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要的》鱼西球球

12、第 12 章

　　“0079是什么？”裴宣问。

　　这片黑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看不见来路也看不到归途。

　　前方极远的地方有一处光亮，正因为离得太远，反而不会令人心生向往，轻飘飘的一眼落过去，裴宣就懒得走了。

　　林回落后他半步，细绳缠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绑住裴宣手腕，闻言低声道：“域名编号。”
　　“编号不都是七位数的吗？”
　　“惩罚域是四位数。”林回说。

　　裴宣顿了一下，“罚谁。”
　　“犯了错的神官。”
　　“那我为什么进来了？”

　　“好问题。”林回低声笑了一下。

　　裴宣微皱眉转过头，触目所及还是一片黑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如果不是手腕上那根细绳不时向后拉扯着，裴宣差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这片迷茫的暗色里。

　　“那得问你手上那个小东西。”林回说，“跟你一样没良心。”

　　裴宣微怔，一时竟然没太懂。

　　林回问：“先生，你知道命客通讯器连着的系统其实在神宫吗？”

　　“嗯。”

　　“系统的主脑是四位主神官注入的意识，理论上来说，它不会罚我们。”林回说着顿了一下，轻声笑了笑，“但你这条小蛇……很有脾气。”

　　这四个字他说出来语调微微向下坠着，透出漫不经心却也带着几分莫名宠溺，裴宣手腕被绳缠住的地方突然有些痒，“嗯？”

　　“在域里那个贪嘴的小朋友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林回轻声问。

　　裴宣不自觉停住了。

　　就这几瞬的空隙，林回并肩走到他身边，声音就落在耳廓旁。

　　“你这只通信器，哪儿来的？”

　　命客通信器不仅在域中能与红海相连传递信息，最重要的是它还拥有一些能力。

　　或化形、或纵灵、或生火、或引水……
　　而这些能力，都不属于命客本身。
　　那是红海神族才有的天赋。

　　可命客行走域中，穿梭星辰，又需要一技傍身。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命客入职第一件事就是请某位神官将自己的一丝灵识注入通信器中，从而获取微弱的能力。

　　在红海，这是一对多的关系。

　　在裴宣入职前，这甚至还是绝对支配的附属关系。

　　命客通信器灵识对应的神官可以随时将那丝灵识摒弃，等同于将命客摒弃。

　　命客之于神官，在红海从来都是无聊时的一丝调剂而已。

　　随时可以弃如敝履。

　　后来才听说四位主神官之间就这事争论很久，最终确定神官注入神识便主动割弃灵识。

　　而灵识独立仍然拥有能力。

　　再到后面，通信器就统一生产再在命客入职的时候发放。

　　只有裴宣那只，是他自己去求的。

　　在神宫下等了一整个日夜，才看见某位被众人簇拥的神官一身贵气地在朝露星辉下走了出来。

　　于是他上前，向他讨要了一丝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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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没有光线没有风也没有边界，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只有手腕上被细密丝绳捆绑的触觉格外清晰，裴宣滚了一下喉咙，“你给的。”

　　身周一瞬陷入寂静，过了片刻才有一声低笑。

　　林回轻声道：“还算诚实。”

　　语意清浅，随着话语手上动作微小，带着细绳轻抖了抖，在裴宣手腕上滑动几毫厘。

　　像极了……
　　一只不听话的小蛇。

　　裴宣紧抿起了唇。

　　林回说：“给了你，认你做主，觉得我……”他顿了一下，带着揶揄地蹦出一个词，“欺负了你，所以罚你的时候顺带把我捎上了。”

　　“还有点良心。”

　　前一秒还说银蛇和他一样没良心，这一秒又改了口。

　　可能有点病。

　　裴宣没再搭理他，一路向前走。

　　域在最开始都是独立存在的，后来才多了些联系，可以从某一个域到另一个。

　　一般这种联系都是单向，从凶一点的域到稍微温柔一点的。

　　裴宣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不解。

　　这时候身边一个百科全书，又没有其他人，他想了想就问出了口，“域和域之间的通道是谁建的。”

　　就像道路一样，总要有人走才会有路，那这些通道自然也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可是有通道那就更说不通了。

　　能在凶域之间建通道，那至少说明那个人有破域的能力。
　　能破域，却留着。
　　为什么？

　　林回闻言轻吐出一个字：“神。”

　　裴宣一怔，没由来地一阵心悸抵触，周遭空气仿似一瞬间变得有些混乱，林回说完那个字之后抓紧了丝线，“小心些。”

　　裴宣：“嗯？”

　　话一出口他有些怔愣，连林回都懵了一瞬。

　　轻轻浅浅一个上扬的单字，透出丝丝寒凉。
　　仿佛在清冷的诉说着我心情很差。

　　林回那一瞬懵然散去，不自觉笑了笑，“我又得罪您了吗先生？我只是想告诉你要进域了。”

　　话音刚落，那抹一直立于远处的光亮像是迸裂一般朝四周炸裂，裴宣还没来得及看，身前突然一暗，视线落在一处蓝灰色柔软发丝上。

　　过了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到光明的转变，林回才离开他身前，轻抬了手指，裴宣手腕跟着他动了动。

　　“不过域跟惩罚域之间的通道是我开的。”林回说，“所以先生，您最好跟着我，小心走丢。”

　　走丢这个词就很不要脸。

　　命客要是能在域里丢了，那还当什么命客。

　　裴宣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听见远处两道争论声。

　　“我日，这林子怎么出去啊！”
　　“指向符呢？”
　　“掉了。”

　　“哈？”
　　“扔出去就掉了，估计是磁场不对，指不了路。”
　　“那咋整？”
　　“我他妈怎么知道咋整！”

　　裴宣眯缝了一下眼睛，朝声源处望过去。

　　原因无他，其中一道声音他很熟悉。

　　红海大大小小的酒馆百八十家，命客聚会的时候经常是吃过饭再去酒馆续摊，裴宣冷，除了秦勉就只剩这个人敢跟他搭话了，抱着酒瓶就敢过来跟他拼酒。

　　因为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说有缘。

　　是他妈有缘，带着他弟下来给他爸他妈上坟的缘分。

　　裴宣等了一会，前方传来一阵又一阵踩碎枯木的声音，林回站他旁边低声笑了笑，借势靠在了一根树干上。

　　这是一片密林，头顶悬着一轮圆盘，不像是月亮，但光源又的确是从那散出来的。

　　光更偏白色，林里的树叶子多成针状，光落在其上投下，映出一林子的鬼魅模样。

　　这四周看着的确不像是有路的样子。

　　那两道争论声越来越近，倏然停下来的时候其中一道犹豫着喊了声：“……裴宣？”

　　裴宣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陈朔脸颊一下通红，赶忙冲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陈望的影子才松了口气，“小望他……”

　　“回去了。”林回好心回道。

　　陈朔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就当打过招呼，又冲裴宣道了句谢。

　　他旁边那个人一身浅蓝色神官制服，手里抓着一沓符，冲他们这看过来，在林回脸上停了一瞬，视线移到他耳垂，旋即神色里就多了一丝热情，“哎呦妈呀，除了这二百五还有人在域里犯错呢！你是谁手下的，怎么进来还带了个命客？”

　　裴宣一怔，便听林回神色坦然地回道：“周青林。”然后手指往自己这边抬了抬，“他跟我一起犯的错。”

　　那人迷糊了一会，“大神官底下的啊……不过我记得惩罚域不是只罚神官的吗，最近这是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陈朔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说什么！只罚神官！？那我怎么来的！！！”

　　被他吼的那个人愣了一秒，脸颊染上薄红，立马就要顶回去，林回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落了一圈，轻勾了下唇，嫌场面不够乱似的，“他把你抓进来的”

　　陈朔愣了两秒，林回牵着裴宣往前走，走出几步身后一道怒吼声：“我日！狗日的靳沉沉，你要死还拖上我！老子要回去看我弟！”

　　“看你妹的弟！你个弟控！！”

　　裴宣朝后看了一眼，又垂眸，细绳依旧绑在手腕上，如果不是林回往前走，就像牵小朋友牵着他动，裴宣甚至快习惯了这个触感。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他拧了眉，低声问：“他不认识你？”

　　“认识吧。”林回说。

　　吧？

　　“在红海肯定认识。”他笑了一下，“但在这里就不一定。”

　　“这里有什么不同？”

　　眼前是一片密林，走了一会，那两个人也跟了上来，见他们无知无畏地往前走脸色一变，“小心！这里不能随便踩！”

　　“不能吗？”林回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抬脚踩在了一片枯叶上，还不忘偏过头叮嘱裴宣，“跟上。”

　　鞋尖离开地面的瞬间，树叶挪了个位置，顷刻化为一团荧荧鬼火，转瞬又伏在地上，与一般枯叶并无不同。

　　陈朔他们人傻了。

　　林回走过一段路才说：“先生从人界来，应该知道那边有些规矩。”

　　“……比如不会唤帝王名讳，不会将神佛俗名挂在嘴边？”裴宣犹豫了一会，冷声问道。

　　林回怔了一下，侧过头眼神落在他脸上一瞬，旋即笑开，“聪明。”

　　“惩罚域是人造的，跟自然形成的域不同。”林回说，“造域的人您应该能猜到？”

　　“你……”舌尖滚了一下，他加了几个字，“和另外三位主神官。”

　　“嗯。”林回说：“所以进了这里的人不会认识我们四个。”

　　裴宣停了下来，“那我为什么认识？”

　　林回抬了下手，“绑着呢。”

　　不知道哪里吹了阵风，裴宣看着那段白丝细绳一会，移开视线，“所以你在这片域中算是他们的神？”

　　前方隐隐有些火光，林回在这片风声和火光中脚步乱了半拍，又接着往前走，“神只有一个。”

　　裴宣不着声色地皱了下眉，“我很好奇，神叫什么名字？”

　　林回没应，身前身后除了脚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离了自己一段距离的小声嘀咕吵闹，就剩下一道并肩的呼吸。

　　裴宣问：“你也不知道？”

　　林回笑了笑，“我没唤过他名字。”
　　那是渎神、是不敬。

　　裴宣消化了这一句话。
　　所以林回的确是知道神.的名字的。

　　裴宣问：“那你唤他什么？”

　　前面隐约开始有人声，林回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以前唤哥哥。”

　　裴宣：“后来呢？”

　　后来呢？
　　唇舌滚过这三个字，裴宣都愣了一下。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还有些急切期盼的意思。

　　后来呢？

　　林回半天没说话。

　　就在裴宣失去耐心的时候，身侧一道浅淡的低音附着风帖进耳廓。

　　“先生——”
　　裴宣蓦地一下心悸。

　　“到了。”林回补充完，笑着指向前方灯火煌煌的小镇。

　　·

　　说是小镇更像是山脚小村。

　　里面居民都是正常人模样，街道不长，但很热闹，见有人从密林穿过，拥挤人群中寂静了一瞬，便有人大声唤道：“有客来！！！”

　　声音随风飘散，穿过长街，下一瞬众人就看见街道两旁商铺的二楼都亮了灯，窗户全部从里朝外推了开，从窗口支出来一块红布幡：
　　有空房

　　陈朔跟在裴宣后面，看这一幕砸了一下舌，“敢情是个旅游小镇啊。”

　　靳沉沉跟他吵了一路，有些低气压，闻言也没说话，抱着胳膊冷眼站在一边。

　　人群中有一个姿色艳丽的女人走了过来，贴着裴宣就唤：“小哥来我家做客呀，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若是你有那些需求，知会一声我就上来。”

　　空气中一阵奇香，裴宣皱了皱眉正要拒绝，就听身边某位主神官大人温声道：“谢谢，劳烦带路。”

　　裴宣：“？？？”
　　您是有什么需求对吗？

　　女人姓沈，名叫沈练，听见名字的时候靳沉沉表情茫然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沈练家在长街角落，隐在一处山路后，四人走过去，萦绕在身边的那些繁华仿佛一瞬间消散，裴宣下意识要回头看。

　　回到一半后脑勺贴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林回带着他转过来，又将手掌撤下，“走夜路不要回头。”

　　温凉的指节擦过耳垂，裴宣愣了愣神。

　　沈练把他们带进门，做好登记，“两位客人，两间房。”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还好就两位，不然住不下。”

　　陈朔怔怔地举起手指指着自己，“不是四位吗？”

　　沈练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点头，“人，四位；客人，两位，不冲突。”紧接着朝后面喊：“阿大，出来带客人去客房！”

　　阿大是个身材很结实的青年人，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手上还拎着个木桶，桶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圆滚滚的眼珠子往他们身上一转，下意识舔了下唇，“好嘞！客人请跟我来。”

　　陈朔：“……我有点怕，你们呢？”

　　他回头，靳沉沉低头看着手指尖儿，林回勾了抹笑，裴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捻着指环，但耳廓却有一道诡异的红，见他看过来甚至冷淡淡地抬眼扫了一下，“嗯？”

　　陈朔：“……没事。”

　　林回低声笑了笑，问：“先生没觉得哪里不太对吗？”
　　“什么？”
　　“他是命客？”林回看向陈朔。
　　“嗯。”
　　“命客会怕下域吗？”

　　裴宣轻蹙了一下眉，“凶域会害怕。”

　　林回溢出声笑，“0079这个域我没来过，不过倒是听说进来的神官都会丢掉些东西。”
　　“什么？”
　　“命、胳膊、腿、心脏、神族的身份……什么可口丢什么。”林回轻声道，“他好像丢了点勇气。”

　　“先生你呢，到现在还没觉得丢了什么吗？”

　　“吱呀——”
　　“两位住这，您二位住对面，有事吩咐一声就好。”阿大说完转身下了楼，嘴里一阵吸溜口水的声音。

　　手上细绳动了动，裴宣本能伸出指节将其缠绕了一道，又像是烫手一般松开，细绳坠在手指上，要掉不掉的。

　　呼吸声落在耳边，裴宣沉默两秒钟，手指轻勾，又将丝绳缠到了手上，喉结轻滚。

　　“看不见了，牵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