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要的》鱼西球球

14、第 14 章

　　域中时间天气跟外界都不相同。

　　其实就算不是域，很多地方的天气跟红海也不一样。

　　比如红海就不会有这样漫长但明亮的夜。

　　天井院子里有一方石台，旁边四只石凳，沈练将食盒放在桌上，招呼他们过来吃。

　　陈朔跟靳沉沉还堵在厨房门口盯着阿大，阿大黑着脸瞪回去，也不说话，眼睛瞪得奇大，黑眼珠凝聚的范围很广，看起来比之人更像是兽的眼睛。

　　林回走到石凳旁坐下来，手上丝线轻动，裴宣愣了一下，垂眸走了过去。

　　穿着寿衣坐在天井院子里，头上的光是冷白冷白的，这两人肌肤也是白皙无暇到不似真人，一眼看过去很像诈尸。

　　陈朔打了个寒颤，跟靳沉沉对视了一眼走过去，另挑两个石凳坐了下来。

　　沈练见状朝厨房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前台继续嗑瓜子，阿大则是猛地一下关上门，歇了片刻，剁肉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咚。
　　咚。咚。
　　咚咚咚——

　　陈朔不太记得清过往的事，但也下过很多次域，这一次却极为害怕，听着剁肉声不自觉抱紧了胳膊。

　　“你怎么了？”靳沉沉问。
　　“害怕，感觉我在砧板上，他剁的不是肉，是我娇小可人的身躯。”陈朔瑟缩着道。
　　靳沉沉：“……”

　　林回轻笑了一声，“那你是不是也不吃东西了？”
　　陈朔：“那不能，我饿！”
　　林回：“好。”

　　陈朔前一秒还说自己饿要吃东西，下一秒看见食盒一碟码的整整齐齐的狮子头的时候，特别从心地把头缩了回去，“还是……不了。”

　　裴宣看不见，但能闻到空气中一股浓稠浓烈的腥味。

　　不像猪肉，反而像某些更有着异常香气的肉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练拎了一路，裴宣在这股香味中将之前在街上闻到的味道分了出来。

　　浓烈、馥郁、不像单纯的花瓣，更像是将很多种香料聚在一起，通过蒸馏提取，最后剩下的一小块香块。

　　简直像是在掩盖什么。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林回拆了双筷子，捣了一下狮子头，香气就更甚了。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扔了筷子，问陈朔：“厨房看到什么了吗？”

　　陈朔摇头，“没，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剁肉声一直在响，没什么规律，隔了门和墙，显得厚重沉闷，一下一下、连筋带骨。

　　靳沉沉在一边轻声说：“看不见也好。”

　　林回微偏过头，“什么？”

　　他长了张娃娃脸，骨架不大，肤色很白，“之前有个中级神官犯了错被丢进来，后来回到红海就疯了两个月。”

　　“他们说0079是旅游小镇，来这里会看见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靳沉沉顿了顿，“有点恐怖。”

　　陈朔浑身瑟缩了一下，“什么？”

　　“死人。”林回说。

　　他们扭过头看他，林回笑了笑，“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而已。”

　　“神官寿命漫长，行走域中却袖手旁观，总会见到些凄惨的死状，楼上客房是招魂阵，寿衣是替身，等到子夜会召回来一些已经死去的幻象。”

　　“幻象？”裴宣问。

　　“嗯，假的。”林回道。

　　裴宣朝下看，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暗中，无数扭动的身形，贪婪地附上影子，疯狂汲取。

　　狮子头谁也没敢吃，上楼之前靳沉沉站在楼梯口朝前台望了一会，陈朔问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靳沉沉说，“感觉见过她。”

　　“谁？”

　　“老板娘。”

　　长街逐渐寂静了下来，这间旅店在街道末端，因为有客人所以开着灯，其他却像是被尘封多年一般，一片死寂，半点人影也没有。

　　仿佛刚才的所有热闹喧腾不过是一场幻觉，只是山顶圆盘月依旧发出莹白的光。

　　裴宣上楼第一件事是去了陈朔他们房间，凭着记忆摸索到门把，拆开上面的红绳，正要和自己手腕上那条绑在一起。

　　林回在他身边闷出一声笑，“你很喜欢被绑着？”

　　裴宣动作一顿，转手就将红绳扔到他手里，“那你绑。”

　　陈朔跟靳沉沉没看懂他们俩在做什么。

　　裴宣看不见，心生烦躁也不想说话，林回却道：“房间里有个招魂阵你们看见了吗？”

　　陈朔：“看见了。”

　　“招魂，红绳，你们没想到什么？”林回问。

　　陈朔诚实地摇头，“没有。”

　　“那你知道有一个习俗，是家里人死掉之后，亲族会在手腕上绑红绳吗？”

　　“啊——”陈朔恍然大悟，“这下知道了。”

　　靳沉沉问：“所以等会的确会来东西？然后去绑了红绳的房间？”

　　林回“嗯”了一声。

　　陈朔问：“过去干嘛呢？”

　　林回：“不清楚。”

　　陈朔：“……”
　　靳沉沉：“……”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裴宣皱了下眉，便道：“你们去对面，那边阵法碎了，应该不会有东西去。”

　　陈朔问：“那……为什么不把这边的也破掉？”

　　林回轻笑了一下。

　　靳沉沉拉着他走了。

　　裴宣……
　　裴大佬转身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将自己裹进了床。

　　身周终于安静了下来，裴宣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听见一道轻缓的脚步的声径直走到桌边，没一会就有细微不规律的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很像之前在域中一般，这个人站在窗边或者倚着墙，手里漫无目的地拿着一只怀表轻翻。

　　裴宣躺了一会，听出那些撞击是石子抛向空中轻敲的声音，他想了想，问出了沈练之前就想问的话，“你有多动症吗？”

　　林回动作一顿，下意识勾出个笑，“没有。”

　　裴宣说：“手里不抓点东西不舒服？”

　　手腕细绳轻动了动。
　　林回：“抓着的呢。”

　　裴宣：“……”
　　他说不出来话了。

　　林回这幅样子他以前常见。

　　带着漫不经心的敷衍和调戏，或轻或重地逗弄，却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假的。

　　他没有心。

　　有心的人不会前一秒问对方要不要试着接受他，后一秒将人锁在神宫外，甚至还下了道不准入内的禁制。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解释，隔了十多年的光阴再相见，便只是在人群中轻扫一眼，然后微微垂头跟秦勉说：“这位命客归你管吗？他违规了，该罚。”

　　裴宣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旅店开在山脚，窗外却极度静谧，甚至没有寻常山林该有的虫声鸦鸣，连空气流动都像是不复存在一般。

　　冷清的一轮光辉悬于顶空，却像是死寂的白，映着一座座孤坟。

　　小镇之前还是灯火煌煌，下一秒却从孤寂夜空里炸出一道敲锣声。

　　“客来——迎故人——诸魂归冢——”

　　声音哑厉，像是乌鸦嚎叫，重复过三遍之后倏然消失，屋外一切重归寂静。

　　裴宣躺了一会，伸手摩挲着指环，没忍住讽笑一声，“什么恶趣味。”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古怪是吗。

　　林回知道他在说自己，毕竟惩罚域都是几位主神官建的，裴先生这句话拆开来就是说：你们什么毛病，鬼片都没这么幼稚了。

　　青年轻笑了一下，终于将石子放回桌上，走到床边，“往里去点？”

　　裴宣张嘴就想让他滚，字蹦到唇边又收了回去，略显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给他腾出个位来。

　　林回颔首：“谢谢。”

　　裴宣不太明白他这礼貌是做给谁看。

　　那锣声明显有古怪，也可能是域的原因，裴宣明显能感受到一顿困意猛地涌了上来，冲过四肢百骸，在脑海深处盘旋，不停地暗示着“你该睡觉了”。

　　楼下剁肉声一阵一阵，没有要停的意思，却变得缓慢悠长，裴宣睡前下意识将细绳往食指上缠了一道，低声问林回：“你确定一会要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

　　林回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像是安抚一般，过了一会儿道：“睡吧，我在这，出不了事。”

　　这句话莫名地比域中环境更能催眠，裴宣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浑身都被细密的棉绳绑住，像是吊在空中，又像是虚无四散。

　　被绑着，却没有任何压迫感，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分不清是没开灯，还是他依旧看不见，只能本能地唤了一声：“林回？”

　　声音被锁在了嗓子眼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梦中。

　　也可能进了什么魇内。

　　招魂阵招来了些东西。

　　他向自己手腕摸去。

　　旅店红绳跟林回给他绑着的细绳都在，至少证明那人不会离的太远。

　　裴宣皱了皱眉，抬手将指环摘了下来，在手中化作一柄小刀，向虚空中划去，便听见一阵阵丝帛断裂的声音，脚落到地上，踩到一片实地。

　　他穿的还是寿衣，鞋也是布鞋，踏到地上丁点儿声音也没有。

　　但既然被引到这里来，总不至于什么异常都没有，他静了心细听，终于在无边的黑暗中听到一阵细弱的水流声。

　　这道水流声过于诡异，导致他一时间没分清究竟是雨声还是河流流淌。

　　裴宣将指环重新戴上手指，扯了扯细绳给林回报了个方位，便抬步朝声源处走去。

　　越走近声音越大，水流中掺杂着一些微弱的呻.吟和低泣，裴宣听见一道声音，猛地顿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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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他终于在仿似不会停止的水流拍打声中再一次听见那声带着哭腔的求饶。

　　那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声音。

　　裴宣：“……”
　　他突然有些庆幸他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