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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朱家府无事散后辈,南宫凌欢喜归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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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府今日热闹得紧,你道为何?原是挑得吉日良辰邀街坊四邻共赴家宴。却见那高墙大院,青瓦白墙,熙攘喧嚣,众宾欢愉,把盏谈笑,乐班吹打,梨园开腔,脍啖羹饮,喜气洋洋。
然主堂屋房,又是一番光景。但见得那朱老板四个儿子齐齐一排跪在桌前,叩头如捣蒜。三亲六眷更无一人动箸,主堂偌大,饭菜热气袅袅,但闻屋外喧嚣,却是无半点动静。唯朱老板苍颜白发,居于亲眷子嗣中央,饮酒闻乐,大快朵颐。
朱老板见众人脸照寒霜,停箸道:“怎么?都愣着,大好日子,都吃菜吃酒。”朱夫人闻见,泣涕嗔道:“那冤家,你莫不是害了什么眼疾,作了个没心肝的木人儿,周遭亲眷停箸悲怆便罢,怎么连四个孩儿叩头相请亦假作不见?说什么黄道吉日,便是端端的,哪有为人父母黄道吉日遣离子女的道理?可怜我的孩儿......”止不住泪涌涟涟,泣不成声。
闻得夫人发语,三妻四妾一同开腔,一二三四苦水,五六七八难处,九载十年情恩,都一发道来。
更有那嫡子率一干手足兄弟,分析利害,据理引经,无数好坏说尽,仁义天理道完,无数好坏说尽,道爷娘岁长家业大,无人相照畏病难。仁义天理道完,说天下阖家幸团圆,谁家长辈念流离?逼轻轻重重话,苦短短长长语。讲至口干舌麻,用遍平生辩才。
可怜那朱老板不曾出一言复,白须徐徐捋,美酒缓缓斟,忍得耳畔聒噪,尽作鬓旁凉风。眉眼神色不改,安坐稳如山岳。待到酒菜上全,人已饱得十分。
却见那老叟一通敞亮饱嗝,道声:“我意已决,莫要再讲。”将肚一腆,自大门出,到院内听戏去了,撇下一干亲眷大眼瞪小眼。
众人大惊之余,见得那嫡子起身,对众兄弟道:“老爷子此举怪异,平平无事将我等遣至蛮荒边地,家中必有变,然父命不可违,宜留耳目,关切家中动向。”众兄弟都道所言极是,各自准备,按下不表。
锦裕城近东陵地界
一行车马奔行,两面赤旗招展,并一只雪鸮伴飞翔旋,当先一个少年,银枪白马,素巾短裳,正是童锴。后马车货箱上,卧两个少年,一个青衣着身,把玩黑丸,正叙往来之事,一个虎背熊腰,惊叹连连,正是南宫凌与苏垣。
东出汉阙五日,尽是平地高丘,南宫凌睡足观景,见得往来种作恬淡闲适,道内清尘无车马喧,远树依依,村田井井,初觉新鲜,观久便倦了,将那黑鳞兽放出来解闷,方闲聊几句。那苏垣见得黑鳞兽是好奇得紧,亦从自乘换与南宫凌同座,二人一兽一路欢声笑语,也引得伙计驱马来观。
人道是:“东陵野员外,身栖在锦裕。居处虽远离,旁民傍福音。”
前半句说的是这南宫野员外,家居东陵近锦裕城地界,这锦裕城属闽川,此地非在闽川,非在东陵,他取两地界中缝,悠悠然盖起宅来,身为东陵令,忙时往东陵办公,闲时便在锦裕城耍耍,家中日子是极美。
那后半句道的是这南宫野员外家底殷实,然不恋钱财,多散财济贫,又分俸禄供养僧侣,逢年过节常筑道场,行法会,推行食素斋戒,故百姓心性澄明,皈依者众,东陵境民风和安,在锦裕也影响匪浅。
突听半空里雪鸮一声尖啸,众人举目望去,但见得远处一道黄尘相向而来,又些许近了,方看清原是一股军马,步骑皆有,领军一个金甲铁卫,执一杆黄旗驾黄骠马卷尘追风,后随的马军奔驰,步军小跑,装备稍逊且制式不一,全军缄默,与苏家镖队擦肩,竟连瞟也不瞟,眼神冰冷,直向前路,又不像散兵游勇,粗略一估,有近千人,南宫凌见那黄旗,只觉得似在何处见过。
见是无事,镖队续行,黄尘滚过,童锴勒马停队,见得一处好庄宅,前接大道明敞,后载桑榆浓碧,好菜畦排排整整平地列,佳茶田规规矩矩傍丘延,打麦场鸡鸭豕圈为群,水稻塘牛马曳犁作耕。炊烟生袅袅起,藤架瓜果香飘。村童逮鱼溪边,罗妇撑篙弄莲。是自在去处。
南宫凌跳下车驾欠身道:“苏哥,白钊,诸位兄弟,此处便是小人居所,且随我慢慢理会。”当下来到庄前,敲门良久,不见人来。苏垣哪里耐烦,亦跳下板车,与逝风道:“如此当为之奈何?不若将令尊名姓尊号说与洒家,洒家自替你喊一遭,保教他来应。”
南宫凌笑道:“大哥好生焦躁。”自讲家父尊号,果见得苏垣提气欲喊。当是时,小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少女,见众人持刀捧械,娇斥一句:“汝等是何人,来我家做甚?”
你道她生得如何?百合髻出岫流云依,柳叶眉轻柔春风展,杏眼盈流波寒潭翠,美人鼻高挺水晶琢,瓷盘若蔷薇巧靧面,珠玉润丰朗蜜桃唇,华裙几添彩,白璧孔雀金步摇,红粉多生姿,秀黛微抹荡心神,非是玉砌冰雕画中人,定是神妃仙子临凡尘。只因闺中藏娇金屋内,若则倾国颠邦动刀戈。
镖队一帮粗人见着,实打实吃个大跌,顿觉呼吸如滞。苏垣一口喊憋在嗓子眼,眼神慌乱,忙瞟别处。一行人自惭形秽,狼狈不堪,唯有南宫凌面不改色,嘿嘿然一捏少女香腮,又拥将道:“此一去好长时日,正是念你得紧。这一帮人等,乃是苏家镖行,快快放人进去,我寻爹娘理会。”
少女退身半步,将他躲过,莲步轻移,抬脚一拌,南宫凌一个趔趄,摔得七荤八素,少女将他踢到一边,踏上一脚,怒道:“你小子在外头长本事了?姑奶奶的便宜你也敢占?回头再收拾你!”南宫凌赖在地上,蜷在角落作死狗一条:“啊好痛起不来了……”少女白眼一翻:“哼,丢人现眼。”
一行人错愕间,少女已大开庄门,向镖队诸位款款一欠身行礼,柔声道:“诸位大哥带着这个傻子,想必一路艰难困苦,外边日头大,快快来我家中歇息。”声若银铃,沁人心脾,外头一帮汉子闻见,劳顿已消了大半,芬芳馥郁之令,岂有不从之理?顿时鱼贯入得庄内。苏垣经过南宫凌身侧,悄声道:“那姑娘是何人?”南宫凌半死不活:“是,是小妹南宫芷......”
当下南宫芷一面唤人来牵存了车马,领镖队往偏院安顿,南宫家不比苏家宅院气派,但相较那分堂落脚的去处总要胜过十分八分。一行人歇息安顿,整顿妥当。
一面拖南宫凌往堂中拜过爷娘,南宫凌一年到头鲜有归家,一家人欢聚一堂,正胜过大年三十。南宫凌就堂上太师椅一坐,吹起牛逼。老爷子先闻见南宫凌出师学有所成(他编的),后听得他结识苏家这等高门大户,不由得对这浑小子刮目相看。南宫芷陪在她娘身边,权当笑话听,嗑着瓜子,每至南宫凌信口开河处,她也不言语,将那瓜子嗑个爆响,梗得他哥难受。
老太婆也乐呵道:“如此一来,我儿终于不用离家,可以安安心心陪在娘身边了。”老爷子一听这话,眉头一皱道:“汝妇人之见,晓得什么?好男儿当自在四方,当闯荡以建功立业!”老太婆不乐,反唇相讥。如此一来,夫妻拌嘴。南宫凌心生一计,怼他妹妹坏笑,少女以白眼回之。
却见南宫凌趁拌嘴二人歇息插一句道:“小妹生得漂亮,又是十六芳华,可是寻着好人家?”果见得老太婆长吁短叹,老爷子冷眼相视,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南宫芷见得此景,如遭电击,知是大事不妙,急忙告辞转书房逃难去。南宫凌听得爷娘诉苦,将南宫芷如何欺忤豪门,怎生戏弄官宦,将一干求亲公子少爷都拒之门外,弄得南宫家至不尴不尬地步,再不敢应提亲之事云云一发道来,其间诸多故事,逗得他乐不可支。
不多时,接风宴上,邀得一帮庄客共脚帮入席,尽是素斋鲜蔬,嫩瓜肥果,那镖队一路风餐露宿,嚼些干粮冷水,见得此景,饱餐一顿,心旷神怡,又各自歇下。
是夜,南宫凌卧于床上,忽听得屋外稀稀疏疏,似有人在,寻声而去,见得后厨闪出一个汉子,鬼鬼祟祟,正于月下啃一条黄瓜,是早候着他了。
“哟,苏哥,大晚上精神头足哇。”“诶,逝风贤弟,你家可有荤食?”南宫凌见得苏垣今晚下菜吃粥撑得滚瓜肚圆,怎可能未吃饱?但摸不清意图,只得实话实说道:“唉,老父皈依佛法,不曾有。”苏垣闻得这话,眉头一皱:“贤弟居于寒舍时,洒家顿顿好酒好肉伺候着,怎地到了你家,只啃些萝卜青菜?”
南宫凌方晓他所言为何,佯作不知,微笑道:“大哥所求为何?一家人不道两家话,但说无妨。”“旧闻得锦裕城繁华不落汉阙,明日洒家让镖队暂缓一日,你与洒家往锦裕耍耍。不过,二人作伴总是孤独。”
南宫凌强忍拆台一句“那便邀童锴共往。”就坡下驴道:“那俺便带上小妹与苏哥同去,红粉相伴,总不落寂。”
正是方瞌睡来了绫缎枕,苏垣大喜,两人一言为定,一夜安睡。
且不知明日,那南宫凌又怎生说动其妹?锦裕之行又将如何?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