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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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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之远没料到摄政王会在此处,眉心一跳,将殷雪辰小心翼翼地放下,跪下行礼。
“臣……”
他话刚出口,人就倒飞了出去。
赫连辞收回脚,看也不看跪地咳血的裴之远,伸手将急促喘息,浑身无力的殷雪辰拥入怀中。
隐隐的头疼再次发作起来。
“不听话。”摄政王恍然未觉,轻柔地拢起他四散的长发,温柔地问,“让我如何是好?”
言罢,忽地五指用力,攥着殷雪辰的长发,逼他仰起头。
被伤药折磨的殷雪辰眼尾猩红,漂亮的凤眼被氤氲的欲色包裹,惑人到了极点。
赫连辞手上的力度又渐渐放松,泛着绿光的眼睛里涌起深深的恨,戾呵出声:“你让我如何是好?!”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上房里只有殷雪辰在低低地咳嗽着。
殷雪辰全副心神都放在身体里窜起的火苗上,赫连辞说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甚至在赫连辞发完火以后,不耐烦地抱怨:“松手!”
赫连辞冷笑:“我松手了,你想要谁抱你?”
“蛮子,你……你发什么疯?”殷雪辰难堪地偏过头,发觉裴之远半跪在地,嘴角挂着鲜血,猛地一惊,“你干了什么?”
“心疼?”赫连辞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你疯了吗?!”殷雪辰气息紊乱,强撑着一口气,掰开了摄政王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蹒跚地向裴之远走去。
他浑浑噩噩地想,裴之远为何会吐血呢?
方才……方才一定是赫连辞做了什么。
“蛮子。”殷雪辰念及此,猛地回头。
他面色苍白,只双颊烧着病态的潮红,眼里泛着春江潮水般的粼粼波光。
可惜,再美的波光,里面也唯有恨意与抵触。
赫连辞忽地沉默下来。
摄政王注视着殷雪辰走到裴之远身侧,艰难弯腰,将裴之远从地上拉了起来,继而互相搀扶着走了几步。
他们眼中的互相关切刺得赫连辞的心都跟着抽痛起来。
裴之远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低语:“你还好吗?”
“死不了。”殷雪辰心里有气,语气格外冲,“你先走。”
“要走一起走。”裴之远自然不同意,“要死一起死!”
“死什么死?”殷雪辰快被气笑了。
“殿下他……”
“走。”他不再听裴之远的絮语,仗着没内伤,将其用力推向门外,“不用为我担心,我无妨。”
上房外的冷风一吹,裴之远清醒不少,他踉跄了几步再回头,看见的是逐渐关上的房门,以及殷雪辰飞红的眼尾——不远处,摄政王正一步又一步向他走去。
“咳咳。”裴之远喉咙里又涌起一阵腥甜。
*
“你不走?”
殷雪辰合上门,力气耗尽,跌进赫连辞的怀里时,听了这么一句令人牙酸又满是气恼的话,登时又有了力气。
他腾地跃起,抓住赫连辞腰间佩剑,一把抽出,继而用剑尖挑起摄政王的下巴,哑着嗓音质问:“走?你要我在裴兄面前丢脸吗?”
裴之远明显不知道盛京城中的伤药有什么副作用,殷雪辰也不想在旧友面前失态。
殷雪辰觉得,依照赫连辞恶劣的性子,势必期待他在裴之远面前丢人。
“我才不要……”殷雪辰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我才不要被看见……”
他话音未落,人已站不稳,打着摆子往前扑。
赫连辞拨开跟着殷雪辰摇摇晃晃的长剑,将他拥在怀里:“那我呢?”
——我可以看?
殷雪辰难受得扯着衣领,反问:“你不是知道……知道这药……”
他想得简单。
赫连辞用过太医新研制出来的药,也因这药闹出过笑话,还为了抑制药效不断地割破手掌。
在一个知道药效的人面前失态,总好过……总好过在兄弟面前丢人。
殷雪辰恍惚间握住了赫连辞骨节分明的大手,指尖轻轻滑过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你……咦,怎么还有血腥味?”
他扭头,鼻尖撞在赫连辞的颈窝里,蹙眉轻嗅:“你身上的伤不是包扎好了吗?”
许是和赫连辞争吵了太多回,殷雪辰在摄政王面前反而没什么警惕心。
他知道赫连辞的心思,也知道如何让赫连辞停下,故而胆子极大地扯开了漆黑的衣领,凑过去闻了闻。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小世子转瞬就如同白猫一般温驯。
赫连辞眼底的暴虐陡然消散,试图掐住他后颈的手也默默地垂回了身侧。
浓重的血腥气将殷雪辰硬生生从欲海中吓醒了。
他兀地抬头:“你又做了什么?”
若是殷雪辰再清醒些,必然会想到,赫连辞出现在此处,定是快马加鞭从猎场赶回来,加之身上的伤口又新鲜,颠簸之下,伤口崩裂,才有如此重的血腥气。
但他现在,只想到最浅的一层:“让我看看。”
“看什么?”赫连辞眼神幽深。
殷雪辰歪了歪头,一头青丝顺着肩头倾泻而下。
他又有些不清醒了,眸子蒙上雾气,湿淋淋得像是沾染上了阳春三月的雨。
“受伤……自然要看。”殷雪辰喃喃自语,继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赫连辞替他将肩头的长发拢起,耐心地等待。
上房中的烛火爆出了一朵灯花。
殷雪辰回过神,难受地蹙眉:“热。”
他为了向裴之远表达歉意,不仅抹了厚厚的膏药,还连饮了三杯酒,此时身体里犹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反反复复地窜起灼热的火苗。
殷雪辰想起幼时随阿爹去听的那什么戏文,觉得自个儿也成了炉子里的猴,怕是经过一晚上的煎熬,能练出火眼金睛来。
殷雪辰追悔不迭。
若是脸皮厚些,心肠硬些,不收裴之远的药膏,哪里有现在这么多事?
他心里烦,看赫连辞那张刀削斧凿的脸更烦。
“蛮子。”殷雪辰虚虚地掐着赫连辞的下巴,不满地抱怨,“我难受。”
赫连辞的手贴在了他的手背上,低下头,冰冷的发丝垂在他的面颊上,比冬日的雪还有冷:“怎么个难受法?”
“你不是知道吗?”殷雪辰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
潋滟的水光在艳色的唇上一闪而过。
早已被头痛与嫉恨折磨得发狂的赫连辞再也忍不住,低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唔……”因为疼痛短暂恢复神志的殷雪辰立刻抬起手,想要挣扎。
“不是难受吗?”赫连辞松口,贴着他的唇,冷冷道,“想继续难受?”
殷雪辰不想。
他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手臂。
赫连辞瞬间贴回去。
唇齿相濡,纷乱的画面再次涌入殷雪辰的脑海。
但他无暇顾及那些画面从何而来,而是惊喜地发现身体内的火苗有渐渐熄灭的架势,忍不住主动晃了晃舌尖。
那一丝微弱的回应让赫连辞目眦欲裂。
赫连辞用胳膊箍住殷雪辰的腰,疾步冲到榻前。
雪白的床如白浪翻涌,顷刻间将他们卷入了波涛中。
殷雪辰年纪轻,性子又张扬坦荡,舒服了就是舒服,衣摆被撩起,也就是警惕地抬腿,准备在难受时将赫连辞踹下床而已。
但赫连辞生着茧子且伤疤纵横交错的手,动起来居然很温柔。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眼睛变成了落入水中的琉璃珠,最舒服的时候,晶莹的水珠顺着眼眶缓缓跌落。
“蛮子……”殷雪辰精疲力竭地栽在赫连辞怀里,闻着久久不散的浓重血腥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殷雪辰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唯有寂寥的风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吹拂。
殷雪辰茫然四顾,视线所及皆是精美至极的摆设,他花了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皇城中的某一座宫殿里。
可他为什么会在皇城中呢?
“世子,请用膳。”黑暗中亮起了灯火。
内侍监举着灯笼从夜色中走来,试图点燃宫殿内的烛台,却被殷雪辰喝止住:“东西放下,滚。”
内侍监依言在一片漆黑中布菜,继而跪地行礼,默默退去。
殷雪辰依旧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向外望去。
他逐渐看出了些门道——这里的确是皇城。
各色琉璃瓦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唯有大周的皇城才有如此辉煌的景象。
可……他为何会在皇城里呢?
殷雪辰明明记得,记得自己在客栈……
等等,什么客栈?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殷雪辰身后传来。
他暂时放下心头疑惑,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
殷雪辰只迈了一步就差点跌跪在地。
脚筋断了。
他自然而然地想。
殷雪辰踉跄的功夫,那人已经伴随着酒气冲到了他的面前。
“殷、雪、辰。”
“你又发什么疯?”殷雪辰抬头,厌烦地躲开赫连辞向自己伸来的手。
满身酒气的摄政王不管不顾地再次伸手,五指直奔着他的手腕而去。
殷雪辰还欲再躲,阵阵无力感从手腕间传来。
他一愣,已然被赫连辞抓住。
“殷雪辰,本王要成婚了。”赫连辞攥住他的手腕,疯疯癫癫地笑,“本王……本王找到她了。”
“那恭喜啊。”殷雪辰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道贺。
“你恭喜本王?”赫连辞却因为他的话,脸色骤然阴沉。
“不然呢?”殷雪辰自嘲地勾起唇角,“蛮子,你想要我如何?……若不是来杀我的,就滚吧。”
“本王不会让你死!”赫连辞像是被激怒了,口不择言,“谁允许你死了?”
殷雪辰盯着暴跳如雷的摄政王看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笑盈盈道:“殿下,臣有罪啊,臣想死。”
臣想死。
臣想死……
“臣……”殷雪辰惊醒。
他捂着心口坐起,颤抖着攥着衣领,酸涩的眼眶里似乎有液体要涌出来了。
殷雪辰呆呆地伸手,尚未触及面颊上的泪痕,耳畔忽地想起了喧闹声。
“殿下,您的伤……”
“请殿下回宫歇息!”
“殿下,殿下切不能……”
…………
殷雪辰循声望去,陌生的宫殿与梦中的画面竟有几分隐隐的相似,心脏没由来地抽痛起来。
——砰!
殿门伴随着闷响被撞开。
面色惨白的赫连辞冲进来,身后满是跪着的太医。
“殷、雪、辰。”
他张了张嘴,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梦里还是现实。
赫连辞却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到榻前,将殷雪辰打横抱起。
“殿下……殿下当心身子啊!”太医们瞧见这一幕,全然忘了礼数,皆吓得魂飞魄散,“您的身子……您的身子……”
“滚开。”赫连辞黑着一张脸将殷雪辰抱出了宫殿。
太医们却不愿离去。
他们昨夜亲眼瞧见浑身是血的摄政王抱着昏迷的小世子回到皇城,各个肝胆俱裂,恨不能将摄政王殿下绑在榻上,强迫他就医。
太医们的哀求,赫连辞置若罔闻。
他紧抿着唇将殷雪辰抱回自己的寝殿,确认人已经在自己的面前,才踉跄着跌坐在榻前,伸手按压紧蹙的眉心。
殷雪辰迟钝地回过神:“我怎么在……”
他将“皇宫”二字咽回去,扭头别扭地打量赫连辞:“你带我回来的?”
赫连辞按压眉心的手顿了顿,闭眸“嗯”了一声。
殷雪辰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想道谢,“谢”字到嘴边却耻于出口了。他不知赫连辞为何要连夜将他带回皇城,但他更不愿大白天被人发现,同摄政王一起从客栈里出来的。
“我……”殷雪辰动了动酸软的腿,想要起身,香艳的画面忽地从眼前划过。
他再次僵住。
客栈凌乱的榻上,他攥着赫连辞的衣领,像条鱼似的,随着一只手起起伏伏。
“蛮子。”殷雪辰涨红了一张脸,扬手就要对着赫连辞扇去。
但他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因为赫连辞幽幽抬眸,眉宇间笼罩着阴翳与疲惫。
殷雪辰眼皮一跳,移开视线:“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赫连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握住了他抬起的手按在了面颊上。
好不容易要退下去的热潮再次翻涌起来。
殷雪辰难堪地挣扎:“你干什么?”
“我的错。”赫连辞嗓音嘶哑,说出口的每一字都混着血腥气,“不该……让他们送你去……那间寝殿……”
昨夜赫连辞硬撑着回到皇城,已然到了极限。
他眼前阵阵发黑,在内侍监们惊慌的叫声里,吩咐他们带殷雪辰去歇息。
可最懂二人关系的梁公公还陪伴在小皇帝的左右,在猎场中尚未回盛京,皇城里的内侍监就以为赫连辞要将殷雪辰放在一间空的寝殿内。
冥冥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他们竟将殷雪辰送到了前世赫连辞“囚禁”他的宫殿。
赫连辞早晨惊醒后一问,暴跳如雷,当场将昨夜送殷雪辰走的内侍监全部发落了出去,又不顾太医的阻拦,起身亲自将他抱了回来。
这其中的关巧,殷雪辰尚且不知。
他来不及发作,被赫连辞没头没脑的道歉砸得莫名其妙:“寝殿?”
赫连辞又闭眸不语了。
殷雪辰想要追问,余光扫过跪在殿前的太医,神情微妙起来:“蛮子,你为何当着太医的面抱我?”
“谁乱说,我就把他们的舌头拔了。”
“你……”
“殷雪辰,你想起了什么?”
“我……什么?”殷雪辰对上赫连辞绿色的眼睛,瞳孔一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隐约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但这丝气息很快在太医的哀求中溜走了。
殷雪辰终于意识到,赫连辞身上的伤不轻。
“让他们进来。”他推了推摄政王的肩。
旁人这么说,赫连辞必定发怒,但殷雪辰说什么,他都听。
提心吊胆了一夜的太医们好不容易替摄政王把上脉,来不及高兴,就惊得面无血色:“殿下……殿下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殿下,快快躺下!”
“快快快……快去煎药,殿下……殿下?!”
赫连辞在太医们的惊呼声中,靠着龙榻沉沉昏睡了过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躺着的殷雪辰身上。
殷雪辰则吃惊地望着赫连辞,试探地伸手,拽了拽垂在手边的墨色衣袖:“喂,你……你真……赫连辞,赫连辞?!”
他的心狠狠一沉,当即起身,与太医一道,将赫连辞放在了榻上。
动作间,滑腻的触感染上指尖。
殷雪辰垂眸,呼吸一滞——他的手指上沾满了血迹。
原是漆黑的长袍遮住了血痕。
赫连辞的伤早已不知崩裂了多少次。
“请世子移步偏殿。”太医们将摄政王围住后,抽空道了声,“臣等必将尽心为殿下医治!”
他颤抖着放下沾血的手,转身欲走。
榻上的赫连辞却硬生生从昏迷中醒来:“殷、雪、辰!”
他被夹杂着血腥气的呼唤钉在原地。
“殷雪辰……”赫连辞狼狈地推开面前的太医,望着他的背影,呕出一口血,“你给我……回来。”
太医又跪成了一片。
殷雪辰从未见过像赫连辞这般疯魔之人,罕见得乱了分寸:“你到底……到底要做什么?”
“过来。”赫连辞咽下满嘴血腥,见他迟疑地回到榻前,立刻心满意足地攥住他的手腕,眼里闪着邀功似的欣喜光芒,“过来……我……我也吐血了,你可……你可心疼我?”
摄政王说完这句话,在殷雪辰不解的目光里,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