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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波(上) ...

  •   定国公府和安平侯府同属老牌勋贵,同住东大街,宅子的构筑也极相似。因打着赏梅的幌子,赴宴的女眷各自坐着软轿从正门入,在拐角处由婆子们扶下轿,移步穿过垂花门,方到后院。

      过了垂花门,便是一个穿堂,两边抄手游廊摆满了各色盆栽,挂着各类鸟雀。冬日尚有鲜花,显见的府中有暖房。游廊尽头便是正厅,只见定国公林夫人笑吟吟地从厅中迎了出来。

      几番见面问安,众人随着林夫人往东北面而去。东北角是个人工湖,湖上有石桥。湖水天然地将男女宾客分隔开来,南面是前院的缀锦楼,可登高远眺,是赏梅的好去处,男宾都在此处,北面则是梅林,梅林深处是花厅。

      夫人们都随定国公夫人何氏留在花厅里。姑娘们各有自己的手帕交,随夫人们与各家见礼后,便各自去了自己的小圈子。

      虽还是大冬天,梅林里却盛放着各类梅花,又有各色美人穿梭其中,欲与鲜花竞相争艳,倒也满是春日气息。薛瑗曾随母亲参加过几次京城的春日宴,与定国公府林家卉娘、大理寺卿徐家敏如年纪相仿也颇为志趣相投,故三人相携进了梅林。

      “熙熙,前些日子差人送去的字帖可还适用?”林卉见薛瑗过来,早早地就迎了过去。薛瑗笑着挽了她的手,“劳卉姐姐惦记,前些日子下雪就靠着你的字帖消遣了。”林卉最是体贴之人,因惦念着好友的处境,便时常送些有趣的物件过去以做宽慰。前几日听说薛瑗在临米芾的字,就特意从定国公的书房淘了本米芾的《心经》送去。

      “你们两个成日只念着对方。我看哪,林家大哥要是年轻几岁可就好咯,卉娘就能把熙熙娶回家了。” 徐敏如看她们亲亲热热地说话,笑着打趣。

      林卉点了点徐敏如的额头,半开玩笑地说:“你个促狭鬼,我难道不曾念着你么?下次再不给你做莲子糕了。” 薛瑗只抿了嘴笑:“这可就叫吃人的嘴软呢。” 三人说说笑笑的沿着石阶到梅林深处的临风亭。

      却说缀锦楼里的男宾也在赏花,林卉的大哥林瑾赫然在席,因知晓此次赏梅宴的真实目的,几位好友纷纷打趣他。但到底都是守礼之人,不敢玩笑太过。

      “彦之,你可得好好看看,哪家姑娘最和你心意。我瞧着那个穿豆绿色衫裙的窈窕可人,颇有几分云裳的样子。” 忠勤伯府世子郑茂与林瑾等人却不同,同样岁数,只爱混迹于烟花柳巷,说话向来没个正形,把个闺阁小姐比作凤仙居花魁娘子也就他说得出来。

      林瑾本就不喜他,只不过张阁老家的公子张春保带了他过来,自己碍于面子不好再赶人出去。

      思及先前收到表妹的信,心中正有些芥蒂,听闻此言不禁皱眉道:“今日设宴赏梅却非赏人,来的皆是家里的世交好友,郑兄此言有损客人名声,不可再说。” 郑茂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然。

      林瑾毕竟是主人,也不好太下陈茂的面子,便转了个话头:“既是赏梅,不若我们各自作画一幅或赋诗一首,倒也全了梅花临寒开放之情。”如此提议众人自是道好。郑茂却觉无趣,便先行告退,林瑾悄悄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小厮跟着。

      郑茂心里全是那位豆绿色美人,自是兴致高涨地朝湖边走去。那名小厮却有意无意地阻饶。郑茂眼睛滴溜一转,便想出怎么甩掉这个碍事的家伙。这样的事从小到大他不知干过几许,早已驾轻就熟。

      薛瑗正与好友在临风亭说笑。突然看见薛瑶身边的金钗低着头慌慌张张地往亭子边走来,薛瑗不动声色地和好友告了罪,便下了亭子拦住金钗。金钗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薛瑗,忙松了一口气。

      薛瑗问道:“你不在三姐跟前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金钗匆匆行了礼,勉强笑道:“姑娘刚与何姑娘在湖边玩闹,罗裙不小心沾了水,叫奴婢去问春蕊姐姐要备用的。”

      薛瑗心下奇怪,薛瑶在西北长大不习水性,更别说今日又是来做客,怎会胆大到湖边玩闹。就算弄湿裙子,湖边有国公府的丫鬟,府里也必有备用的衣衫,只消差遣一个去拿来就是,何必舍近求远非要找春蕊。

      “三姐姐现在何处?我去看看。” 她边说边观察金钗脸色,却见金钗愈发紧张的样子,答道 “姑娘跟前还有银钗和翠儿,六姑娘大可放心玩耍,莫让林姑娘和徐姑娘怪罪。”

      还把她当小女孩糊弄。薛瑗厉声道:“姐姐现下正是不自在的时候,我如何安心在此。银钗她们再是贴心毕竟不是姐妹,哪比得我陪在身边。你只消告诉我姐姐在哪儿,我自会安排。”

      这是在告诫她,区区一个下人没资格置喙主子的决定。金钗经薛瑗这一番敲打,方正襟而立,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虽才十二岁,亭亭立在跟前却是通身的气派,自己甚至不敢直视。

      心下几番纠结,终是咬了咬牙跪在薛瑗面前:“六姑娘,姑娘出事了。今日何大姑娘身子不适留在湖边小榭歇息,姑娘听了就说去看看,到了小榭却没看到人,连伺候的下人也没有。姑娘担心出事,让奴婢们去找。没过多久,何大姑娘自己回来了,径直往屋子里去。奴婢们便在门口守着,忽然听到姑娘的叫声,急忙推门进去,姑娘的裙子都被茶弄湿了,何大姑娘说着她去找裙子给姑娘换就不见人了。没多久却听到有人说忠勤伯世子什么的,姑娘被吓坏了。差奴婢快去寻春蕊姐姐告知夫人。”薛瑗听到此处,知道薛瑶只怕是中了他人计谋。

      金钗这么着急,只因对方是忠勤伯世子郑茂。一般男子知晓小榭里是闺阁女子,就算不主动避嫌也定不敢冒犯,可是换作郑茂,只怕硬闯也有可能。

      忠勤伯郑东原是今上潜邸时的六品典簿,生养了有倾城之貌的郑氏,被今上一眼看中纳入后宫。现在更因生有二子一女被封为郑贵妃,郑东也因此得了爵位。郑茂是郑贵妃唯一的胞弟,因姐弟两差了十多岁,可以说是郑贵妃一手带大的,感情深厚。因此郑茂在京城是横着走的霸王,谁也不敢惹。他最大的嗜好就是女人,别管是烟花女子还是大家闺秀,凡是他看中的定是不依不饶,无所顾忌。

      去年开春,郑茂郊外游春看中了黄祭酒家的小姐,居然敢买通黄家郊外庄子里的下人,爬墙进了黄小姐的闺房,虽仆役赶来及时未造成恶果,但黄小姐的名声也毁了,当晚就被家里人送去清水庵出家。

      黄祭酒心痛女儿,告御状要讨个公道。当今勃然大怒,当众斥责郑东教子无方,但最后在郑贵妃的一哭二闹下,也只是罚了郑东三年俸禄,打了郑茂二十大板闭门思过。

      薛瑗让二等丫鬟桃枝速去找林卉借裙子送去小榭,桃叶代金钗去寻春蕊。自己则领着含秀,令金钗带路急忙赶去,心下庆幸临风亭离小榭不远。边走边细想整件事,知道症结在威远将军府的何大姑娘身上。

      薛家与威远将军未结仇怨,薛瑶又与何大姑娘交好,实是想不明白何大姑娘为何要害薛瑶。何大姑娘何菁虽出身将军府,却生的风流婉转,鹅蛋小脸,柳眉杏眼,更兼之身段窈窕,可以说是绝色佳人。

      薛瑗忽地想到,郑茂爱美人,尤爱柔美的江南风韵,而薛瑶是典型的北方姑娘,浓眉大眼,略显丰腴,虽也明丽,但在沉鱼落雁的何菁面前未免失色,郑茂没理由放弃合他胃口的何菁而去追薛瑶。

      再则,何菁虽为定国公府的表小姐,行动颇为自由,但毕竟是随母亲上门做客,丢下何夫人合众人,自己独留在小榭歇息,实是不合规矩。而小榭位置虽偏,但难保没有姑娘去歇脚,没道理一个下人也没有。

      前面就快到小榭了,她低声吩咐了含秀和金钗两句,含秀和金钗点头应过后继续向前走去。自己侧身躲到一边的梅树下。

      只听金钗边走边问道:“姑娘的裙子你可取来了?” 含秀答道:“取来了。夫人说,三姑娘今日穿的葱绿色袄子,柳黄色马面裙,现换成豆绿色、月白色裙子倒都配得。”

      含秀又说:“只是这豆绿色和何大姑娘的撞了,何大姑娘是海天霞色袄子配豆绿裙子,这样鲜嫩的颜色也就她这样白玉般的美人儿才压得住。还是把月白色的送进去吧。” 金钗又说:“说起何大姑娘,刚才把她吓坏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湖边,天儿凉,可别冻着了。”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又故意抬高了声音说话,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飘进郑茂的耳朵里,他才惊觉自己找错了人。

      郑茂先前单只在门口守着,倒不是怕林家小厮的阻拦,他早已把小厮甩在了身后。只因上次已经惹皇上生气,要把他下大狱。虽有姐姐求情,皇上仍未气消,他只得在皇上面前作了保证:若再敢冲撞闺阁小姐,定明媒正娶,下半辈子就闭门守着这一个过。他左右犹豫一阵,虽喜爱此间美人,却又担心皇上要他一言九鼎,真要一辈子就守着这个美人过,却又有些不甘心。幸得这一犹豫,薛瑗才赶得及。

      此时的郑茂也庆幸没冒冒然闯进去,免得还不知道里面的那个是扁是圆就要娶了,万一是个无颜女呢。又想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可能还在湖边,立刻掉转头赶去了湖边。含秀和金钗松了口气,敲门进了小榭。

      薛瑶几人本已吓得六神无主,乍然听到含秀和金钗的声音,如遇救星,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听到她们三言两语把郑茂骗出了小榭,总算放下心来。没过多久,桃枝捧着裙子进来了,金钗和银钗服侍薛瑶换好衣服,一行人不敢多待,移步出了小榭。

      路上见到薛瑗,薛瑶知她是来解围,心下感激。但她实是别扭性子,只喃喃地说:“你藏在这里干什么,打小就心眼多。快走吧。”

      薛瑗抿嘴笑着挽了薛瑶的手。一同往花厅走去。却没看到身后梅树上倒挂下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嘴里还念叨着:“她姐说的对,年纪不大,心眼确是不少。”

      花厅里的夫人们在吃茶、打叶子牌。定国公夫人何氏和威北侯夫人陈氏坐在一起正细细说着锦绣坊新出的幅裙样式。帘子外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焦急地探了个脑袋,何氏身边的锦雀便打了帘子出去,只半盏茶的时间她就急急地回来在何氏耳边禀了事。何氏脸上笑容未变,只是这花厅里的夫人谁不是精明人,早在小丫头探头的时候就留了意。

      何氏对陈氏笑道:“这满京城属你最会穿,单就扣子也有百十种系法,不过今日薛夫人在,你可算是班门弄斧了。“说着侧过身瞧管氏。

      管氏出自苏州管家,管家以苏绣起家,鼎鼎大名的绘春坊就是管家的产业。管氏不禁愣了愣,才开口道:“我在家向来不理生意上的事,只怕懂得不及陈姐姐一半。”

      管氏自卑于出身,尤其是在做上侯夫人后,向来不愿提管家的事情。平时夫人间交际,虽隐隐觉得融不入圈子,却也不曾被人当众揭疤。安平侯府与定国公府向来交好,她也不曾与何氏结怨,何氏却突然发难打得她措手不及,只得略显尴尬地推说自己从不理事,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和商人的铜臭味分隔开。

      言语上的受难倒是其次,联想到方才锦雀的举动,心里不禁忐忑,不会是瑶娘出了什么事吧。

      “管氏绣法名扬天下,只怕薛夫人是藏拙怕我们偷学呢。刚瞧瑶娘身上穿的可不是京城的样式,快把瑶娘领来我跟前仔细瞧瞧。”

      管氏听到这里已有些坐立不安,也想快些知道薛瑶的情况,顾不上何氏口中的隐晦之意,唤来身边的春蕊:“你去将三姑娘带来给夫人们问安。” 何氏却说:“园子的路不好认,让锦雀带路吧。” 锦雀向管氏福了福,领着春蕊退出了花厅。

      薛瑗将路上遇到金钗的事告诉薛瑶“......我怕自己年幼帮不了姐姐,便让桃叶还是去寻婶婶。三姐,小榭里是怎么回事,何姐姐怎得这般不小心。”

      薛瑶想了想道:“我看见她回来了,有些心神不属的,问她出什么事了也不说。却倒了杯茶递给我,说什么只有我惦记着她,要好好谢我。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去接了茶,谁晓得杯子歪了过来,一下子全撒裙子上了。我也真是,她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还能让她给我倒茶,倒惹了这样多的麻烦事。也不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真让人担心。”

      薛瑗以前和薛瑶分隔两地,后来又是孝期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个姐姐是个直性子火爆脾气,谁想到,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担心何菁,不免有些意外。不知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傻气,但心里倒是更觉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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