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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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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年后散了元宵,陈凉庭主动挺身替二哥陈凉柄分担,也挑起了走街串巷卖散油的担子。
陈凉庭一家弟兄三人,另有姊妹二位,因爹娘勤勉,持家有道,对子女教导有方,陈家弟兄未分家,却素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乡亲邻里赞赏有加。
大哥陈凉竹承父业卖油多年,积攒了些利息本钱后,在城里谷粥桥下开了家榨油坊,做起了榨油批油的坐商买卖,而二哥陈凉柄则负责行商走动,将油分坛散罐卖给城内的新旧主顾。
陈凉庭是幺弟,最得家里爷奶爹娘疼爱,油坊里人手足够,无需他奔波卖油,陈老爹实则希望他沉心念书识字,最好能考取一份功名傍身,但陈凉庭做其他的脑子灵活,一说到舞文弄墨之事就犯难,这些年学了许多其他手艺,唯独考功名强求不来。
先前陈凉庭也时常帮着二哥卖油,但一般也就在城里走动,哪里还需要挨村入户的吆喝,但陈凉庭近来不知犯了什么拗,这阵子都快将横苍山脚下的村院都走遍了。
要说心里的想法究竟如何,陈凉庭自己也说不上来,总归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许,存着一腔不便与人说的心思,做梦都想再看那人一面,想知道她是什么村的,闺名到底叫什么,是否有许过亲....
陈凉庭打出生来,从未见过那般女子,自从上回被她救了后,他再看别的姑娘,总觉得好则好矣,就是入不了眼,动不了心,嫂子婶婶们再提成亲的事儿,他会感到无奈又不耐烦,每每抚着她那日回赠的酒瓶,心头间就热烘烘的,酒未入喉,心已醉三分。
按理说,似她那般人品才貌,在周遭村乡应当有些声名,但上回大嫂拐着弯的套了他话,答应帮他跟姑婶媒婆打听,但问遍了熟人,也不曾听说有一位闺名带“织”字的可人姑娘。
萍水相逢,要寻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女子,着实有些为难,陈大嫂劝三弟放弃,漂亮的姑娘不止那一位,只要他有那个心思,哪怕是城里有门有户的财主小姐,陈家只要心诚意足,未必求娶不到。
但陈凉庭自小就犟到骨子里头,他想要的那样东西,非得到手了才肯罢休,旁的都不行。
这不就挑着油桶,走村串户,敲鼓摇铃,日日卖油,肩挑背负,全然不怕辛苦。
陈凉庭心思活,还学着走货郎以货换油,香油珍贵,能用山货、鸡鸭毛、鸡内金换油吃,村里人求之不得,又加上陈凉庭眉目端正,容色英俊,身段伟正,半点不像寻常行商贩卒,反似练家子的飒爽英气,许多妇人娘子都喜爱同他搭腔。
陈凉庭不辞辛苦的村村院院卖着油,总觉着,说不定哪日运气好,就叫他又给碰上那位了呢?
以山货换油,陈凉庭最乐意收兔子皮,适才一听那妇人说起野兔子皮毛,他心底就隐隐起了波澜,又说是外甥女在山上捡的兔子,愈发压抑不住的悸动。
这些日子他收的兔子皮也不少,褐的灰的白的黑的,大小肥瘦各式都有,被陈大嫂笑话说,攒起来都够做几件披风了,但每每希望越大,失望愈发真切,收再多兔皮,也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张。
因而如今他已然学会不动声色,竭力宽平心态,免得白欢喜一场。
“他爹,快将那张兔皮拿出来,卖油郎说了,能换一罐香油吃哩”!廖氏欢欢喜喜的打前带路,陈凉庭四平八稳挑着油担子跟在身后。
“好嗬,还有这等好事!”林移山在里屋应声,忙不迭地,就从墙面上将风干的兔皮剥了下来,兔皮才一块,料子太少,派不上用场,能换油吃再好不过了,走到外堂来问:“真假能换?”
然陈凉庭看到那只平平无奇的兔皮时,心忽地一滞,眼里不可遏制的闪过一丝惊喜,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又看,生怕哪里看岔了,手捧着兔皮打量,双臂竟在微微打颤。
“娘!是不是有货郎担来啦?”有稚童叼着草根踢踢哒哒跑过来,扒着堂屋门侧往家里瞧。
货郎担进村卖零碎,小篾箩里千奇百样什么都有,土布灯草,木梳竹篦,针线绢花,最重要的,还会有油盐芹糖,一文钱就能买两筷子卷芹糖,每每货郎担来村里,小孩们馋得围着芹糖担都不肯挪步。
“是你!”
“兔子哥哥?”
四目相对,林松茂和陈凉庭同时惊喜出声。
陈凉庭心头涌出狂喜,深深呼出一口大气,功夫不负苦心人,这连月来总算没有白白辛苦,乍然一见这眼熟的小男娃,于煎熬找寻月余的陈凉庭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火。
“好生巧合,又碰到你了,你家是住在这里吗?”陈凉庭简直欢喜得有些过头,他眼睛陡亮,嘴角扬起,心中畅然,身子不由往前跨越一大步,恨不得马上问出口,你姐姐在家吗?
“哥哥,你竟是卖货郎?”陈松茂腼腆的低着下巴冲他笑,躲在门后边,扭扭捏捏地看他油担子。
“咦?卖油郎可认识我家小子?”廖氏好奇,来回打量两人,又转头去斥怪林松茂:“这是卖油的,就想着货郎担的芹糖是吧!好吃鬼。”
“我这回来是卖油,若下回再来,带些芹糖来就是!”陈凉庭冲着林松茂一笑,他又忍不住朝屋里扫眼过去打量,正好从屋里头又走出来个女孩儿,穿着湖蓝色窄衣袄子,削肩窄腰,身量细瘦,因屋里光亮暗,陈凉庭一时没看清面容,双拳握紧,心口已然怦怦疾跳。
“娘,谁来了啊?”当女子踏出里屋门槛,娇声问了声,当下见着位着青面布衣的郎君,稳端端绰绰然立于堂中,眉眼锋利,双眸明锐,通身一股子精干勇悍的气度,偏生面如白玉,如雕如刻,嘴角含笑,显得又有几分和气可亲。
林花树刹那间收住脚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郎君,呆愣在了门边。
然陈凉庭看清了她的容貌,眼底不由一暗,笑意收拢,心生涩意,不是她。
“卖油郎,这兔皮如何?剥得干净,没烂没坏,”林移山在一旁搓着手,有些不安地问:“您且看看,这可能兑香油?”因他从前也卖过兔皮,知晓单一张皮子值不得几个钱,何况这卖油郎生的威风凛凛,单同他说话林移山就犯怵。
“可以的可以的,”陈凉庭移开目光,连声答,他提起兔皮,做着样子仔细验收了货,夸一句兔皮成色不错,就让妇人去拿油陶罐来盛油。
“我就说不错的吧,”廖氏松口大气,喜滋滋去盏柜拿油壶,陈凉庭瞥眼看林松茂,小孩却因没有芹糖可吃,显得兴致乏乏,也不好过来插话,抱着外堂屋一扇门推来搡去玩,把门开开合合弄得咯吱咯吱响。
陈凉庭给廖氏满满地灌上一壶整香油,说她的兔皮好,下次若再有还给留着,他再来收,把廖氏喜得牙花都露了出来:“好嘞好嘞,你这卖油郎人好心善,会做生意!下次若有货,我定给你留着。”
廖氏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一张兔皮抵不得这么多香油,她只当这卖油郎年轻,不懂行情,心宽手松,做亏本买卖。
不过送到家门的好处,廖氏怎会不收,说不定这兔皮真有她料想不到的好处呢?陈凉庭收了货后,状若不经意地问:“方才似听大娘子说,这兔子是在山头捡的?”
“是嘞,我外甥女捡的,”廖氏心里高兴,嘴也不停:“她运气好,山兔是冻死的,皮毛没破一点,值钱。”
还真的是外甥女,难怪附近都打听不到她!陈凉庭心头疑惑顿时释然,舒展了眉头,又同廖氏客气寒暄几句。
正在玩外堂门的林松茂听他俩对话,微微皱眉,也没想太多,踩着门嘎吱一下划过去,不解的说:“野兔不是哥哥送给织织姐姐的吗?这块皮子就是那只兔子的啊。”
话一落音,正在谈话的廖氏和陈凉庭都静了静,双方眼底都有些愕然、尴尬。
***
“妹儿,幺弟,要是累了,去田埂边歇息,这些娘做得来,你们莫冻着了,”林移桃呼出一口气,挺起腰身喊姜织,脸颊边掉落些许碎发,她抬手捋至耳后,发丝沾了湿泥巴,灰一块酱一块。
姜织踩着长木耙,正在从田周围绕圈向着内里犁田,水田成方形,前几日蓄了水,冬融春立,东风解冻,蜇虫始振,正是犁田耙田的好时机。
这是姜织家里仅剩的一口水田,稻米栽种讲究精耕细作,茶和山的老祖宗训语:“庄稼不认爹为娘,工夫到家粮满仓,”要侍弄好一陇水田,需费时费心花大力气。
林移桃从前不会耕田,庄稼不侍弄就没有收成,姜顺时刚去那几年,就是因为她耕不来田,才叫姜顺午、姜顺平兄弟哄着,将水田兑成了旱地。
不过如今林移桃算得上是耕田的好手了,没有牛,她就自己撸起裤脚下水,用铁耙木耙去犁,费心费力三犁三耙,把泥巴搅得稀松软烂,杂草除尽,不比黄牛耕得差。
倒春寒的天气,泥水冰冷,刚一下水双脚刺骨的寒,不过干活干久了,浑身就冒汗,累归累,冷倒还好。
“不累的,娘,”姜织抬起酸胀的脖颈,咽了咽干渴的喉咙,回:“再耙一遍就可以了吧?”
“是呢!有你姐弟帮忙,快多了,子女长大了,真好,”林移桃气喘吁吁,费力甩起泥撬,把一撬稀泥糊在田埂边,搭平田基,又道:“你去拿水给娘喝一口,你也歇歇。”
“好,”姜织将木耙搁在田垄边,俯身将松落的裤脚再捋至膝盖,折好叠实,才上岸边去拿竹茶筒。
陈凉庭再见到姜织时,就见这姑娘刚从水边出来,裤腿挽至膝前,露出一双嫩生生、细直直的玉腿,脚边沾了些许泥水,更显得白胜霜雪,美如菡萏。
两只小脚丫踩在地上,脚趾头圆润细小,不盈一掌的模样,陈凉庭喉头不由发紧,他似个登徒子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那双腿,挪不开眼,呼吸沉沉,心如擂鼓。
“劳烦让让,”姜织低着头,有气无力的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