事都是后来父王与她说的。
可对上洛怀安的目光,她脑中却又浮现出一些清晰的瞬间。
那时萧镜已经稍稍大些了,王太仆家的小儿子也是个爱马如命的,两人又年纪相仿,于是整日厮混在一起骑射赛驹。
洛怀安倒也日日都来,可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上前一步。
后来有一日,王长兄也来凑了个热闹。
只是才刚赛到一半,在场所有的马匹都像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饶是萧镜熟悉马性,却也被生生扔下了马背。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摔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洛怀安不知何时冲进场中,半大的少年死死地将她护在身下。
她安然无恙。
洛怀安伤筋动骨,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她在洛怀安床边哭得泪眼朦胧。
可那人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却依旧笑得肆意张扬:“能见着殿下哭这么惨,便是再被那些畜生踩上一回也值啊!”
再后来,洛怀安就不怕马了。
直到他举家迁至朔州的时候,萧镜还赠了他一匹乌云踏雪。
此情此景一如往昔。
可金殿之上的纷争又近在眼前。
萧镜心中一时有些酸楚。
昨夜她设想了无数再次于洛怀安相见的场景。
她原以为会是御前纷争,两人再度剑拔弩张。
也想过会是洛怀安执着金令来世子府查验案情。
千万种重逢的模样,她都有应对之法。
可为何偏偏……偏偏在马球场这么个不轻不重的场合,还有这么多公子哥们在看着热闹。
中帐之中,气氛一时凝滞。
王衡偷瞄着萧镜的脸色小声嘟囔: “殿下,我也是临了出门才听家父说起昨日早朝的事……原本不是想着你俩关系好么,所以就……”
萧镜斜睨了他一眼:“哦,是么?”
“呃……”
王衡语塞片刻,立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朝着场中一众看热闹的纨绔们怒道:“还不快挪挪位置!这群没眼见的东西,赶紧的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收了,咱们殿下都快没地方落脚了!”
一群世家子弟倒是很给面子,乱哄哄地站起身来,有模有样地挪了挪帐中的物件。
洛怀安将马球杆子朝着地上一拄,从主座上唰地站起身来,语气颇为不善道:“果然,殿下只要一出禁足,就耐不住性子想找些乐子。昨日是花酒,今日是马球,明日又会是什么?”
萧镜眉心一蹙,并不接这话头。
她只冷言道:“呵,不是说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了么,眼前怎么还有一个?”
“看殿下这模样,臣昨日还想着公子府外的那番话是不是说得重了些,现下只恨骂得轻了。”
洛怀安不提此事还好,一旦提及,萧镜再度怒从心起。
她一声冷笑道:“装什么。洛中郎将不也口口声声说公务繁忙,最后却与孤在这地方又碰了面。”
“世子殿下这般关照臣的公务,不知是心头有鬼还是有愧?”
“少来这套。既然来了此处,就该球场上分个高低。若你输了,那就规规矩矩地给孤赔礼道歉!”
“若是殿下输了呢?”
萧镜凤眸微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
“洛中郎将,你那一身骑射的本事都是孤教的。若是孤输了,悉听尊便就是。”
洛怀安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
萧镜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半朝的侄孙、郭奉常的外孙、曹少府的儿子、崔宗正的外甥……
王衡素日交好之人还真是百无禁忌。瞧瞧这一个两个,煮酒分肉分外和谐,丝毫不像是自家父辈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模样。
若是在这些人面前输了,只怕明日就能传遍京中。
这位洛中郎将,打小就是众星捧月惯了的,只怕丢不起这个人。
可那又如何,今日合该搓搓此人的锐气,免得他整日这般嚣张。
萧镜扬眉一笑:“怎么,洛中郎将若是怕了,现在投诚可以算你只输一半。”
洛怀安喉结微动,沉声道:“不必了,殿下请吧。”
“如此也好。”
萧镜当即解了身上的狐裘,顺手扔给站在一旁的王衡,领着众人出了门去。
校场外。
已有好事者擂起了战鼓。
洛怀安今日的坐骑乃是一匹枣红马,萧镜照例骑的是那匹自幼伴她长大的乌骓。
萧镜执着鞭子坐在马背上,俯身摸了摸身下那匹乌云踏雪的鬃毛。
洛怀安缰绳一拉,驾着枣红马停在了她身侧。
那人状似无意道:“乌骓还真的被殿下养得极好。”
“那是,孤府上的马驹个个都是极好的。”
“只可惜,小征关一役,黑风替我挡了一箭,已经没了。”
洛怀安这话说完,打马径直入了场中。
黑风,那匹乌云踏雪……
萧镜神情微怔。
洛怀安说得倒是轻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坐骑能替他挡下一箭,当日血战沙场当是何等凶险?
她脑中乱糟糟的,跟在洛怀安身后驭马下了马场。
身后众人翻身上马,呼啦啦一群也纷纷下场。
两军对垒,每方四人,萧洛二人各领一军。
王衡执旗居中,乃是主裁。
只见他手起旗落,马场之上当即尘土飞扬。
烟尘四起,竟生出了几分战事紧急的意味。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动,洛怀安甩开了萧镜几人的防守,干脆利落先下一城。
萧镜脑中尚且想着那乌云踏雪,这一记暗亏才让她堪堪回过神来,当即面色铁青。
洛怀安提起黑风,只怕是乱她心神来了!
正是这晃神的当口,洛怀安竟然又将球带至了后场。
她只得率众一路追去。
只是众人好不容易将其合围,却见那人拉起缰绳,轻巧地勒马转身,骗过几人后又是一击破门。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两度失手!
朔州一去七年,洛怀安还真是涨了好本事!
自打学会骑马开始,她几时受过这等委屈?
萧镜环顾场边,却见宋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那人眉宇之中满是担忧之色,几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随兄也到了。
先前还说与他一展风采,现下却是这般丢盔弃甲……
不行,不能让这群人看了笑话!
萧镜银牙一咬,勒马转身,纵马一路追至后场,将前场漏过来的木球生生控下。
但见她人球分过,一路突围。
只是才刚杀过中场,却见洛怀安驾着那匹枣红马不管不顾地直直向她冲来。
若是这样撞上……
这人是疯了么,竟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呵,若是这样,那她今日倒要看看谁更硬朗。
萧镜已然杀红了眼,心中一横,竟是扬手一鞭子抽了下去。
只听得那照夜白一声嘶鸣,飞身冲向前去。
王衡全然顾不得他乃主裁,需得居中裁决一事。
他双眸睁得滚圆,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呵道:
“——殿下小心!”
“——怀安不可!”
那厢宋随亦是急切不已,三步并作两步就想冲进场中。
就在这瞬息之间,却见萧洛二人竟是默契十足地各自向右拨转马头。
两匹快马擦身而过,带起一连串的烟尘滚滚。
回头再看,萧镜已然将那木球送入网中,将此比分扳回一城。
那照夜白绕着马场转了大半圈,才堪堪刹住马蹄。
萧镜坐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热气,面前凝出大片大片的水雾。
她勾唇冲着洛怀安挑衅一笑:“洛中郎将,马上功夫得靠真章,靠着言语乱我军心,算得什么本事?”
“那就再战。”
洛怀安一手拢着缰绳,另一手执着马球杆挽了个花。
他长臂一伸,又从萧镜身下将球带向后场。
萧镜一口气哽在喉头,转身帅众策马追去。
两人各自领军,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比分死死攀咬寸土必争。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萧镜就已大汗淋漓,只觉手脚发麻,颇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洛怀安这厮,自己球技不行,就欺她体弱,故意溜着她满场追逐。
她若是个男子,怎么轮得到这人在她面前嚣张!
再这么下去,她必然因着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可若就此叫停,那洛怀安岂不是不战而胜。
“悉听尊便”的话她都放出去了,这可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