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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是你? ...

  •   时已立春,连日细细绵绵如针如珠的雨水过后,枝叶披绿,春芽破土,蛰伏百虫将醒,冬藏野鸟初鸣,空天阔地被洗涤一新,万物生机蓬发。

      江水似练,远山如黛,水田如棋盘方格般陇陇并立,一道哗啦啦奔淌不息的青溪贯穿其中,朦朦胧胧生出薄雾般的溪光水色。

      姜织就从这样的烟色寒雾里提步上岸,似一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瘦形伶仃的水荷。

      陈凉庭凝滞在当场,目光陡紧,身躯僵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劳烦让让”,姜织用木耙犁了一天水田,挨冻又费力,这会儿多说句话都嫌累,她只当陈凉庭也是同村来耕田的小伙,道句借过就去勾竹茶筒。

      农家人下水地犁田,做起活来,哪里还管得了是男是女,寡妇妹娃也是要张嘴吃饭的。

      老实干活的农人没闲功夫去看妇人娘子,但免不得有不安好心的浪荡儿,见着女孩们袒露出的细胳膊小腿儿就移不开眼睛。

      杵在眼前这位,就像是不怀好意,自上而下投来的那道目光炙热而赤裸,远远地就盯着她不放,姜织一路低着头颅都能感受的到。这人又身强体壮,一堵墙似的堵在路口,拦住了大半边去路,姜织心生不快,出口的话语也没好气。

      总有些泼皮无赖,要刻意做些轻浮事招惹你,你越与他争辩计较,这人便越得意来劲,下回还招惹得更狠,村里狗旺就是这种人,姜织如今话都不肯同他说一句,他闹几回没趣就消停了。

      这时她也同样对待,脸色绷紧,目睫微垂,有意无视那道目光,举起竹筒抿一口苦茶水,匆匆咽下后,就迫不及待又下了田:“娘,你喝水歇歇,我来帮你。”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凉庭鼻尖萦绕过一阵冷香,那股子香味似花似檀,挟杂着草木泥浆的沁凉气息,冷冷幽幽,淡而绵润。

      陈凉庭暗暗用力呼吸,湿寒的空气入腔,他心中却腾起热烘烘的心火,心头颤了又颤,甚至激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陈凉庭滚了滚喉咙,想跟她说句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发紧,出不了声儿来。

      他是从林松茂那里打听到的姜织住处,林松茂今年十岁,将将懂事又不太懂事的年纪,陈凉庭才探了几回,费了几块芝麻糖就哄出他说出实话。

      按照规矩,陈凉庭得先让爹娘请人先上门打探消息,女方家若有意,再谈其他才得体统,但他偏一刻都等不及的,挑上油担子就自己找来茶和山了。

      来时做足准备,找了好借口,说是林岭村的外舅让他来给姜家人送油吃。到了茶和山后,一路寻问村人,才知道姜织上田里耕地来了,复又走到水田边,却当场就被姜织那模样慑的心神俱荡,直勾勾盯着一动不动。

      这些日子辗转煎熬,奔波劳累,在看到她这一刻,悉数消失尽殆。

      陈凉庭家里半商半农,大哥的油坊榨油他当过帮手,二哥卖油他也时常跟着,打小没少跟外人打交道,不说巧言利语口若悬河,接触相处过的都会夸句陈家小儿机敏聪辩说话中听。

      陈凉庭生平至今,只有遇到一个姜织,才会陡然脑袋空空,内心失措,变得拙嘴笨舌。

      直到姜织再入了水田在挖泥堆田埂,他才恍过神来,回味方才她冷声冷气那两句话,顿时心生不妙,定是叫人给误会成登徒子了。

      陈凉庭平息忙乱心急,才跑到田埂那头,长腿踩在田岸边,对着那埋头做活的妇人温声问:“林娘子,您可是林岭村那位外姑林娘子?”

      自外嫁到茶和山后,娘家就成了百转千回的念想,林移桃听人说起林岭村这几个字都不由竖起耳朵,又听得青年在喊“林娘子”,当即停下铁耙,侧身喜声回音:“哎,小哥可是叫我?”

      “是呢,想必你便是林娘子了?我受林岭村移山叔嘱托,说是若到了茶和山,非得捎带些吃油送给他家小姑,今儿正好顺道,便来找您了,”陈凉庭绽了个坦坦荡荡的笑,唇红牙白,眉目温和,很是良善可亲。

      他竭力不去看林娘子身后那抹清俏的身形,才能堪堪稳住心神。

      林移桃暗暗打量岸边这位青年,只见来人着一席鸦青面短袍,身量高大魁梧,面容却带着几分书生气,磊落大方,气宇轩昂,林移桃顿时心生好感,问:“不知小哥是?”

      “我是葛西陈家的陈凉庭,家里哥哥在城里谷粥桥下开了间油铺,平日帮着做些送油卖油的生意,时常在林岭横苍那边跑动,这才得了移山老叔的嘱托。”

      陈凉庭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头,又主动道:“您这田基可搭好了,不若我来帮一把手?”他说着就试图挽脚脱鞋。

      “不可不可,就可以了,哪里能劳烦你!”林移桃连忙摆手阻止他,她已经看到了那头岸上的一担油挑子,这青年热心淳厚的模样也不似作伪,林移桃当即不疑有他,只当林家爹娘哥嫂总惦记着她,嘱托的后生也人善心好。

      “妹儿,你快带弟弟岸边去,反正这些快做完了,”林移桃反身喊姜织:“问问卖油小郎君,看舅舅跟咱们家捎了什么油?”

      姜织这才停了手,侧过身来,缓缓抬起眼,看向立在岸边卖油郎,乍一相视。

      “是你?”
      “姐姐,他不是....”姜织和姜犁同时脱口,一惊一喜。

      青年的面孔分外熟悉,姜织甫一与那人目光相触,对方却先一步移开眼,客客气气避嫌,朝她点头示好。

      又转头对着姜犁挤眉一笑,目光坦荡荡看过来,像是跟相熟之人打招呼般,昂了昂下颌示意,依然不看姜织。姜犁被逗笑,学着他的样子抬抬下巴。

      这陇水田不宽,林移桃母子已经干了几天活,正在扫尾,没有陈凉庭可用武之地。姜犁上了田岸之后,同林松茂一样,头一句也是好奇:“哥哥,你竟是卖油郎?”

      “是,不想这么巧,又碰见了你们,”陈凉庭颔首。

      姜织暗暗打量他,心头存有薄疑,却因为对方神态自若,也有些意外的样子,一时也不好多想。

      陈凉庭送的油不多,也就堪堪半壶的样子:“前儿个在林岭村,瞧见了移山老叔的酸笋子可口,想着用油换了些吃,说定换一斤半油,便是这些了。”

      “够了够了,”林移桃欢喜不迭,“小哥人好,有劳了。”

      哥哥这点好处都惦记着自个,林移桃心里热乎乎感动不已,上回姜秋华家里送来的腊肉与一对活鸡她还不舍得吃,就打算分出一半来,让卖油郎给哥哥和爹娘捎带过去。

      姜织皱了眉,拉她过去小声道:“娘,咱们跟着卖油郎素不相识...他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林移桃“啊”的一声:“这还能有假的?”她想着既然小哥能如实给她家送油来,想必是个信得过的实在人。

      姜织却又劝:“再说他说自己家住葛西,同舅舅家也不顺路,何苦麻烦人家。”

      “等过几日,我抽个空走一趟就是了。”

      林移桃细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对陈凉庭道谢不停,其他倒未提及,陈凉庭给姜家送了油,喝了碗苦茶就要告辞,沉稳持重的模样,让姜织都心生动摇,怀疑先前是自己多想。

      眼见这人一只脚都迈出了门槛,忽而又折身,看了眼姜织,再对林移桃说:“过几日我还要跑一趟林岭,林娘子可有什么口信之类要捎带,我可代劳一二,总归也顺路。”

      “没什么事了,不...”林移桃话都到了嘴边,口一快又说:“...不若问问我哥哥最近可忙,如若能抽出一日空,叫他来我家一趟吧。”

      去林岭村路途远,费脚力,林移桃到底不放心女儿独自前去。

      “好,您安心,必定把口信带到,”陈凉庭应下,告辞就走,这次没有再看姜织,他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戒备心极重,不能操之过急,他甚至隐隐后悔今日在溪田边的失态。

      “真没想到,那酸笋子竟是那样的好物,”接二连三因酸笋得了好处,林移桃上了心,期盼道:“再等半个来月,山里的毛细笋就破土了,到时咱们娘仨多择些回来,浸酸菜吃也好,卖也好”。

      谁都在盼开春,天气一暖和,庄稼种子能下地,山里野菜丛生,野果开长,山货也能出来蹿动,总之开了春,就有吃的,有盼头了。

      姜织却有自己的想法:“娘,安山那地让大伯家种龙牙给种坏了,草都长不壮,这三五年,种什么都没收成,”她出主意:“不如咱们索性种树吧,竹树,桃树,槐花树,都行。”

      安山那几亩旱地,是大伯姜顺平兑给她家的,地倒是宽,就是背靠着山,大半边阴湿地,何况前几年,大伯一家没章法的接连种了几年的龙牙,龙牙精贵,卖给货郎能得好价钱,可这玩意最吃土,没种几年,本就不太肥沃的旱地,生生被吸干肥力,简直快成盐碱地了。

      “种树啊…”林移桃不是不知道那块地不行,可好好一块地,拿来种树又可惜了,她犹豫不决:“不种糜子,咱们吃什么呢?那点田种稻子又不够口粮。”

      “娘,不定非得种粮啊,”姜织见林移桃动摇了,趁热打铁:“种了竹,咱们就有笋子吃,还能跟阿公学编竹篾,种了桃,能吃桃果,桃胶,种槐花桂花,都能吃。”

      姜织又想:“还有啊,我再想想办法,养蜂得蜜也是好办法啊,你想想,这边种花树,在山脚搭个棚养蜂,一举多得,可不得比种糜子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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