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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江南究竟是甚么模样?
十七岁的少年,在忍受着一整日练武的疲倦,以及莫名而来的忧郁,逐渐堕入梦乡时,想着的是他未曾谋过面的、极遥远的故乡。他不曾见过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朦胧烟雨中泛起涟漪的湖面,与湖边软垂着的长长柳枝。
但这一刻他恋着这些了。
自八九岁上,郭靖便不再与母亲睡在一处。他一人独占的小毡房是十分暖和的,即便不烧火,少年人炙热的气血也足以将整个被窝烘得暖炉一般。屋内又黑又暖,正好冥想。
不知道那个可怜的俘虏,是不是那边来的。
他眼前浮现起母亲说过的许多话。李萍在描绘故乡时那种悠长的、惆怅的语调,总能使人联想到许多话外的东西。
亲兵们为什么说他是“白鹿”?他没有名字么?中原也有白鹿吗?那一定很漂亮……在山野间,在湖边,在桑园里跑跑跳跳……可是现在却被锁起来了。
他的父母怎么办呢?若是自己被这样抓起来,阿妈得多伤心啊……
少年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晚的梦是那样忧愁,带着从未泛起过的故园之情;但一旦醒来,却又轻烟一般,悄然散去了。他只隐隐记得一头被猎人伤了的小鹿儿,慢慢舔着伤口,眼睫湿漉漉的。他想上前抚摸,小白鹿却警惕地站起来,细细的长腿绷得直直的,微微打着颤。
“郭靖!”
玩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少年一个激灵,完全醒来。华筝促狭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哼!”
纵使是好脾气的郭靖,在大清早被贴着耳朵吼醒,也是会生气的。他很不高兴地翻了个身,缩进被窝,想回梦境里去。
“丑家伙!笨东西!起床啦!大师父来打你屁股啦!”华筝可不愿意让他继续睡下去,提着被子又敲又抖。吵闹无效后,她在小毡房内转了一圈,发现灶台边有一根没烧完的大木头,正好可以模拟柯镇恶的拐杖,于是提起来,照着玩伴的臀部,用力敲打下去:“砰砰!开花!”
“嗷!”郭靖被她这一棍打得弹跳起来,几乎将床震塌:“你!”
华筝见他终于醒了,笑眯眯拿起灶台上盖着的馕,一点点撕着吃起来。都史这两天都没有来烦她,她觉得相当满意。今早听说那魔王回去了,她高兴得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这会子饿得不行了。
“喂,你不是想要我大哥那个奴隶吗?”见同伴真的生气了,这位草原上的野蛮小公主又笑起来,故意吊他胃口:“我爹已经看过啦,说不是什么大事,没甚么好审的。你现在去找术赤要来嘛。”
“谁,谁想要他了?”郭靖气呼呼穿着裤子:“你出去!我换衣服!”
“哦,你不想要啊。”华筝玩着辫子,满脸无辜:“我看着他脚上那鞋袜又软又干净,还以为是你给穿上的呢。原来这家伙是个贼!这还了得,我告诉术赤去。”
郭靖知道她是作弄自己,生气地皱着眉头,不说话。待将外衣套上,发现伙伴真不见了,不由着急起来,顾不得穿鞋,急匆匆赶了出去。
外面空空的,没有人影。他焦急起来,大叫道:“华筝!”
该不会真的告状去了吧?
“华筝!”他急急地跑起来。
“哈哈哈哈!”
华筝见了他这傻样,从帐后跳出来,捧腹大笑:“阿靖,你真笨!”将发辫一甩,皱着鼻子道:“哈,见了人家生得漂亮,你就献殷勤,羞羞羞,不要脸。”
郭靖听了这话,老大不高兴,俯身将自己穿了一半的袜子提起来。漂亮不漂亮关自己什么事啊!但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多提这件事。他只是觉得那人很可怜,没饭吃,又没床睡。亲兵们丢给他的肉都是馊的。晚上很冷,睡在地上会受冻,术赤又不给他加毯子。
“你现在想要也迟了。”华筝玩着手指,散漫道:“都史今早已经把他要走啦。”她其实有些惋惜,毕竟心中还是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奴隶,早想要来养着玩玩的。可惜落入都史手中,那大抵是没命回来了。
“都史?”
“是啊。”华筝叹气道:“你不该帮他的。都史知道你给他送吃的,下手一定更狠啦。”
郭靖闻言愣住。半晌,用力掀开毡帘,一屁股坐在床上,伸着腿,用力将马靴套上。
华筝见他闷声跑到马厩,将小红马扯了出来,忙道:“阿靖!你要干什么?”
“让开,我去求大汗。”郭靖咬着牙,腮帮子鼓了出来。
“你疯了!”华筝急了,急急扯住辔头,道:“我爹连我都能给他——”她本意是要劝慰,但一不小心戳中自己痛处,反哭起来:“你求我爹,顶什么用嘛!除非都史死了——我真愿意他死了!”
郭靖见了她的眼泪,不由得也哭了起来。他平日虽然稳重,但好歹是个孩子,想到自己连累了别人,说不定白鹿儿现在已经没命了,顿觉愧疚无比,眼泪决了堤一般涌出来。
两个孩子面对面嚎得有滋有味,浑然忘了今天是柯镇恶考察武功的日子。等郭靖模模糊糊想到似乎有什么事要办时,已经迟了半个时辰。但他还没完全想清楚,又被华筝的奇思妙想打断了思路。
“阿靖!”华筝突然站了起来,抹掉眼泪,义愤填膺:“咱们去把都史杀了吧!”
郭靖擦擦眼睛:“啊?”
“今天他和他爹回去,一定会在路上搭帐篷歇一晚。我们偷偷地跟上去,把他杀了吧。”华筝摸着腰间割肉用的弯刀,红着眼睛:“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咱们把他杀了,偷偷埋在山脚下,不让别人知道就是了!拖雷会帮我们的。咱们三个一起,一定能办到。”
郭靖想了一会。他从来都不喜欢打架。至于杀人,那就是更可怕的事儿了——但华筝说得没错。都史很坏,该死;要是不除掉他,下一个受害的就是华筝了。他没有亲兄弟姐妹,一起玩大的华筝便比亲妹子还亲。平日两人虽然也别扭不断,但若是华筝要受别人欺负,自己却是万万不能束手旁观的。
今天晚上桑昆等人在路途中,防备没有平时那么严,很好下手。但如果稍有不慎,被桑昆和王罕抓住,一定会引发大战。郭靖挠着头,十分严肃地思考着。他不想让华筝死,但也不想让更多人死。
“我们先去和拖雷商量。”他最终决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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