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要的》鱼西球球

13、第 13 章

　　看不见东西、在黑暗中失去方向绝对是一种相当糟糕的体验。

　　偏偏别人下域，无论是任务者还是命客，至少都会带些东西。

　　黄符纸、灵傀儡、五帝钱、刀具弓箭……
　　保命的东西，至少都会带上那么一两样。

　　但裴宣懒。
　　他从来不带。
　　除了手上那枚指环，他在域中向来是看见什么用什么。

　　这下好了。
　　看不见了。

　　裴大佬心态有点崩。

　　他话一出口，身边愣了两秒，传来一声低笑。

　　“早知道你在这里这么乖，我应该早点给你送进来。”林回说。

　　细绳动了动，将手上肌肤牵扯，走到一个方向，林回问：“什么都看不见吗？”

　　裴宣眨了下眼睛。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黑暗扑面而来，将四周光亮悉数吞噬，压抑的环境极易让人产生一种目不能视的错觉。

　　只是等那段过渡期过去，裴宣才发现他并不是真的瞎了。

　　四周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黑。

　　更像是行走在黑夜的山林里，四周朦朦胧胧，月光被云层遮住，投射下来一片模糊的光亮，足以将周围点亮，却始终蒙着一层薄雾。

　　这片迷蒙的薄雾中，林回站在身侧他看不见，却能看见地上两道并立的影子。

　　一道细绳横贯在两人中间，从林回手指缠上他手腕，又在食指指节上松松垮垮地绕了一圈。

　　裴宣喉结滚了一下，移开视线。

　　“嗯。”
　　“看不见。”裴宣说。

　　林回皱了皱眉，开始给他报方位。

　　“先生，你脚尖向前四十厘米有一张双人床，右手边是一张木质书桌，桌上摆了几块石头。”林回顿了顿，“书桌在窗下面，窗向外开，只能推一半，从这出不去。”

　　“左手边是门，把手上绑了半截红绳……”

　　他说着停了下来，裴宣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问：“怎么了？”

　　林回笑了一声，“这里没浴室。”

　　旅店在山脚下，屋外山风阵阵，吹得窗户都有轻微的晃动，远处长街还在喧嚣，似是有什么庆典即将举行，声音忽远忽近，裴宣听见他这句带着笑像是调侃一般的话时一下顿了顿，便听到林回补了一句。

　　“浴室应该在后院，我牵着你去？”

　　声音放得又轻又慢，离出三五步端方矜持的距离，手上细绳却无风自动，裴宣一时有些愣神。

　　他缓了两秒，点头，“过一会吧。”
　　“嗯？”
　　“先把阵破了。”

　　林回一怔，忍不住轻笑道：“你这么聪明，容易让我很没面子。”

　　他走到窗边，桌上石头没什么形状规则，但周围隐隐有包浆，呈现出圆润入手把玩的样子。

　　这种石头，若是翻开，还有可能在下面看见一些标记。

　　或是符号或是姓名，告诉别人这个阵是谁摆的。
　　如果有缘，还能清楚地看见当时摆阵的情形。

　　林回手指落到石头上方，拎起一块石头上下翻了翻，神色微变。

　　“破不了。”

　　裴宣：“为什么？”

　　“没名字。”林回说。

　　这是一个招魂阵，红海其实没有魂灵这种存在，神族本就拥有漫长的生命，就算转生，也不会再出生在红海。

　　他们会飘散宇宙、坠落星辰，经过时间的更迭交替，最终迎来某一个新生。

　　当然，也可能直接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消亡。

　　按人间的说法，红海很像是仙人住的地方，纯净、洁澈，纤尘不染。
　　这种地方是不会有漂泊无依的魂灵的。

　　所以就算是神学院的老师，也从来不会教招魂阵。

　　没有的东西，上哪招去。

　　可还是有人会有期盼，哪怕明知道什么也可能唤不回来，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类阵法是禁术，一旦起阵，付出的代价就是生死。

　　而如今林回拿起的那颗石头上，既没有名字、也没有血迹，阵眼处甚至没有要招的魂灵姓名。

　　“这个阵还没起。”他说。

　　没起的阵没有效力，所以不是破不了，是根本无从下手。

　　就算把那些石头都装起来扔出去，它们还是可以在某一个契机下发挥出作用。

　　裴宣皱了下眉，还没说话，房门被人敲响。

　　林回去开门，屋外站着的正是旅馆伙计，阿大。

　　阿大捧了两套衣服，“老板说看你们都没带衣服，所以让我上来送了两套，浴室在后院左边，跟厨房连在一起的，如果不认识的话喊我一声，我带你们去。”

　　林回接过来道了声谢，阿大却抓着底下一套，“这一套要送到对面的！”

　　裴宣站在屋子里，眸光懒散散地往那边一瞥。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可能走廊上没开灯，他甚至连阿大的影子都看不见。

　　就听见阿大略显不痛快地跟林回说：“你这客人怎么回事，一个人抢两套衣服，那别人穿什么？”

　　裴宣有些失笑，林回还没做什么反应，阿大就抱回了一套衣服，临走还不忘转过身来提示道：“记得去洗澡，洗完澡一定要换好衣服，不然晚上睡不好。”

　　那你两个人只给一套算什么意思？

　　裴宣挺想问他。

　　他没问出来，只是手指捻着指环开始想那个阵法。

　　他不是出生在红海的人，也没去神学院上过学，理论上来说他并不知道阵法该怎么破。

　　所以他做事，向来都是物理破坏。

　　陈朔拉着靳沉沉出现在这间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裴宣拎起张椅子，偏过头没什么表情地问了林回一句话，转而点了点头，抬手就往桌上砸。

　　陈朔：“？？”
　　陈朔：“！！”

　　“哐当——”

　　一声巨响，陈朔睁开眼再看的时候，就看见裴宣一脸淡漠地站在一边，揉了揉手腕，将歪了的衣领扯正，而他旁边那个青年唇畔勾起抹笑，偏过头向他们这边瞧了一眼，“怎么了？”

　　陈朔看了看他们俩，再将视线落到桌上。

　　两间客房构造是相同的，他方才也在隔壁桌上看到一处阵法，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愁着呢，阿大送了一套衣服过来，他立马想到了裴宣。

　　没什么原因，就是裴宣还下域的那些年，每年命客表彰大会上，他的KPI都高得让人眼红。

　　惩罚域毕竟也是域，而且还是命客不用袖手旁观的域，他想看看裴宣要怎么做。

　　一看就看到某人在搞破坏。

　　陈朔人傻了。

　　他吞了口口水，“没、没事，就想问问你们饿没饿？”

　　靳沉沉在一边特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呵。”

　　林回看向桌面上两块已经化成齑粉的石头，“有点，你呢？”

　　裴宣一顿，下意识朝声源处望过去，“还行。”

　　然后眯了下眼，走向门口，问：“带衣服了吗？”

　　陈朔：“啊？”

　　“他是问你伙计给的那套。”林回说。

　　“哦，带了，不过这衣服肯定不能穿啊。”陈朔说，“你看看你看看，哪家旅馆给人衣服给……”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一空，再一转眼那套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落在了裴宣手里，“我穿。”

　　陈朔：“……”

　　陈朔犹豫了两秒钟吧，觉得空气有些粘稠，他给那句话补充完，“……寿衣。”

　　牛逼。
　　敢情你KPI都是莽出来的？

　　下了楼，沈练坐在前台嗑瓜子，视线落在门外，外面依旧灯火煌煌，只是之前开了窗的那些店家全都又给合了上。

　　人声鼎沸是真，处处不和谐也是真。

　　头顶一轮圆盘，没有任何明灭云层的变化，连光照都一直均匀地洒下，照在人脸上，映出一片惨白。

　　裴宣看不见那些惨白，他往外看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黑得人眼睛疼，他不自觉抬手揉了揉。

　　抬的还是左手，林回被他一牵，下意识将视线移回来：“不舒服？”

　　裴宣一怔，“不是。”

　　不算不舒服，就是不太喜欢。

　　他定了定神，再朝外看去。

　　在别的域中，其实很容易看见域灵鬼怪，但在这里面，眼睛丢了，他看个屁。

　　他往外看，看见一团团黑影。

　　水泥地上一道叠着一道的黑影。

　　黑影上还有几个孔洞，位置都很诡异，他大概能猜出来那是眼睛鼻子嘴巴，但位置……

　　哪有眼睛跟嘴巴在一起的？

　　裴宣吸了一口气，往后回了一下头。

　　嗯，还好，林回影子是正常的。

　　下一秒就听见这个影子正常的人问沈练：“你这有吃的吗？”

　　沈练一怔，心里也是苍了天了。

　　她在山脚下待了几百年吧，来这住宿的人一开始都说两天，真正能活过两天的几乎没有。

　　活着出去也不疯就傻，谁还有那闲工夫吃饭。

　　她愣了两秒，松开手任那把瓜子掉落在桌面上，“我去大厨房看看。”

　　林回往后一指，那里还有剁肉的声音，一刀一刀连筋带骨，“院子里不是有厨房吗？”

　　沈练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摆摆手道：“不用的，小厨房都不用的。”

　　她朝外走，院子里声音依旧响着，陈朔浑身打了个哆嗦，“我……我们要不要上去？”

　　可能他声音太小了吧，他想。

　　不然怎么解释他话一出口，这三个人不仅不上去，反而还一致往院子走？

　　他眼疾手快拉住靳沉沉，“你他妈都没灵力了你往哪儿跑？”

　　裴宣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偏过头刚要说话，耳边就传来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没事。”

　　“我没事，没丢什么。”

　　·

　　等到沈练从大厨房带了些食物回来，左右没看到人，往院子里一走，魂给吓掉了一半。

　　这是一个天井四方小院子，一侧连着屋后门，一侧一连低矮的小平房，用作厨房和浴室杂货间。

　　她走之前阿大还在切肉，这下连肉也没切了，一脸木色地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垮的像是丢了几百万。

　　他面前站了四个人，跟门神似的堵那堵着。

　　其中陈朔强装的气势最足，抱着胳膊怒目圆瞪，瞪到后面眼睛都酸的不像话，血丝冲上去像鬼似的。

　　他旁边站了一个少年，浑身上下都白的不像话，堵在门的另一边，笑着看向厨房，嘴里还问：“在剁什么肉呀，剁这么响是打算包饺子还是搓圆子呀？”

　　这俩纯粹是像鬼就很吓人，旁边简直是恶鬼出了城。

　　当然，恶鬼也不会这么好看。

　　林回和裴宣洗过澡，一人穿了身寿衣，靠着墙，懒散着盯向虚空中某一点，头发微湿着，贴着颈侧线条滑进肌肤，将领口晕出一圈水印。

　　这两套寿衣一红一黑，长衫制式。

　　沈练给过很多人寿衣，这衣服也就随他们入了土，最后再出现在哪她记不清了。

　　总之常人穿这寿衣都有几分滑稽诡异可怖，这两人沐在清冷的光辉下，神色淡漠，不言不语地靠着墙，手指轻轻翻动着，平白生出几分妖冶欲色。

　　她愣了愣，不自觉定了神朝他们手指看去，第一眼看见林回……
　　她人没了。

　　多动症吗？
　　楼上摆阵法的石头他也敢拿在手里抛？

　　第二眼看见裴宣……
　　沈练有些后悔把这几个人请进家。

　　她走过去，刻意柔着声音问：“客人，您这红绳是哪儿来的？”

　　裴宣顺势低下头看了看一片黑暗，“门上摘下来的。”

　　沈练：“……”
　　牛逼。

　　看着就不对劲的东西也敢摘。
　　摘就算了，还敢往自己手腕上绑。

　　死好。
　　不送。
　　她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