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路望海》昭葟

14、第 14 章

　　周嘉兴在寒风里冲汤家灿笑，烟头上星火闪烁，宛若行星碰撞后产生的光亮，“所以.....你父母唔知吧？不然也唔会让你和我接触。”
　　“反正我也冇想结婚。”汤家灿白了他一眼，神态不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妩媚，反而自然了许多。
　　周嘉兴知道这才是真的她。
　　“所以，我上次畀你讲了周蜜嘅事情，你啲动作都冇咩？我还以为你哋家家教很严呢，结果你和pansy两个人一个赶一个嘅唔服管。”
　　周嘉兴听她柔柔地讲话，苦笑一声道：“我老母使阴招。”
　　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母亲的人，伤人的利剑都比不来锥心刺骨的言语刀，张雯生作为他的母亲，也把这个技巧用的出神入化。
　　他一直自诩为留洋回来的接受先进思想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面对徐书贤时满脑子只剩那套封建思想，一刻也不想徐书贤抛头露面。
　　与徐书贤大吵一架后他同原来的朋友喝酒，别人都问他是否又换女友，他本想赌气说是，却怎么都讲不出口。
　　徐书贤明明平平无奇，但在他那里却像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徐宝珍出殡那天他去了，但没有露面，遥遥地坐在车里看她面无血色，看她泪眼朦胧。
　　他戒烟失败了。

　　吵完架后他回了清水湾，房子里却十分安静，只有周蜜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看什么，见进来的是他，抬起红红的眼睛叫了一声哥，随后一句话还没讲便崩溃大哭。
　　原来周母不止去找了徐书贤，也去找了林云锆。

　　林云锆虽然家庭条件不差，但在周家面前依旧相形见绌，张雯生让他们分手，说周蜜绝对不可能嫁给他。
　　周蜜靠在周嘉兴怀里正哭得梨花带雨时，周太奇从二楼下来，缓步走到两人面前扫视一下说：“你哋也都廿出头，适合婚嫁，我睇了几个人，合适了就挑挑吧。”
　　“冇可能！”周蜜腾地一下站起，瞪着周太奇咬牙切齿地讲：“我就中意林云锆，我就要嫁畀佢！”
　　周太奇看着她发疯一般的表情却出奇平静，他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周嘉兴用意味不明的语气说：“佢唔娶，你就要嫁。”

　　周嘉兴听出他什么意思，把手里攥着的烟扔在地上贴近周太奇，身高已足够与他平视，眼睛里是狰狞的血丝：“你乜意思？”

　　周太奇还没说话，周嘉兴语气已经有些暴躁：“你和我老母几时咁意见统一了？”
　　周蜜愣神，他几乎是嘶吼着冲自己父亲喊：“你知唔知你咁讲我和katrina会点想？”

　　“dylan”“哥”
　　周廷弼和周蜜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大门口，一个在自己身边，他低头看着拉住自己手的妹妹，还有门口一脸惶恐的周廷弼。
　　周廷弼见他停下握拳的动作，快步走过来拉住他远离周太奇。

　　“dylan，你唔好和老豆嗌交。”周太奇劝他，周蜜也沉默着没讲话。
　　“katrina，你讲，你想同林云锆分手咩？”周嘉兴本想劝她，跟周太奇闹僵也比听安排好的多，谁知道周蜜没有讲话，只是用眼睛看着他。
　　周嘉兴看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还是冷脸问：“你讲啊？”
　　“哥，你换过咁多女友，呢个也之不过系玩玩，对咩？”周蜜小心翼翼地讲
　　周嘉兴立刻讲不可能，周蜜顿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丝悲怆，眼泪又要留下来，周嘉兴看的心烦要走，周廷弼说送他。
　　还没走两步，周蜜在他身后叫住他说：“哥，我和徐书贤，边个对你嚟讲更重要？”

　　周嘉兴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自觉握紧了双拳，但他没回答，和周廷弼两人快速走出房子。
　　月光毫不吝啬，但时间已是凌晨，周嘉兴上车前借着月光看周廷弼，后者难掩满脸疲惫，却还是对他笑说：“dylan，你出生嗰天，老母很开心，佢向嚟中意更小嘅孩子，可我唔嫉妒你，我知，我哋系家人。”
　　“你以前喺书院读书时，我会替你去开放日，父母唔系乜好榜样，但也一起走过咁些年，你睇，关键时候佢哋总系咁默契合拍，你唔好嬲。”
　　“你也好，katrina也好，我哋系家人，血浓于水嘅家人。关键阵，家人才系最可靠嘅，对唔对？”
　　“人不可以一直任性，一直年轻，一直按自己嘅意愿走嘅。从前有个保姆想靠肚子进周家嘅门，但冇想到老豆并冇担保佢，反而眼睁睁睇着老母雇人搞掉了孩子。”周廷弼声音平稳，明明讲的都是周嘉兴不爱听的话，但他却还是听下去了。“相比于一时汹涌嘅感情，我希望你能长大，明家人更重要。”

　　他讲完便看着周嘉兴。
　　周嘉兴沉吟片刻后道：“哥，让我想想。”
　　周廷弼温和地笑着说：“好，嗰我等你。”

　　月光下分别前，周廷弼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说：“喂，Dylan！如果有时间，带佢嚟见见我。”
　　她说的是徐书贤，周嘉兴再明白不过，他是相信自己的哥哥不会对徐书贤做出什么事的，因为家里唯一他能完全放心的人只有周廷弼了。

　　第二天，周蜜送林云锆价值百万的手表的新闻就传遍全港，紧接着就是林云锆回赠昂贵首饰的消息，看起来好像还是那样甜蜜，但周嘉兴知道两人之间已有嫌隙。
　　周太奇和张雯生这次看起来没什么动作，实际上处处使阴招。

　　香港进入了开春的雨季，四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下过雨的中环华灯初上漂亮极了，周嘉兴已经几个月没回家，再见周蜜是在周廷弼一通电话下，在北角的旧书店找到眼眶通红的她。
　　女孩依然穿着polo短袖和米色短裤，运动鞋和细瘦的脚踝往上是青紫色的伤疤，她抽动着肩膀坐在角落里垂泪，昏黄灯光下，放在一旁的包上挂着的小象玩偶都不再颜色亮丽。
　　周嘉兴冲进店里，最终却选择轻轻坐在她身边，周蜜没抬头，只说着让他走。

　　周嘉兴问：“走哪去？”
　　周蜜红眼抬起头，眼里都是眼泪，唇边腮边全是泪痕，她目光愤恨带着不甘，眉头紧皱着盯着周嘉兴看，看久了竟然觉得好笑。
　　她凭什么要求周嘉兴用他的幸福来换自己的幸福呢？
　　但为什么周嘉兴不做，就要自己做？

　　在沉默里，周嘉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顺滑的头发乌黑油亮，当年的港姐也羡慕周蜜的美丽，白皙的皮肤因为她哭泣而微微发红。
　　周蜜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屋外雨声淅沥，她说：“我要嫁人了，以后也不回家。”

　　周嘉兴心知肚明，他心里难过与周蜜与自己之间越发遥远的隔阂，脸上却极力控制不显露出来，周蜜仔细地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愧疚，但失败而返。
　　“许乐阳也是不错的人，你不会吃亏。”
　　周嘉兴只能这样说，他亲眼看着周蜜听到这句话时的模样，如同阴雨过后荒芜的草坪，虽然葱郁但杂乱又无序，随时会被风雨摧毁，随时会凋亡。

　　他好像和自己的亲妹妹，就这么地走散了。

　　1996年新年伊始，花繁叶茂，草长莺飞，周家嫁女。
　　上亿的婚纱，古董王冠，豪门和豪门之间的联姻是那么体面，连衣服的材质都是光滑缎面，连车都是顶级豪车，周嘉兴亲手送周蜜出嫁。
　　出嫁前他担心周蜜，摸进屋里去看她。
　　没开灯的屋内悄无声息。
　　他本想开灯，黑暗中传来周蜜的声音叫他别开灯。
　　周嘉兴问她还好吗？周蜜轻轻笑了一声说：“我很好，哥哥，从此之后，你就可以开始你的幸福了。”
　　周嘉兴再无言语。
　　他转身出门，却在转角看见汤家灿在抽烟，红红的火星和烟雾让周嘉兴只能看清她的红唇。
　　两人距离不过数米远，却足足相望好几分钟都没什么动作，最后还是汤家灿烟抽到尽头，用指头摁灭，丝毫不怕烫伤。
　　她走过来，明明比周嘉兴矮，却丝毫不弱于他。
　　“你真无用。”
　　她语调从未如此冷漠和失望，再无从前的客气或者装出来的好意。
　　“你们周家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幸福的，一辈子都在尔虞我诈里在勾心斗角里，在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里痛苦终生，因为你们贪婪，你们胆怯。”

　　周嘉兴望着她的眼睛喜欢沉下去，听完她讲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喜欢katrina，对吗？汤、家、灿。”
　　他俩挨的太近了，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呼吸和剑拔弩张，周嘉兴盯着她冷笑道：“你说我那么多不堪，你跟我也没什么不同。”
　　他刚说完，汤家灿眼神变了变，闪过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周嘉兴大脑瞬间空白，身后传来中断的声音：“周嘉兴，你在......”
　　“干什么？”

　　徐书贤看着走廊拐角处拥吻的两个人，黑西装与红裙，冰冷与火辣交错，如果那个人不是周嘉兴她或许会开心祝福。
　　从她这里看去，背对着自己的周嘉兴和汤家灿吻得难解难分，微微矮下的身子像是侵略对面女人的私有领地，而女人也半推半就。
　　徐书贤不得不承认，好一副才子佳人图，好一对金童玉女。

　　她喉咙干涩讲不出一句话，眼眶干干的，也没有流泪。
　　在她的预想里，是有这么一天的，
　　这一天终于降临了。

　　周嘉兴一把推开对面的汤家灿，刚要骂人，汤家灿退后几步小声说：“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就相互折磨吧。”
　　“从今往后，一辈子，折磨到死，谁都别想幸福。”汤家灿眼瞳微缩，露出灿烂的笑脸，穿着火红的裙摆奔向楼道尽头的安全通道，另一边是身着白色长裙呆站着的徐书贤，与她目光遥遥相望。
　　周嘉兴站在中间，站在交汇的地方。

　　亦如他人生的模样。

　　全港的媒体都还记得那一天，周蜜温和地挽着许乐阳的胳膊走入人生的殿堂，一改往日桀骜的模样，她低眉顺目，轻声细语，仿佛换了人。
　　林云锆拒绝到场，只送来红包两个。
　　周嘉兴阴沉着脸坐在下面，徐书贤不见踪影。
　　那场盛大的婚礼以烟花礼炮开场，以喧闹的宴席为终，席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周蜜换了好几套衣服，笑得恰到好处。
　　在小小角落里，汤家灿饮尽最后一杯酒，走上一条看不清前方的路。

　　豪门与豪门之间总是这样，全港都知道她和林云锆没什么结局，于是在众多嘘声里故事落幕。
　　镜头转而对准周嘉兴与徐书贤。
　　而数千数万的镜头下，从来没有圆满童话。
　　周嘉兴要创造第一个,而观众座无虚席。

　　在香江之上，夜风吹过。
　　1996年的故事，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