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李知微

33、第 33 章

　　邱古川被困了三天，也可能是四天。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很不清晰，全部是后来从孤儿院老师们的议论声中得知的。现在的他，和五岁时一样，躲在狭小的衣柜中，瑟缩着、恐惧着，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与五岁时的邱古川相比，他还是有一点不同。现在他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会来打开柜门，把他抱进怀中，捂住他的眼睛说：“没事了。”

　　这时，柜门被打开。

　　“原来真的是你。”

　　……为什么和记忆里不同？他的声音不该这么冰冷。

　　邱古川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带着刚被从深渊中拉出来的茫然。他辨认了一阵，艰难地吐出：“……沈…黎？”

　　沈黎眯起眼睛，张口欲说什么。场景俶然变换，窗外的太阳东落西升，明了又灭，地板、墙壁都化作虚影，然后粉碎成烟，最后重新组合。他们回在了楼前的广场上，天上有一圆明月，亮得刺眼。

　　“叮。”
　　沈黎放在内袋里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他拿出来检查，发现来信人正是邱古川，时间十二点二十七分。

　　“连这里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么。”沈黎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陆源和卫廷礼可就危险了，一个筑基、一个伪炼气，异界修士想捏死他们，需费的力气还比不过捏死一只蚂蚁。当务之急，是将幻境破除。但是幻境的创造者不是凶手，而是眼前的这个人——邱古川。

　　恰巧，邱古川回过了神，一把抓住沈黎的衣袖，六神无主地说道：“你就是那个人吧？！三十年前救我的那个人……”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底满是红血丝，显得疯狂而滑稽，“你不是普通人……你一直都没有变老，你是神仙，你是神仙对吗？！求你、求你也救救我妈！你救救她啊！——”

　　沈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旁观着邱古川发疯。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但又迅速消逝，他淡淡地说道：“我办不到。”

　　“怎么可能？！”邱古川怒吼道，他死死地盯着沈黎，似癫似狂。兀地，他想到了什么，连珠炮似地问：“你要什么？钱吗？名吗？我有，我都有。我可以为你塑像、给你修庙，让千秋万世传颂你的功德。就算是生命，我也……”

　　“生命？”沈黎皱起眉，“那东西你早就没有了。现在是你死的第七天，走马灯也走过了七回。你执念太深成了地缚鬼，如果再不度化，就会神魂俱灭，永不入轮回。”

　　邱古川一下子怔住了，他僵在原地，像被掏空的枯木。霎那间，被抹去的记忆全部回溯，那不到三分钟的黑暗被无限放大。他能辨得出母亲每一声痛苦的惨叫，铁锈味的血腥气，萦绕在他鼻尖，捆住他的喉咙。

　　邱古川又笑了，双目涣散自语道：“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了七次，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

　　沈黎垂着眸，沉默不语。

　　良久，邱古川突然说道：“走吧。”他抹了把脸说道，只在一瞬间，像是忘记了所有的伤痛，又变回了那个温良的好好先生，只是，他声音暗暗有几分发冷：“不走完这一次，我也入不了地狱不是吗？”说罢，迈步再次进入楼道。

　　沈黎望着他的背影，分析着现状。现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最稳妥的办法，是立刻念咒度化邱古川。破了幻境，他就能用神识搜遍整个月中。但邱古川必定会悔恨，这样的业障也会跟着他轮回几世甚至十几世。

　　同时，沈黎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他们径直走到楼顶，邱古川抚上把手。门再次被从里面推开，太阳重新升起，楼下也多了嬉戏的孩提。一个温婉的女人出现在门后，满脸焦急地去抓邱古川的手腕：“古川！不是叫你不要乱……”

　　邱古川向前一步抱住了她，打断了她将欲出口的话。

　　钟雅楞了会，才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了古川？在外面被小朋友欺负了吗？”

　　“没有。”邱古川放开了钟雅，笑了笑说：“就是有点想您了。”

　　钟雅莞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撒娇了，快进来吧。”

　　邱古川进屋后，钟雅关上了门，双手合十，念起了法咒，门上的暗纹一个个亮起然后熄灭。

　　“钟姨是修士？”沈黎不知何时也进了门，站在邱古川身边惊讶地问。

　　“修士是什么？”邱古川回问，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沈黎说出称呼的不寻常：“钟姨？”

　　沈黎没有回答，只是表情越发严肃，眉头紧锁着，甚至显出了几分阴沉。

　　“饿了吧，”钟雅转身说道，“妈妈这就去做饭。你好好呆在家，哪里也不要去。听话。”说罢，径直走向厨房，动作话语与之前的六次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邱古川，他跨步跟上，颔首道：“我来帮您吧。”

　　钟雅笑了，欣慰地说：“小川真是长大了。”

　　*

　　钟雅与邱古川进了厨房，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沈黎一人。他面对着房门站立，细细审视着上面的禁制，古朴而严谨，手法与中洲修士相异。其中的一个字符，沈黎清楚地记得是九重天界所独有，象征着龙君。

　　这不可能……

　　钟姨她明明是中洲人。而且这个时候，太上元君尚未出现，宇宙一片混沌，九重天界还在创世之初。

　　“啾——啾啾——”

　　门外，模仿鸟叫的声音打断了沈黎的思绪，他拉开门，对站在门口的男孩命令道：“把东西给我。”

　　“什么？你……”男孩被吓了一跳，转头就要跑，却被沈黎一把揪住衣领，整个提溜了起来。

　　“把我放下！操，你妈！操！——把我放下！！”男孩怒骂着，四肢乱蹬，挥舞着拳头往沈黎脸上砸。沈黎也不躲，任由他打在自己身上。

　　“啊！——”男孩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拳头像是撞在了石头上，骨头都要裂开了。他咬着牙忍住将落的泪珠，恶狠狠地瞪着沈黎不说话。

　　“眼神不错。”沈黎随口夸赞道，伸手从他的衣服里拽出一块金属板。但是，与邱古川上次的轮回不同，这金属板的体量明显减了一半，断面整齐而锋利，像是最近才被人掰开的。

　　“还给我！——”男孩嘶吼道，“这是我捡到的，是我的东西，强盗！不要脸的小偷！还给……唔！——唔唔！”

　　沈黎嫌吵，施了个禁言咒后，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在了地上。男孩痛苦地呜咽着，然后迅速爬起身，冲过来要抢回沈黎手中的东西，却又被他轻抬手指推倒在地。

　　“这不是金子。”沈黎冷冷地说：“相信我，这东西，你会宁愿自己没有捡到。”

　　男孩再次从地上爬起，本来就灰蒙蒙的衣服，被水泥地蹭得更脏。他的手肘和脸颊满是磨破擦痕，看起来甚是可怜。但男孩的眼睛依旧发亮，死瞪着沈黎，满是愤怒地吼道：“那是我的！”

　　他再次冲过来，也再次碰壁。但他执拗着试了一回有一回，终于精疲力尽，却还是紧咬着牙根说道：“我要、我要……拿去换钱，报答钟姨……”

　　瞬间，沈黎被激怒了，他右手握拳，男孩倒在地上，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干呕着发不出声，脸色憋得通红。

　　“报答？”沈黎气急反笑，男孩的痛苦引起不了他丝毫的怜悯心，却是越看他挣扎越是憎恶。他将手收得更紧，男孩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嘴唇黑紫，眼珠不住地往上翻。最终，男孩放弃了挣扎，四肢痉挛了几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沈黎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就是空虚与无力。如果，死真的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想要报答？那她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垂着头，叫出了男孩的名字：

　　“沈黎。”

　　随着这两个字的落地，男孩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散，最后化为烟雾，融进落日残红的余晖。

　　*

　　沈黎已经进去快四十分钟了。

　　除了刚开始时，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几下，之后这幢楼里便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一如他们来时那样沉寂。

　　卫廷礼一直聚精会神地目视前方，丝毫不见厌烦。但陆源已经快等不下去了，他今天体力消耗巨大，还一路开夜车来月中，精神也快撑不住了。困倦和疲惫一点点袭来，陆源甩甩头，强打起精神同卫廷礼搭话：“压制境界会损伤灵脉吗？”

　　卫廷礼正在尝试用神识建立监控网，不过屡次尝试都未能成功，他慢了一拍才理解陆源的话，回答道：“会。压制境界其实就是通过收缩灵脉宽度，把体内的真炁强行挤出来。修士的灵脉并不坚韧，很可能会在这一过程中碎裂。所以你千万不要尝试。”

　　陆源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廷礼显得很不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压制境界存在风险。”

　　“没有风险啊。”卫廷礼更疑惑了，“你不是好好的吗？除了做了个怪梦，你没有受到任何负面的影响。虽然梦中你受到了人身威胁，但陆先生，你可不能把那件事归在我头上。我完全是无辜……”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源挥挥手打断了他，暗自检讨自己之前对待卫廷礼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强势，把孩子搞得草木皆兵的。

　　陆源弯腰把卫廷礼抱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我是说对你的风险。我们非亲非故，你没必要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卫廷礼还是不懂，歪着头说：“可是，我也好好的。”

　　“……”

　　好吧。陆源叹了口气。他们的思维方式完全处在两个世界，应该是说不通了。

　　卫廷礼急着想要重回地面，陆源却偏不如他的愿。他改为单手环抱卫廷礼，抓来一个沈黎留下的光球，照着他的脸做起了检查。陆源也不知道修士体检是怎样的，也就按照普通人的方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张嘴，啊——”

　　“我没事！真的没事！”卫廷礼拼命推拒，但无奈胳膊太短了，不用灵炁，力量也完全比不上成年人。他只得绞尽脑汁想办法转移陆源的注意力，恰巧，一个遗落在他脑海中的疑惑被捉到了：“沈黎走前说的那句话，你………”

　　这时，楼道里的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